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两人最终还是决定报给阿Sir,这条街不远处就有警署,夜晚也有人在值班。
值班的阿Sir打了个哈欠,看见一男一女身上也没挂彩,大半夜来警署,认定不是什么大事,便敷衍道:“男女拍拖,狗血情感纠纷随时有,也值得惊动警署吗,大半夜的,说说看有什么事。”
周嘉和脸上有些不自在,阿Sir很少出入九龙城寨,在外面偶然见到了也只是躲。他想象中再恐惧威严不过的人物,竟也会打趣两个普通小市民。
顾今朝反倒毫不在意、毫不扭捏,开门见山道某某街道xx号,见到一个狗肉档正在卸货。
随后打瞌睡的阿Sir一个激灵,逮住就是一笔不菲的奖金,遂立即出动。
以前警署油水很大,是人人都羡慕的工作。现在不比以往,廉政公署开张上任,普通警员基本没有油水可以捞了。拿着死工资,做事自然也不那么积极,小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
只有听见这种有奖金的,全警署值班的人赶上了财神爷,立马来劲,火速出动。
狗肉档的货还没卸完,老板还没来得及转移,就有警车屋里哇啦出动将档口包圆了。
顾今朝和周嘉和坐在其中一辆警车上,看着眼前这捉凶一幕,大开眼界。
贩卖猫狗不算大罪,但往往因为涉案金额不小、端走整个窝点就能顺藤摸瓜抓住一整个产业链,而成为警署里难得一遇的案子。
毕竟这几年多次反贪,警署的油水不再,大家都想立功赚钞票,能接这种一连串的案子也算是烧高香了。
开车的阿Sir回过头来,望着顾今朝的脸颊,她的短发影影绰绰遮住耳朵,显得格外干练。
他开口,嗓音极富磁性道:“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呢?我隶属于油麻地警署,我是警员张明华。”
顾今朝在以前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她直觉敏锐,感觉到对方似捕食者看猎物的目光,是个有所图的人。
顾今朝脸上立马变成警惕,即使是警员,她也并不相信。
她冷冷答:“请问上报案件需要留下自己的名字吗?我姓顾,这样可以了吗?”
张明华笑了笑,并不生气,只觉得有趣,对着周嘉和道:“顾小姐脾气不小哦,港女向来泼辣,你们拍拖一定有趣。”
这人说好奇怪的话,不着边界。顾今朝立即反感。
周嘉和却明白警员的意思,这是一个条件再好不过的男人。
在油麻地警署任职,最低级别的警员每月薪水,也往往在一两万港币以上,那是他一年也攒不来的天文数字。
能与这种男人的收入匹配的职业,周嘉和能想象来的,只有城寨内外的医生,光鲜亮丽,收入颇丰。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周嘉和已经迅速将他打量几遍,城寨里长大的孩子,察言观色早已是刻铸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看见这个男人相貌端正,体态健壮但不肥胖,约莫二十来岁,正是黄金年纪。
城寨里的人往往将这种男人称作金龟婿,要是有哪家的细妹得了他们的青睐,全家人飞上枝头做凤凰就不是梦了。寨子里的女仔,人人巴不得与这等极品男人拍拖,走到结婚,便能当警员太太,好不风光。
对于出生在城寨的细妹来说,与一个上等人结婚,是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个男人刚才只回头问了顾今朝的名字,却没问他的。
周嘉和心里很清楚,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Sir对女仔有兴趣,因此才想问她的名字,并很直白生硬地试探他们是不是在拍拖。
周嘉和努力忍下脑子里的酸涩和自卑,艰难地假笑,假作谈笑风生道:“没有啦阿Sir,我们没有在拍拖。顾小姐很是尊贵,我配不上的。”
他必须在任何一个,顾今朝的婚恋机会面前,赶紧退出。不要招人误会,不要阻拦了属于她的好命运。
城寨里的老人常常讲,人家男才女貌,才叫登对。
岂知顾今朝根本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只是很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要这样讲话。
张明华当然理解男人之间的默契,他打开车门送二人下车,这时才仔细打量二人衣着。
瞧见顾小姐身上穿着不合时宜的男人衣服,破旧的白球鞋,但一身穿着掩盖不了她脸上的漠然淡定。
很少有这年纪的女仔对他这等条件男人的示好这么不屑一顾,倒是有趣。
再转眼一瞥,他很难不望见周嘉和脚上的那双靴子,瞬时眼神中变得深不可测。
那双鞋子无疑是正品,整个香港还没人有本事能仿做伦敦马丁敦士皮鞋。这个品牌的皮鞋价格不菲,五千港币以上的售价,从无折扣,他也曾犹豫许久还未拿下一双。
顾小姐身边的男人是个什么人,什么出身?那个男人还说顾小姐身份尊贵,他配不上……
那顾小姐,又该是何等高贵的千金小姐?对他的不屑一顾,是否说明了顾小姐见多了更好的?
一时间,警员脑海里万千想法混乱翻滚,在二人转身之际,他脱口而出:“等等!顾小姐,你有没有传呼机,要不我们留个号码?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大可以找我。”
顾今朝转过身来,一脸认真地看着警员,见他不像说谎的样子,便追问道:“真的?”
警员自然是一脸真诚,自豪地拍胸脯道:“我毕竟是油麻地警署的,不管黑的白的……只要我能插手的事,自然是容易做的……”
顾今朝坦诚道:“我没有传呼机,但我现在就有一件事,你可以帮我吗?”
警员点点头。
“张Sir,我需要一张驾驶证。”她如是说。
考是不可能考的了,她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是香江黑户。
事实上和警员打交道已经是一件太冒险的事,万一被发现没有户籍,被遣返就完蛋了。
她也只是用驾驶证试探这个男人,也许以后还有机会利用他办出正当的身份来。只是现在还不能相信他,不能暴露自己的黑户问题。
但是好在,今日这位警员并不打算追究,只是点头回答:“这事好办,三日后,你来油麻地警署找我,我给你一张空白的,名字你自己填。”
其实他现在回警署就可以拿来一张现成的,但是谁还没看过几个泡妹教材,一来一回,有下回见面才有更多的发展嘛。
再回过味儿来,顾今朝与周嘉和二人已经走远了,不见踪影。
回到大货车上,顾今朝感到了一阵困倦。
已经大半夜,油麻地附近多有凤楼鸡档,午夜正是开张的时候,倒也不算冷清。
街边的霓虹灯牌闪闪发亮,午夜正是时钟酒店大赚的时候。
顾今朝伸手指指街边的光怪陆离的宾馆灯牌,问道:“你有没有去过?我们今晚去酒店睡吧。”
周嘉和还没来得及忐忑乱想,顾今朝就补充道:“能带着狗狗的。”
周嘉和下车,第一次探头探脑进入这些小宾馆的前台,站在浓妆艳抹的前台嫲嫲面前,面对着她们狐疑又打量的目光,鼓起勇气,一脸诚恳地问出口:
“能带狗吗?”
多少见过大风大浪的油麻地开宾馆的阿嫲今夜又见了新世面。
“开房间带着狗,很是生猛哦。”
“痴线……”有阿嫲骂骂咧咧,“没见过现在年轻人拍拖有这种癖好哦,还带着狗,怎么不带你老豆老母一起观赏哦!”
“年轻人,玩得就是花样多嘛,不比我们老了,一个钟就完事……”阿嫲们交头接耳,终于有一家接受了。
半夜,这些宾馆往往廉价又不受管辖,高楼上也藏着许多凤楼,多的是站街女揽客和偷情的中年夫妻,收银的阿婆们都见怪不怪了,但是今日还是大开眼界。
两个年轻的靓仔靓女,一起抱着五只狗,拥挤地开了房。
小房间往往都是隔板隔开,隔音极差,她们聚众躲在门后偷听,想找找乐子,看看这两人究竟玩出什么花样来。
只听见水流声,夹杂着男女的尖叫声、狗叫声,此起彼伏,哗啦啦闹腾了一整晚没有停歇。
楼底下,阿婆们聚在一起嗑瓜子八卦,说得有板有眼。
“哇那个男仔很猛的哦,我听到女仔不停地大声喊好痛哦,好痛哦,痛死了,五六个钟头一直在喊哦!”
“哪有那么夸张啦,五六个钟,怎么可能的啦?”
“我骗你是猪猡啊,我们家住客上上下下都听到了的。而且,他们还好中意戏水鸳鸯呢,水声都没断过!”
“就是!我作证,我隔着两层墙都听到,狗都一直叫哦,狗都被他们闹得睡不着哦!操练太生猛!”
“就是说啊,真的是造孽啊,死扑街,我听了一会就没兴趣了,回到房间还是吵得人一晚上睡不好啦。”
还有一个阿婆神神秘秘地说:“不过,今天早上我去打扫的时候,听到里面男仔说了一句话,很劲啊,转述给你们听听?”
“哇塞什么话这么劲哦,咱们楼上夜夜笙歌,还能听到什么有趣的?”
“男仔很纯情很劲地说啊:”
阿婆捂着嘴巴,忍着笑模仿:
“我好想做你的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