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步就是一个,这个世界闹鬼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黎应晨窝在灌木丛里,借着掉落的火把看去,地上那一滩水痕呈现半透明状,猩红而粘稠。感觉十分邪异,却不像是血。
那小姑娘拽住她的胳膊,指着那一滩东西,拼命摇头。
不能碰的意思?黎应晨试探着打手势。
小姑娘点点头。她抿着嘴唇,挥手示意黎应晨退后一点,再退后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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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凝春的腿在打颤。
她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饥饿和恐惧让她的双腿无力支撑自己的体重。
事实上,几乎整个村子都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自从五年前的大地动之后,那些护着村子的仙人老爷们就消失了。天穹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那些骇人的邪祟鬼怪,像是潮水一样增殖,一夜之间遍布了整个世界。这座生养他们的大山,现在隐藏着无数扭曲可怖的怪物。离开村子,走个十余分钟,一不留神就会死无全尸。
所有远离村子的耕地都慢慢荒芜。存粮早就消耗殆尽,大家靠着村子周边的一小片田地供给口粮,再加上一些勇敢的青壮冒死出去打猎,就这样艰难度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村子周边还是安全的。
直到几天前,隔壁的柳阿公在地里割麦子,被邪祟扭断了脑袋。
大家绝望地发现,安全的区域正在慢慢缩小。邪祟在逐渐蚕食他们。
这样下去,整个村子都会变成一片死地。
通往山外面的路被邪祟封死了。几个月前,爹爹组织村里的青壮年,结伴去曾经的仙人洞府求助,再也没有回来过。
雪上加霜的是,娘亲病了。脑袋变得好热好热,身子也重的下不来床。
村长婆婆说,娘亲这是犯了热症,需要山里的一种草药来救。但是村子里的药草早在几年前就用完了。
白凝春今年十二岁。她趴在娘亲的身上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擦干眼泪,敲响了村长婆婆的门。她问清楚了那种草药长什么样子,背着背篓离开了村子。
奶奶在邪祟刚降临没多久就死了,爷爷也在断粮的时候饿死了。大人们都说爹爹回不来了。现在,如果娘亲也没了,那她是死是活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要救娘亲。
只是,刚出来转了没多久,就遇到了邪祟。
白凝春紧紧地盯着那一滩水痕,慢慢地向后一步一步退。直到撞到树上。
一滴不知名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脸颊。
她缓缓地抬起头。
在她的头顶,一个被吊起来的人正在直勾勾地盯着她。他的脖颈被抻到半人多高,极致的瘦长,扭曲的面容被绳索勒到青紫,嘴角咧到耳根,不正常地笑着,眼角流着血泪。透明粘稠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滴落,砸在小姑娘的脸颊上。
滴答。
在那一瞬间,白凝春的脸上只余下了恐惧到极致的绝望。她张嘴,啊……啊了两下,陡然升高了音调,喊:“快跑!!!!”
破音的稚嫩嗓声,穿透了夜幕下的丛林。
白凝春大脑一片空白,心脏抽的紧紧的。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本以为能觉得是个解脱,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好想娘亲,娘亲之后怎么办呢?大家之后怎么办呢?她不想变成这样的邪祟,去祸害其它乡亲。但是她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一点也没了。
为什么这世道会变成这样呢?村子里世世代代本分种地耕田,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怎么就会这样呢?
谁能来救救我们?
吊死鬼的脖子越伸越长,慢慢弯下来,畸形的笑脸凑到了白凝春的脸颊边。巨大的恐惧抓住了白凝春整个人。她筛糠似的抖着,崩溃般地尖叫出声。是控制不住,也是为了吸引祂的注意力。
既然自己已经走不了了,那边的姐姐要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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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应晨毫不犹豫地扬手,一把拽住了尖叫中的小姑娘。
针女!
下一秒,一个瘦高地身影破空而出,从道路另一端直冲而来,针芒如暴雨般狂突直落,纷杂地刺向吊死鬼!
吊死鬼猝不及防,凄厉地惨叫出声。被绳子套死的脖颈蓦然伸长,畸形地扭曲起来,缠上了针女。
黎应晨一下就明白了系统所说的【战斗系统】是个什么意思。在两个邪祟对上的瞬间,她的面前出现了两个选项——【自动战斗】和【手动操作】。
手动操作需要使用特殊指令,而自动战斗就是不干涉,任由针女和吊死鬼作战,类似于召唤物。
黎应晨自小胆大,热爱冒险,却是那种“大胆下决策,谨慎做行动”的性格,并不乐意作死。现在情况紧急,摸不清这个“特殊指令”是什么东西,她观察一下针女自己未落下风,就由针女自动战斗了。
针女浑身是针,吊死鬼的脖颈扎在了她周身的针上,黏液和鲜血四处飞溅。针女暴起时速度成倍提升,如疯似魔,手中的长针一次次向着吊死鬼的眼睛中戳去,飞溅的血肉和汁液喷的四处都是,黎应晨“咿恶”一声,拉着那小姑娘躲远了一点。
白凝春已经看呆了。她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止住,口唇微张,呆滞地看着面前疯狂的景象。她好像还没从“死定了”的状态回过神来,呆滞半晌,近乎惶恐地回头,看向黎应晨。
幽幽鬼火下,黎应晨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谢谢你的提醒。”
白凝春一下打了个激灵。
这是怎么回事,闻所未闻,怎么会有人能够指挥邪祟!就连五年之前消失的那些仙人老爷们,也没有人有过这样的本事啊!
这姐姐是神女吧!一定是吧!
白凝春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腿,好痛,还活着。
还活着……
还活着!还可以回去找娘亲,说不定还可以去救娘亲,说不定还可以等到爹爹回来!这一刻白凝春才明白,活着也许并不好过,但是只要活着就代表无数的可能性。她有这么多这么多想要做的事!爹爹失踪,娘亲生病,一个人独行在丛林里的恐惧与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白凝春的眼泪一下子决堤了,大声地嚎啕一声,又生生止住。
“对不起…谢谢…对不起对不起,谢谢大姐姐,谢谢你救了我,我……”
她拼命地擦着眼泪,努力控制着抽噎,死死地拽着黎应晨的衣角。
怎么哭的更厉害了!黎应晨哭笑不得,她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小孩子相处,只能有点不知所措地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啦没事啦,安全了。别哭啦。”
顿了顿,指一指那边的战场,补了一句:
“……呃,看着也是看,吃点什么不?”
白凝春:“…………”
怎、怎么跟看戏吃零嘴儿一样啊。怎么会有人一点都不害怕!白凝春被那边飞溅的血肉吓得发抖,懵懵懂懂,有种严重的不真实感。但是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让她下意识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黎应晨没见过这么好哄的小姑娘,如获大赦,从包裹里掏了一包牛舌饼。拆开油纸包,自己一个,小姑娘一个。
白凝春盯着那雪白的糕点,看的眼睛都直了,一时间甚至都忘了面前打成一团的两个邪祟,贪婪地吸着糕点的香气,唾液止不住地分泌起来。
村子里物质匮乏,哪怕是在末日降临之前,白凝春也没吃过这样精致的点心,此刻捧着一个牛舌饼,连指尖都在发抖。她吞了吞口水,极其珍惜、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鲜咸的馅料混杂着饼皮的香甜,在口腔里爆开。浓郁的面粉香气一下充斥了她的整个口鼻。
“——”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白凝春几乎又要哭出来了。她看看眼前可怖的邪祟大战,又嚼着这样好□□致的点心,一半心神在恐惧的尖叫,另一半心神在喜极的享受,差点就要疯掉了。
白凝春脑袋混乱得很,什么也想不明白,只知道好可怕,但是姐姐好像是仙人一样厉害,自己嘴里的东西也好吃的像是仙人的点心一样,不舍得吃,小口小口地咬着。
黎应晨没这么多心理活动,只觉得森林晚间凉风清爽,还挺惬意。吊死鬼在左支右拙,不停地尖叫,显然是不敌针女的。就是针女战斗的姿态有些奇怪,明明游刃有余,却一直半蜷着身子,好像是在怀里护着什么东西。
仔细看去,竟然是她给针女缝的那条裙子。已经差不多缝补完了,被保护的好好的,连污液都没溅上去一点。
这鬼也太好了吧。黎应晨感动不已。
没过多久,针女瞅准一个机会,长针飞刺,一下子贯穿了吊死鬼的咽喉,“夺”的一声将吊死鬼钉死在了树上。
吊死鬼长长的脖子扭曲抽搐两下,动弹不得。
黎应晨耳边又响起了系统夹杂着电流音的塑料音乐:
【叮锵锵咚!恭喜您赢得了第一场战斗的胜利![D级邪祟 - 吊树影]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要将其收服吗?】
看来不仅仅是通过考验能够收服邪祟,简单粗暴的直接击败也是可以的。黎应晨挑挑眉。这可是个非常好的消息。这山里情况未知,碰见的邪祟未必都收录在那本《黑凤山地区民俗邪祟志》中。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确认收服。
[吊树影]的动作好像凝固在了那里,不再抽搐了。祂蠕动两下,脖子慢慢收了回来。变成了一个吊在那里的正常人的大小。
“好啦,辛苦咯。放开祂吧。”
黎应晨招呼针女收起长针,针女面无表情地照办。她飘回黎应晨身后,轻轻地发出一声带着漏气的“哼”音,拿着衣服继续缝补起来。
不知为何,看上去还有些得意。
……怎么回事,有点可爱。
虽然她飘过来的时候把白凝春吓得小脸煞白,呼吸都要停止了。
【滴滴滴嘟~恭喜您完成了新手教程一阶段!奖励已经发放至您的背包中。】
【请您坚守本心,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挣扎着活下去吧。】
【再会!】
咔哒。系统的声音消失了。
一阶段吗……也就是说,这新手教程,之后还会有?
黎应晨回过神来,去看吊树影。她早就觉得这邪祟的姿态很是奇怪。上吊而死一般悲苦,祂吊的脖子老长,却笑得格外活泼开朗,此刻正笑吟吟地注视着她。
黎应晨心下微动,将祂收了起来,留待之后再细聊。她扭头看向身旁的白凝春。
扑通一声,白凝春跪在了地上,就要伏地行大礼——
“谢谢神女姐姐救命之恩!”
黎应晨汗颜,一把将她捞起来:“停,什么神女不神女的。我名黎应晨,叫我黎姐姐就好。你怎么称呼?”
“我,我叫白凝春。”白凝春抬头看着黎应晨,小声说。瘦骨伶仃的小脸上,黑眼睛水光颤颤,装满了感激和敬佩,还有一点小小的畏惧。让人莫名的想到了小流浪猫。
黎应晨噗嗤一下笑出来,摸摸她的头,问:“你从哪里来?我什么也记不得了,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
从白凝春的口中,黎应晨得知了这里的现状。
这里的世俗政权国名为【宇】,年号宣鼎。这里名为黑凤山,是宇国边缘的一座山脉深处的高峰。因为太过偏远,这里的生活的人们甚至不向朝廷纳粮,而是靠着与山顶的“仙人”交易为生。仙人们提供金银与一些仙人法宝,来交换生活物资和劳力。这里的居民们靠着仙人的庇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为世俗所扰。
直到五年之前,没有任何征兆,所有的仙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仙人法宝也全部变成了凡物,失去了所有能力。邪祟数量激增,将村子之外的所有地方变作死地。
村子里的人们不知所措,只是有人遥遥地想起来,曾经从仙人们口中听过一个词——
天地灭法。
白凝春只是个山村里长大的小姑娘,什么也不清楚。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这座山之外的地方怎么样了。只知道没人能走的出去,而大家快要死了。尤其是娘亲快要死了。
她之前被救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现在讲起这悲惨的世道却很平静,只是努力地组织语言,想给黎应晨把事情介绍的清楚一点。
她已经习惯了。
黎应晨听得暗暗咋舌。自己这是穿到了什么一个地狱世界。
不过事已至此,还是要先活下去再说,至少得有个落脚的地方。黎应晨想了想,问:“能不能带我回你们村子里去?”
鉴于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生下来就不事农业生产,她还心虚地指着针女补充了一句:“她还挺能打的。雇我当保镖不亏。”
白凝春早就很想问了,可是自知神女姐姐救她一命已是仁至义尽,没脸提更多的要求。此刻乍一听到这句话,喜的脑子都要融化了:“真的可以吗!多谢黎姐姐!”
如果黎姐姐来了,村子里是不是就有救了!
她顿了顿,又有些惶恐地小声说:“我、我是出来给娘亲找药的,黎姐姐能不能和我一道,等我采些草药,再一同回去?”
黎应晨当然没有反对意见,吃完手里的饼就上路。
白凝春非常珍惜地咬完小半块牛舌饼,剩下半块放回了口袋里。黎应晨低头问:“不合口味?”
白凝春赶紧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怎么会呢!就是……就是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子,想留给娘亲尝尝。”
黎应晨听得心里一酸,轻笑一声,随手把一整包油纸包都塞进了白凝春怀里:“不用省,我这多的是,放心吃。”
白凝春小脸通红,拼命地点点头,用力道谢。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针女和吊树影的战斗所致,接下来她们一路出奇的平静,再没碰见别的邪祟。白凝春年纪虽小,辨认起几种草药却是非常精准,下手挖时也熟练得很。黎应晨一开始还想帮帮忙,后来发现自己根本分不清草药,所有的植物在她的脑子里一概归类为“绿叶菜”,于是果断不给人家小姑娘添乱了。
等到天边微微亮起血色的曙光,白凝春才结束了采摘。她背着满满一大背篓的草药,向黎应晨道过了谢,带着黎应晨走上了回村的路。
一路上,白凝春都在小跑,双眼放光,脚尖一颠一颠的。
没过多久,山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山村,高低的屋舍错落在一片平地上。
进村路口的正中央,放着一个火盆。在那枯树、土屋与尘路之间,挂着无数飞扬的白幡。山路弯弯向上,白幡与纸钱随风飘扬,被朝阳染红,几乎要把整个视野填满。
白凝春在纷飞的白幡之间回过头,笑吟吟地张开细瘦的手臂——
“欢迎来到我们的村子,黎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