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丽的误会就此诞生。
“让一让！”后面有人这么喊。
接着是脚步声。
和刚才的尹荷一样，那人大步往下，直突突跃过几层台阶，也许是着急要离开，他嘴里一直喊着：“让一下让一下！”
华丽的相识被人打破，还来不及反应，尹荷感受到有一股力推搡着她向前，脚在狭窄的梯面颤颤巍巍晃动，从脚后开始到脚尖，逐渐脱力。
她想要控制住身体，摇晃了几下。好像有什么从她的左边擦过，尹荷的眼睛逐渐睁大，失重感拥着她不可控地受引力作用朝下。
“小心！”
柯迈一只手撑住旁边的扶手，另一只手尝试去揽面前的人。
扶梯上的人同时屏住呼吸，又同时在心里嘀咕，太危险了。
跌落！
脚在最后一刻落回到地面，尹荷葡着腰，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视线从他的脸倒转九十度，最后定格在两双相对的脚。手指勾着的塑料袋发出摩擦声，里面的冰饮摇晃着，和她的脸贴在了一起。
冰凉的触感让尹荷浑身一激灵，呼吸变得越来越快。后知后觉的危险意识终于上线，猛烈地发出信号，捣着她的心脏不规则地跳动。
扑通——扑通扑通！
“你会不会走路啊！”头顶上的人这么说，语气并不友善，甚至有点凶巴巴。
完了。尹荷的头埋得更低些，确实是她太冒失了，不应该在悬空的扶梯层瞎跑。
穿着凉鞋的脚趾往里缩了缩。
尹荷小声开口：“我——”
“抱歉抱歉，我没注意，实在是有事着急了些……”男声稍远的位置传来，与撞倒她的人的声线重合在一块儿，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没说完的话离开了。
不是在和她讲话。
“你还好吗？”声音转了一个面，缓和了许多。这次才是。
尹荷说：“还好。”
她缓缓松开原本死死抓紧的双手，和之前那次不同，他衬衫袖口留下好多褶皱，还有饮料壁身挨到上面的水渍。尹荷猫着的身子重新站直，手垂向下，饮品杯和脸就此错开，眼神游移着，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你哭了？”
柯迈很诧异，伸手在口袋里摸索，才想起来纸已经因为擦书用完了。他收回手，握拳，又松开，故弄着掩饰尴尬。
“哭？”
尹荷皱起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手心里的水光，“啊。”她轻轻感叹了声，眉心跟着舒展开，“是杯子上的水蹭到脸上了。”
“哦。”柯迈又问了一遍：“你……还好吗？有没有怎么样？”
“还好。”她又回了一遍。
“呃……我们，是不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
听他这么说，尹荷回头看了眼，危险的地方的确应该远离。尹荷说：“对哦。”
两个人肩并着肩，漫无目的地往前，营业员守在店铺里，公共长椅上坐着些拿宣传单扇风休憩的人。太热了，人们想在这里汲取最后一丝冷气。
尹荷不是话多的人，此刻更是说不出话来。
自己在想什么呢？怎么就突然一下围着商场跑起来了？现在该怎么办？她为什么要开口问那样的问题？好蠢好蠢！她开始后悔自己心血来潮的决定，她应该要说点什么吗？和自己同好聊聊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还是英文诗？好扯啊！这里又不是学习角，她也根本开不了口。
脑袋里的后悔药丸要将她淹没掉。
她被沉默牵着走，旁边的人却不是。
柯迈不太习惯这种安静的同行，郁玟青太吵了，两杯奶茶都堵不住嘴，平时他都靠戴着耳机装模作样假装自己没听见，现在安静得什么也不需要了。
没有了广播里的舒缓音乐，人声，脚步声，呼吸声，毫不遮掩地踏在他的耳鼓膜上。
柯迈也在回想最开始的问题，她绕了半圈又回来找他的原因是什么呢？他视线往左移，她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又或者是单纯在发呆。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容易神游呢？柯迈琢磨不透。
视线再往下。
柯迈停下脚步。他有计划地掌控着这场突然的，偶遇？至少不是约会，见面不是提前计划好的，而且他们连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
柯迈开口：“你会不会感觉到有点不舒服？”
他停下时，尹荷还在往前走，被声音勾着回过神，尹荷停下来迷茫地左右看了看。
见她这样，柯迈没有忍住笑了一下。“这里。”他大步跟了上来。
尹荷转过身：“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注意听，不好意思。”
柯迈又问：“你会不会觉得裤脚那里不太舒服吗？”
尹荷低头看了看，“还好吧。”
硬挺的牛仔面料被饮品打湿，一时半会儿很难干透。糖浆渗透到里面，皮肤上也是湿黏黏的。不过小姨的公寓就在商场上面，她想换套衣服其实很容易。
只是这则信息还没告诉对方，他就说：“书的事情我很抱歉，也是我打翻了咖啡。还套衣服给你，这样的补偿可以吗？”
尹荷没有回答，柯迈接着问：“还是，有点唐突？”
“刚刚，在扶梯那……”
“那个时候不是我们在讲话，有个中年油腻男往下冲差点把你撞倒了吗？你要是倒了，我也得跟着倒啊！这里的地板可是大理石，摔下去很痛的。”他揉着脑袋，像是已经摔一样‘抱怨’起来。
尹荷抬头，发现其实他们就站在服装店前面。
柯迈笑了起来，张开右手臂，“请吧。”
停了电，没有了灯光的店铺黯淡许多。尹荷知道这家店，她身上的吊带裙和牛仔裤也来自这个品牌，这是妈妈经常会带她逛的店铺之一。
尹丽珍说：不要因为价格去替换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你值得一切。
不过妈妈很忙，和她逛街的时候也夹着电话。不是在“等一个重要电话”就是在“打一个重要电话”。她一直在和别人通话，留给尹荷的时间也就不多的，在她被营业员领着从试衣间出来时，妈妈会回头打量一眼，简短评价句“还不错，就它吧”，继而又转过身接着通话。
一进门，尹荷的注意力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住。
“去试试？”柯迈的话落在空气里。
又神游了。
营业员热情地拿出两件热销款，“这两件都是我们这个季度的主打款，美女你可以试试。”
话音有掷无回。柯迈随意地开口问起：“我们自己看看就好。对了，您知道这边是什么原因停电了吗？”
说起这个，营业员一肚子苦水，“还不是因为太热了电压不稳，西城区整片都停电了，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来电，现在没有空调怎么过夏天啊。”
“西城区一整片？”
“对。”
“之前也没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啊。”
营业员笑起来：“之前的夏天哪有现在热啊。”
“也是。”
“那你们慢慢看，有需要再找我。”
“好，谢谢了。”
柯迈回过头，发现她垂着眸，还是神游的姿态。她到底在想什么才会这么入神？好奇心悄无声息地萌芽，柯迈盯着她，不自觉地凑近。
她每天都会这样发呆吗？随时随地？注意力这么容易分散吗？这样的人会看红绿灯吗？不会发生什么危险吗？
也是，一小时不到，他已经接连目睹了两起在她身上发生的危险事故，其中一起还是他导致的。
她为什么能对危险如此不敏感呢？
柯迈慢慢靠近，看她睁着眼睛，目光定格在未知的方向，他绕着她，偶尔会歪头靠更近，又会远离。橱窗的玻璃倒映着两张年轻又模糊的侧脸，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两个人挨得不算近，面对面的距离，在他的脸绕转半身占据尹荷视野画幅的大半后，任谁都会清醒过来。
尹荷眨了眨眼，眼神开始聚焦，在他深色瞳仁里看见了她，他在毫不避讳地探究自己。
也因此，他的眼睛跟着尹荷的，一起眨动了动。
还有喉咙那里突起的位置，也动了一下。
好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