舒白抓着咽气野兔的双耳,表情复杂地看向虞策之。
虞策之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雕鸮很聪明,很快就认知到舒白才是两人中掌握话语权的,但是演技不过关,有点过于有‘灵性’了,没有半点野性难驯的猛禽该有的影子。
想到自己身为皇帝,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怎么一和舒白相处,就总沦落到进退两难的地步。
但是他是真怕了,他不像霍耀风,和舒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曾得到舒白的倾慕,他纵然身为九五至尊,于舒白而言也不过是个普通的陌路人,若是舒白知道他的执念来自一粥之恩,来自流落在外那半个月的悄悄窥视,定然会觉得他是个轻浮的人。
更重要的是,舒白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许多,如果他的身份暴露,舒白一定会联想到霍家迎娶阮月秋和他有关,他在舒白眼里就成了卑鄙小人。
早知道就再等等了……
虞策之深吸一口气,对上舒白审视的目光,他白着脸强笑道:“我就说它很聪明,我的直觉向来不会错的。”
“只有动物会依靠自己的直觉。”舒白话里有话道,“通常狗和狼的直觉都很好。”
她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雕鸮毛绒绒的胸脯,侧头看他时清明的双目中有三分揶揄,仿佛在问他是狼是狗。
虞策之转瞬懂了舒白话语中潜在的含义。
他顿时虚弱地捂住伤口,一缕头发散落下来,模糊了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挡住了锐利的眉峰,加上苍白的面色,他顿时看上去温和且无害。
“夫人,伤口有些难受,好像烧起来了。”他生硬的转移话题。
舒白定定看他片刻,收回目光开始专心处理手上的野兔,“药效发作,忍忍就好了。”
她抹去短刃上残留的蛇毒,借着石壁上滴下的水冲洗干净,利落地将兔子开膛破图。
山洞昏暗潮湿,因着外面暴雨冲刷,还有点阴冷。
舒白却恍若未觉,甚至心情颇好地勾了下唇角。
装成狗的狼再怎么像,也是会伤人的狼。
她或许不忍心欺负一条狗,但驯养一头狼带来的刺激却是难以令人拒绝的。
有温热的食物和及时的伤口处理,虽然暴雨仍旧让伤重的虞策之格外难熬,但也阻碍了追杀而来的刺客。
一夜平安过去,转眼便是艳阳天。
虞策之不畏惧疼痛,腹部受伤也不妨碍他行动自如,省去舒白许多麻烦。
当然,如果虞策之走不了路,舒白只能遗憾的放他一个人在洞穴,自己回京城了。
树林距离京郊有一定的距离,好在有雕鸮探路,那只雕鸮显然对自己险些小命不保的事情心有余悸,它无视虞策之阴沉似水的脸色,奋力在舒白面前表现自己。
离开洞穴后,它先是猛冲向天空盘旋几圈,树林中所有细枝末节都在一双鹰眼中无所遁形,等确认路线,它俯冲下来,用鸟喙轻轻叼起舒白的纱裙,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舒白打量着雕鸮,扯了下唇角,侧头看向拧着眉头一脸凝重的虞策之。
意识到舒白看过来,虞策之勉强道:“原来这种鸟这么通灵性,有机会了我也养两只。”
舒白道:“看你的脸色,我还以为这是你养的。”
“……”虞策之沉默无言,心中却悔极了。
早知道这蠢鸟一点眼色不会看,藏拙都不懂,他还不如一开始就说雕鸮是自己养的,也不至于现在骑虎难下。
好在洞穴里凑合一夜,衣服都还没有干透,因为休息不好,舒白没有追究他的意思,在雕鸮的指引下,两人很快到了城门口。
城门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不知等候多时的宋祁。
宋祁焦急地在城下转圈,皇帝在外遇刺,真出了事情,暗部难辞其咎,他身为暗部统领,更是万死不为过。
一晚上的功夫,那些追杀皇帝的刺客已经被尽数关押,暗部连夜审讯,翘出了江太后藏匿窝点,宋祁已经派暗卫去拿人。
但这并不能将功补过——皇帝受伤了。
刺客所持凶器带毒,偏又逢夏季暴雨,皇帝简直是九死一生。
宋祁一晚上都在祈祷舒白没有丢下虞策之,伤重的皇帝哪里离的了人,若非雕鸮冒雨送去解毒丹,宋祁自裁谢罪的心都有了。
所有没出任务的暗卫都守在四个城门和沿途官道,如今看见虞策之,宋祁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快跑到虞策之和舒白面前,单膝跪下,“宋祁来迟,主子恕罪。”
虞策之哑声问:“那些刺客,抓了吗。”
“是,已经连夜审讯——”
“那就好,”虞策之打断宋祁的话,“定然是护国公府上那些旁支干的,扭送官府便是,不用留情面。”
宋祁心领神会,“属下明白。”
宋祁站起身,转而毕恭毕敬向舒白作揖,“宋祁多谢夫人舍命相护我家公子,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谢。”
舒白颔首,“言重。”
她跺了跺绣鞋上的泥污,平静说:“谢拾就交给你了,如若无事,我先离开了。”
话音才落,耳畔忽然想起宋祁惊慌的声音,“主、主子,你没事吧。”
宋祁手忙脚乱扶助脚步虚浮的虞策之,恨不得立刻把在城墙上候命的御医叫下来。
舒白见原本好好的人忽然如霜打的茄子,不由扬起眉梢,双手环胸看着他。
“莫不是伤口恶化,谢小公子应当早些去看大夫才是。”舒白说。
宋祁惊道:“主子,我去叫大夫来。”
“只是有些难受,夫人不必管我,夫人淋了雨,早些回去休息罢。”虞策之没理会宋祁,俨然司马昭之心。
宋祁沉默半晌,不得不拉下老脸主动对舒白说,“夫人,护国公府里城门很远,小主子这个样子,就算能回去,我也没法和老爷交代,我家小主子对夫人绝无异心,眼下实在是——”
“他可以去我那里住。”舒□□神欠佳,拢了拢外衫,陈述道,“不过我和霍耀风和离在即,宅子的屋契不在我这,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立即离开。”
虞策之顿时面露喜色,“我一定不会给夫人添麻烦。”
蹲在树枝上的雕鸮也适时飞下来,小声鸣叫着表达情绪。
虞策之眼下对雕鸮没有任何好感,他目光灼灼望着舒白,同时不着痕迹伸腿把雕鸮拨远。
大概是日头出来了,忽冷忽热,舒白的头隐隐作痛,她没说话,只是瞥他一眼,抬脚向城门内走。
不想她走了没几步,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时没有站稳,径直倒下去。
意识昏沉前,她只听见那人隐含惊慌,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