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一口面嚼碎了在喉咙,被汤汁呛了一下。
谢明瑞支着脑袋,欣赏她手忙脚乱的画面。
阮阮抿了一口茶水思考,紫衫女子喊她谢家二少夫人,想来不是关系太亲近的人,她低声道:“一下子记不清了,是哪家的姑娘?”
“兵部左侍郎莫家的,真不记得?”谢明瑞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认定臻品居里,她就是如莫紫鸢所说的,在演戏呛莫紫鸢。
阮阮垂眸,搅了搅剩下的阳春面,语调低下来:“自然不记得,不像夫君记性那么好,只见过一面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记性确实挺好的,所有见过面的人,我都有印象。”
谢明瑞不解释,她这话虽有醋味,但心里真正的醋意,恐怕还不够蘸一碟饺子,否则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想起来问。
翌日,阮阮醒来,枕边空了,谢明瑞不知什么悄无声息就出了门。
她习惯性地爬起来伸个懒腰,手活动到一半被勒紧,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腕。她手腕上系了一条软绸带子,是个活结,不会弄痛她,软绸另一端在床头雕花的镂空处缠了死结。
阮阮在有限的范围里,小幅度地晃动手臂。
漂亮缎带在晨光中抖动起来,润泽轻盈,还很眼熟,昨天这根带子就缠在谢明瑞身上当腰带用——唯恐她不知道是谁绑的。
粉黛听见她起床的动静,端来了清水铜盆、牙粉、柳枝刷。
“这……”她望见阮阮被束缚的缎带,不禁瞠目结舌,谢家二公子的花样真多,还好嫁过来的是阮娘子而不是自家姑娘。
阮阮没解释,用没被绑的另一只手替自己松绑。
她神色如常地开启侯府生活的日常,给孙氏请完安后,却没有回明辉堂的打算,而是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粉黛跟在她身后:“二少夫人,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呀?”
阮阮微微提着裙摆,避免被清晨野草露珠沾湿,“前几日冬阳带我们熟悉侯府各院落的时候,有个地方栽种了一大片紫茉莉,我想再去看看,粉黛还记得在哪里吗?”
她的梳妆箱笼里,有一盒同色系腮红快要用完了。
外面铺子买来的胭脂,总不如现代化妆品分类精细,很多都需要阮阮自己调配才趁手。夏季是紫茉莉花期,正好就地取材择一些开败的落花。
“有点印象,这一边。”
竹园小径的分叉路口,粉黛指了与阮阮脚步相反的反向,她记得东侧靠近侯府老夫人的镜心居,冬阳暗示过老夫人脾气不好,不要去那边打扰。
但紫茉莉花丛在镜心居院门外,隔了一小段距离,应该还好。
“还是粉黛记得清楚。”
阮阮微往东侧去,果然瞧见一片紫茉莉姹紫嫣红,娇艳欲滴,正开得忘我。她躬身细看,挑着快要开败的落花,轻轻摘下来。
“二少夫人要紫茉莉插花吗?怎么还专挑开得快蔫的摘?”
“要做些胭脂,”阮阮掂量了下帕子能够裹着的量,“倒忘了提前带个小篮子来,可以劳烦粉黛跑一趟去取吗?”
粉黛应声去了。
阮阮刚直起身子,后腰和下腹感到一阵熟悉的异样,她忘了今日月信,想抬脚追上粉黛,只走了几步,腹部一阵阵绞痛,转眼背上额上都是冷汗。
这里不同寻常地幽静。
附近竟然也没有清晨洒扫的小丫鬟可以求助,她捂着肚子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感觉裤管濡湿,低头一看夏季衣裙都染了血迹。
“二少夫人。”有人喊了她一声,语气冷淡。
阮阮转头瞧见一个神情严肃的嬷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后跟着圆脸圆眼,好奇盯着她看的小丫鬟,是镜心居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姓陈。
“陈嬷嬷……我”她话没有说完,陈嬷嬷朝小丫鬟递了个眼色,小丫鬟就前来扶住了她的手臂,“二少夫人,奴婢扶您到镜心居换身衣裳。”
镜心居看着不大,但院内花花草草侍弄得比明辉堂要好。
中庭有很多她在侯府里没见过的花卉,极致缤纷,色泽鲜妍,如果是养在明辉堂,或者侯府别的公共区域,她一定会时不时来捡落花。
阮阮在绞痛中走了走神,小丫鬟把她领到了一间闲置的厢房里。
待阮阮一切整理妥当,喝了一碗红糖水,感觉能够自己走回明辉堂了,小丫鬟带着她往镜心居院门处走。
“可以带我再去找陈嬷嬷吗?我想跟她道声谢谢。”
“陈嬷嬷一定会说,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不用谢奴婢……”小丫鬟的活泼心性还没被完全磨掉,一股脑儿讲完之后呆住了。虽然二少夫人是长得温柔好看,让人觉得亲近,但她怎么就把平时跟同辈打闹时的话讲出来了。
“那我也还是想去谢谢她呀。”阮阮笑了,冬阳提醒过老夫人院里规矩严,没事少点过去,从小丫鬟性格上看,似乎不是表面上这样的。
小丫鬟看阮阮不像是生气:“其实最开始看见二少夫人的是老夫人,她从荷塘散步回来,突然嘱咐我们去摘几株紫茉莉,放到屋里的水瓶养着。”
比起镜心居里斑斓珍稀的花草,紫茉莉的确没有看头,显然是借口。
阮阮回望一眼镜心居主屋:“老夫人现在歇下了吗?我去请个安。”
新妇入侯府奉茶认人的时候,阮阮没有见到老夫人真面目,只隔着雾纱屏风,听声音和蔼慈祥,说她略微染了风寒,免得过了病气给孙辈。
老夫人还叮嘱她往后请安也不用去镜心居,老人作息习惯不一样。
小丫鬟对上阮阮澄澈如水的眼眸,不禁眼神躲闪,“已经歇下啦。”
阮阮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骗人。”但也没有再强迫,想来老夫人不愿意见自己,转出镜心居,就见粉黛提着小竹篮,焦急等在那从紫茉莉旁。
回到明辉堂再安置一顿,转眼就到了午膳后歇息的时间。
阮阮躺在床上,感觉发冷,用薄被把自己从头到尾盖了起来,连脸都蒙上了。期间听到有开门关门,净室水响,以为是粉黛在收拾她用过的浴桶,没有在意,直到身侧一沉,她被谢明瑞压住了半边身子。
阮阮气若游丝,“嘶”了一声,谢明瑞立刻弹开。
蒙头薄被让他一把扯开了,谢明瑞盯着她睡出个印子的脸颊,不可思议道:“你是一团棉花做的吗?”躺在这里都快跟被子融为一体了。
阮阮没有回答,把还系在床头的那根缎带举到谢明瑞脸上。
“夫君昨夜,绑着我的手做什么?”如果谢明瑞真的有某种古怪的闺房爱好,她需要重新评估自己在侯府生活的风险。
“反正……也不影响你睡觉。”谢明瑞倒像是被她提醒了,拉过那根带子,手灵活地一捋,侧身过来抓起她手腕又要绑。
阮阮挣扎不开,明明谢明瑞也没有用多大力气,可她手腕就被牢牢攥着,纹丝不动,人也被他逼到最靠墙壁的地方。
墙壁凉,她来葵水本就怕冷,不禁抽了一声气。
“痛?”谢明瑞松开她,这次明明留意了力道的……他凝眸望去,拇指与食指就能轻松圈住的手腕上,如羊脂白玉,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但此刻,他才发现她唇色微微苍白,不是痛,那就是吓着了。
阮阮还没解释是墙壁的缘故,就见谢明瑞把缎带拨到床头另一边。
他放弃绑她了,蓦然欺身过来,长臂搂过她肩背,长腿一曲压到她膝后,阮阮瞬间落入满是谢明瑞清爽气息的暖热怀抱里,比汤婆子管用。
谢明瑞没有贴得很紧,不至于让她觉得压迫。
他只这么抱了她一瞬,就松开了,“明二姑娘,你前天晚上睡着了就是这么黏在我身上,扒都扒不下来,跟一只坐蛸一样,我一夜都没睡好。”
谢明瑞又拣回了旧称呼,但这次熟稔了许多。
阮阮默然,难怪回门时候,谢明瑞在马车睡了一路。“我今日来葵水,眼下没有力气这么黏着你,夫君别绑我了。”
她说得自然无比,谢明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半晌“嗯”了一声,转身平躺着,“你想我去书房睡吗?一个人一床比较舒服。”
阮阮裹紧被子,睡得离谢明瑞近了一些,“靠着睡比较暖和。”
两人一时无话,也都还没睡着,阮阮讲起了早上在镜心居的事情。
谢明瑞双手枕在脑后,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飘向床顶幔帐,“你就是特定找一天她醒着的时候去请安,我祖母也不会见你。”
她看不清楚谢明瑞的表情,只看到侧脸,但觉得他总是神采飞扬的声音里有少见的落寞:“我,我妹妹明霞,连带着我已经出嫁的长姐,都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见过祖母的面了。整个侯府里能见上她的,就只有我娘。”
“连侯爷也不见吗?”
“去年中秋家宴,我爹去镜心居请都没请动。今年除夕团圆饭,也像你敬新妇茶时候那样,隔着一层屏风,分桌吃的,吃完就走了。”
阮阮想到镜心居那些奇珍异草,“祖母爱养花?”
“说是个花痴也不过分吧,”谢明瑞笑了笑,“小时候我把镜心居兰花薅了几朵给猫儿编了个项圈,人和猫都气得好几天没搭理我。”
阮阮想象了一盆被薅秃的名贵兰花,不气才怪。
“镜心居花草的布置看着都是有讲究的,像个小园林。”
“……忠勇侯府的庭院布置,很多是祖母年轻时候画图样做的。”
两人说话声音都很轻。
阮阮是来葵水了有气无力,而谢明瑞声音里的温柔透着一种怀念,怀念侯府里仍然时常能够见得到祖母伺候花草的时候。
屋里安静了下来。
谢明瑞转头,枕边人已经睡着了,呼吸安定绵长,唇瓣上透着一点淡粉色,显然好受一些了,下一刻又自然而然地翻身,把藕臂搭上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