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进来的时候似乎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待他视线定住时便只能瞧见陛下的背影了。
他自知莽撞,于是连忙低头道:“臣有罪,但事关重大,臣不得不马上来报。”
“说。”
楚河想到方才亲自去看之事,心中骇然:“陛、陛下,臣已将贺垣的尸体挖了出来,但经查验……似乎并不是贺垣本人……”
楚河自己都觉得这话荒谬,说得结结巴巴,冷汗直冒。
果然,他说完之后大殿内都安静了一瞬,严炔声音沉了下去:“说清楚些,何意。”
“臣奉命鞭尸,但发现那棺中人易过容!臣已命仵作前去查验,很有可能、很有可能……”
程皎皎猛地打了个哆嗦,严炔下意识将人抱紧了几分,他周身的气息这会儿也降至冰点,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
“去查,朕马上过来。”
楚河不敢耽误,立马应是,飞快转身离开。
等人一走,严炔低头看怀中之人。
程皎皎脸色苍白,似乎不可置信。
“他方才说什么……?”
严炔脸色也有些难看,“朕有要事,你就在这和宁宫待着,哪也不许去。”
说完,他松开了手,可程皎皎却忽然抓住了他,显然,方才楚河的话让她过于震惊,或许……还有些恐惧。
严炔感受到了,面色缓和几分。
“怕甚。就算他跑了,朕也有能力将他抓回来。”
他看出了程皎皎的害怕,心头那股无名火又腾地升了起来,他忽然伸手,拇指在程皎皎苍白的唇上碾了碾。
“至于吓成这样?你放心,若贺垣真有这本事,朕这次不会给他留全尸。”
程皎皎只抓住了严炔的一片衣角,待回过神时,他已经消失在了大殿门口,金果和银果方才就在殿外守着,这会儿赶忙跑了进来,两人显然也听到了方才楚河的话,有些慌乱:“公主……”
程皎皎有些头晕,银果赶忙来扶人。
她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贺垣没死?
他怎么会没死?
破城那日,贺垣早已是强弩之末,发了疯在宫殿内滥杀无辜,显然是没做生还的打算,可楚河的消息一般都不会有错,程皎皎疯狂回忆当日的细节,忽然想起了一丝不对。
贺垣在“杀”了她之后便一个人将自己关了起来,直到破城之后单枪匹马来迎战严炔。
可那段时间,程皎皎都能完成金蝉脱壳跑到地道里,贺垣怎么就不能换一个人呢?
易容,西域独门之术。
程皎皎神色严肃起来。
金果上前宽慰:“公主宽心,就算是他没死又如何?新帝已接管宁州,贺垣一定不敢明着露面,估计此刻正如老鼠一般四处逃窜,您在这儿,至少是安全的。”
程皎皎叹气:“我明白,就是觉得膈应地慌,铜雀台的大火陛下虽没说,但想来应该也不是意外。”
银果:“这倒是,但您现在在和宁宫,陛下的宫殿!谁敢对您不利?!这若再出事,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程皎皎心里乱糟糟的,“你们去留意打听着吧,方才我不便多问,若是有最新的消息就立刻带回来。”
“是。”
贺垣没死。
这消息立刻在勤政殿引发了不小的骚乱。
陈昇都气疯了,立刻就要请兵带回这厮,“陛下放心,我必找到贺垣将他大卸八块!”
彭壶:“陛下,切莫冲动,看来贺垣此人心计不浅,当日能在您亲率的大军下眼皮子底下逃脱,想必手下还有一只团伙,如今我们在明敌人在暗,要万分当心才好啊。”
陈昇:“我说你们文臣怎么都这么磨磨唧唧的,咱们怀北镇压大军十万,还怕他一个丧家之犬不成?”
“程将军,贺垣此人实在是过于歹毒,我就怕他耍暗招啊……”
“怕甚,再狠的暗招老子都给他废了!”
“都别吵了。”严炔忽然呵斥,陈昇和彭壶这才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怀北帝,严炔慢条斯理道:“这次剿杀贺垣,朕亲自去。”
众人大惊!
“陛下万万不可啊!”
严炔抬手制止:“朕那日亲自射杀,竟让人在朕眼皮子底下溜走,贺垣的命,朕要定了。另外,彭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贺狗在西域比我们熟,既会易容术,别的旁门左道估计也沾染了些,这次出征,务必斩草除根。我意已定,不必再劝。”
见陛下心意已决,其余人只好应是。
陈昇:“陛下,臣这就去集结人马!”
严炔点头,而后将彭壶给单独留下了。
“陛下。”
彭壶是一路从怀州跟在严炔身边的能人,亦师亦友,严炔面对他是态度一向尊敬:“先前,是朕轻敌了,看来我们在宁州还要多待一段时日,班师回秦城的事情暂且等一等吧。”
彭壶:“是,陛下。”
“此次亲率出征,也并非朕一时冲动,宁州以后也是我怀北之地,既然朕已称帝,便不能只是单纯占据下来便当了事,后续让此处的百姓相信怀北,愿意真心归顺我怀北也是头等大事。所以,趁着这次机会,朕也可以去民间看看。”
彭壶听了这番话,面色惊喜:“陛下仁厚,当是怀北子民之福。”
“但也不是这般简单,卿今日殿上所言有礼,我们对西域很多秘术都一知半解,贺垣若是在宁州深谙此道,恐怕会做出许多狗急跳墙的事情来,所以,朕还要拜托卿调查此事,但凡是前宁王接触过的所有秘术都要彻查。”
彭壶立马应下。
严炔停顿片刻,继续道:“前两日铜雀台大火,蜀州公主差点儿遇难,这件事朕命人压了下去,但如果要查,便可从纵火之人入手。”
彭壶当然知道这事,但满朝文武都不约而同形成了一种默契,那便是关于蜀州公主的事一概不问,可现在陛下既然主动提起,彭壶就顺势问道:“那小公主可无碍?”
严炔顿了顿,脑中忽然闪过程皎皎睡在金笼里的画面,她倒是心大,毫无防备。
“嗯。”
不过转瞬又想起听见贺垣没死时她脸色苍白的样子,严炔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般神色变化,彭壶全然瞧进眼中,心中不免也有些疑惑。
两人的关系早已不是单纯的君臣,当初严炔刚小有名气时彭壶便跟在他身边,当然知晓那一段往事,只见他犹豫片刻便道。
“虽说往事已成风不必再提,但陛下对蜀州的安置也关乎怀北日后的强盛与否,那么小公主的安危便也是要事。”
严炔:“朕知道。”
他若不是明白这个道理,怎会现在还对她留了几分纵容。
“她也算有本事,在宁州三年还拜师仲阳云,朕留她,还要她为太后医治。”
彭壶惊讶。
“既然这样,那便是合该如此,只不过臣刚刚又想起,小公主那日出宫……是否走的是宁王宫的地道?那地道现在看来也需要彻查,还有……陛下说要彻查贺垣,这小公主是不是也知道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呢……”
彭壶这番话说的也十分小心,谁都知道,程皎皎和贺垣的事多少在陛下心中也是一根钉子。
触动钉子,谁也不知道后果如何,果然,他说完之后严炔的眉头拧得更深,彭壶赶忙打住。
好在严炔并未发火,只是道:“她应十分厌恶贺垣。”
彭壶:“?”
严炔想起那暗室里的糟心东西,又想起她今日的反应,不知道贺狗对她做过什么,思及此,严炔又开始烦躁起来,恨不得立马抓住那狗,泄愤。
彭壶是多么精明的人,此刻早已反应过来。
其实此次发现贺垣没死这事,若不是陛下要命人鞭尸……恐怕后续才会得知真相,可为何陛下要鞭尸?
陛下从前绝不会如此对待一个手下败将。
哦。
小公主厌恶贺垣。
彭壶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那……这件事就不必问小公主了,臣自己查。”
严炔又嗯了一声。
彭壶了然。
待走出勤政殿的时候彭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门客小声道:“陛下这是何意,分明问蜀州公主才是最快的不是么?”
彭壶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你懂个屁。”
他微微一笑,扬长而去。
程皎皎一下午都在和宁宫没出去。
她用过膳之后又换了套衣裳,便坐在案前一直写写画画着什么。
因为过于专注,竟然连外头婢女的行礼声都没听到。
直到一抹身影挡在她面前,程皎皎才倏然抬头,就对上了严炔狭长的眼眸。
“陛下。”
见到他,程皎皎立马站了起来。
严炔的视线却停留在她面前的纸张上:“在画什么?”
程皎皎连忙道:“我在画宁王宫的地道图,陛下,我想过了,如果贺垣没死,那他肯定也是从地道走的!不过我只对坤和宫到宫外的那段熟悉,其余的不算很清楚,只记得贺垣修建地道的时候给我看过,我凭印象画了一些出来,剩下的还要靠陛下你去查。
另外,我还想起贺垣从前总在殿内大兴一些巫蛊之术,手段非常残忍,他不让我进去看,所以我也不清楚是在做什么,但记得一些依稀的场景。
还有……他好像还吃很多的丹药,我也闻过,大概的一些成分还记得,但估计都是秘药。”
程皎皎叭叭说了一通,全是关于贺垣的事。她说得激动,完全没了早上的害怕和担忧,甚至也没注意到面前男人的脸色。
严炔不知从何时开始脸色越来越难看,等她说完之后才古怪地开口道:“看来你对他,还真是了解。朕的担心,倒是多余。”
程皎皎慢悠悠眨了眨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