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果继续抹眼泪:“这是长贵丢来的,说您不能死,这被子是从您最嫌弃的绵羊身上薅下来的,让咱们将就一下,别挑三拣四了……”
金果用手肘戳了一下银果:“你说这么详细做什么……”
银果:“我已经删减很多了……”
程皎皎苦笑一声,她能想象到长贵的原话。
这也是严炔的报复。
她在怀州时,那年冬,严家出门打猎,严炔猎了三头绵羊,全家都十分高兴时,只有程皎皎受不了那羊的气味,有些嫌弃。
瞧瞧,这般小事都被那人牢牢记住。
多么眦睚必报。
程皎皎在宁州这三年学会了不少道理,随遇而安就是其中一个,她裹紧了身上的被褥,倒是没有什么怪味儿,还很是暖和蓬松。
“吃什么,肚子有点饿了。”
金果银果:“……”
程皎皎:“你们看着我做什么,咱们在宁州这三年过得不辛苦吗?你们不想回家吗?我想通了,只有吃饱喝足养好身子才有机会逃脱这鬼地方。”
金果连忙道:“公主说的是!这没什么可以吃的……不过奴婢可以去找找,要是有米和水奴婢就给您熬粥喝!”
程皎皎点头:“成。”
不过她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女声——
“哟,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想着做饭吃!你不过是一个废后,心态倒是真的好!”
程皎皎心口一跳,朝外看去。
故人见面,她当下就认出来了,这是严炔的表妹,卫梓瑶。
怀州严氏是个大家族,出身虽不高贵,家族却很和睦。严炔的母亲潘氏有个妹妹小潘氏,守寡后常年就在长姐身边照顾着,这便是小潘氏的女儿,当初也喊过程皎皎表嫂。
两人从前就不对付,严家看不出她的小心思,程皎皎却清楚的很。如今严炔称北帝,卫梓瑶大抵封了个公主,旁人还不一定能想起她,这人倒是迫不及待就来看她的笑话了。
只是程皎皎从前就没让她得逞过,如今更是不可能了,程皎皎淡笑着看她一眼:“好久不见,表妹。”
卫梓瑶神色古怪一瞬,随即大怒:“谁是你表妹!”
旁边侍女跟着狗仗人势:“这是新月公主!”
程皎皎笑意更深:“原来是公主了……”
卫梓瑶平复了一下怒火,重现讥笑之色:“怎么样,你很后悔吧?当初你看不起我们家,谁能想到呢,我表哥这般厉害,杀了你自己选的男人,你定是悔地肠子都青了!不过很可惜,你后悔也没用了!蜀州如今也变成了我怀北附属!你啊,不过是个阶下囚!”
程皎皎语气平静,没有丝毫被羞辱的怒气,等卫梓瑶一通发泄完,程皎皎才慢悠悠道:“你说的倒是也没错……我如今确实是阶下囚,不过阶下囚也需要吃饭吧,公主此番独自来看我,可带膳食了?新帝也不希望我就这么饿死在这吧,不然就没有用处了不是吗?”
卫梓瑶眼角一抽,犹如一拳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她把自己当成送饭的了?!
只见她冷笑一声,忽然将桌上的铜壶撂倒:“你就饿着吧!你这个恶毒自私的女人,吃饭?水你也别想喝了!”
说罢,这位新月公主气势汹汹转身就走,因为过于生气,头顶上的那一连串打在了她的脸颊,程皎皎抿唇憋笑:“新月公主留步。”
卫梓瑶古怪回头:“作甚!”
“公主殿下如今身份不同了,身边也应该请个好点儿的梳头姑姑才是,我瞧公主这发髻上的应是螺钿步摇,这步摇不是这般带的,公主活泼,走的略急着步摇就会拍打在脸上,与公主仪态不和……”
卫梓瑶脸颊瞬间爆红!
“不需要你提醒!”
她应是气急,瞬间就将头顶的步摇给拔了下来,气冲冲就离开了铜雀台,等人走后,金果和银果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本有些悲凉的气氛被这么一闹,主仆三人竟有些轻松,金果:“这表小姐性子不改,还和当年一样。”
程皎皎淡笑:“怎么没改,从前她忌惮我几分,哪里敢这么明目张胆。”
银果:“就是,她从前处处和您较劲,暗戳戳地比,如今也封了个劳什子公主,封号都要选新月,奴婢觉得有点膈应。”
世人皆知,蜀王二女天姿国色,大公主昭阳小女儿皎皎,皆同日月比辉,卫梓瑶这封号……
程皎皎挥手:“罢了,她对我也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卫梓瑶的嚣张跋扈是写在明面上的,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跑过来不过讥笑一通,最大的本事就是打了一个水壶。程皎皎在宁王宫待了三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这算什么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在背后默默盯着你,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咬上来一口。
程皎皎眼前又浮现出严炔的脸,怀北……是他定的封号么?
金果要去捡那水壶:“公主,奴婢继续去做饭。”
“等等!”程皎皎忽然道。
俩果愣住,程皎皎手指敲了敲身上的绵羊被,思忖片刻:“别做饭了,这屋里的东西也别动,水壶也不准捡,金果银果,你们就坐在外头走廊下,哪里也别去,我有些乏了,再睡一觉。”
金果:“公主,您这是……”
程皎皎已经躺下了:“就照我说的办。”
两人对视一眼,只好应下:“是……”
宁王宫。
五州如今只剩三州,蜀州归附,名义上便只剩严炔统领的怀北和南方的陈宋还能相抗衡,南北二帝展开对峙,以黄河为分水岭,怀北又占据西域高地,面积比陈宋富有优势。
今日朝堂上,大臣们在严炔面前叽叽喳喳,讨论地便是要不要继续南下之事。
小部分的朝臣认为怀北应当一鼓作气讨伐陈宋,至少应将长江以北占据下来,另一部分则觉得征战宁州也让怀北大伤元气,接下来应当修生养性,壮大兵马,只要陈宋暂时不找事,倒是可以相安无事一段时间。
严炔一直默默坐在朝堂上不发表看法,直到下面争论不休大有吵起来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诸位大臣,对蜀州怎么看?”
蜀州?
“陛下,蜀州三月前不是已经归顺我怀北?蜀王本就胸无大志,从前被各州夹在中间腹背受敌,只能靠和亲与各州周旋,依我看,既然已经归顺,便直接将蜀王的名号给扒了,封个诸侯便是,若百姓诚心归顺再不起事,倒是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啊。”说这话的是严炔这几年手下的一个得力武将,陈昇。
他话音刚落,便有另一个文官彭壶跳了出来:“程将军此言差矣,蜀州看起在五州之中最不起眼,但蜀王这人绝不能简单评价,蜀州占据巴蜀之川,易守难攻且资源极好,咱们怀州三年前大旱,蜀王也曾向怀州伸出援手,如今如何将蜀州安抚以及定下蜀王的位置,还是十分重要的。”
陈昇:“你不提也罢,说起那年我就来气,这蜀州老儿先是通过和亲迷惑我怀州,后又出尔反尔与宁州和亲,分明是在羞辱我怀州!看着怀州实力削减便立刻倒戈,这和墙头草有什么区别?粮食?那三百船粮食不过是蜀王的施舍!真乃奇耻大辱!”
陈昇说完,严炔脸色果然就变了。
而满朝文武也颇为同情地看了眼程将军。
说什么不好非要提起这件事,这不是明晃晃往陛下心口捅刀子么?
严炔脸色难看,挥手终止了这场争论:“陈宋之事,就照白将军所说,怀北国号已定,士兵应当休养生息,按照战功封爵行赏,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南下,而是将宁州的旧势力斩草除根,诸卿也应当记得当初柔然的教训。”
所有大臣毕恭毕敬:“是……陛下圣明。”
“至于蜀州……”严炔面色冰冷。
“朕再想想。”
说罢,严炔挥手便是要散朝,彭壶立刻又进言道:“陛下说的极是,宁州天寒地冻,陛下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另外宁州的事情一定,陛下应尽快班师回朝。”
严炔点头:“朕明白。”
说完,便大步离去。
殿内大臣皆松一口长气。
还好,如今新帝比起老怀王残暴的作战方式还算仁善,至少,百姓们的日子不会太难过了。
这群臣子们舒心了,严炔自己却有些烦躁,他甚至说不清自己为何烦躁,只大步回了勤政殿,宁王一些残存的痕迹在这两日已经被宫人完全清扫干净,这里之后就是怀北在西域的别宫,严炔坐在勤政殿案台上,脑袋有些隐隐作痛。
长贵此时,悄悄进来了。
“陛下……该用午膳了……”
严炔嗯了一声,但并未动筷。
过了好半晌才道:“母亲那边如何了?”
长贵立马道:“太后很好,宁州天冷,奴才已经让人备了足够的炭火和棉被,瞧着这几日太后的气色也好了一些呢,还有表夫人,哦不对,是扶摇夫人在身侧照顾着,新月公主也在跟前陪着说话的。”
严炔又嗯了一声,浓眉舒展了一些:“此番我攻打宁州,带上母亲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但西域神医又只在宁州,传令下去,务必尽早找到仲阳云,请回来给母后治病。”
“陛下您就放心吧,昨个儿已经去找了,想必不日就能找回来,还有新月公主,最近一直在学那个药浴之法,说是能缓解太后的头风。只是说到新月公主……她……”
严炔抬头:“她怎么了?”
长贵欲言又止,严炔皱眉:“有话直说!”
长贵:“没什么,就是公主一个时辰之前去了一趟铜雀台……不知做什么去了……”
严炔放才将将舒展一些的眉头重新拧成一团。铜雀台,哦,关押程皎皎的地方。
“她去那做什么?”
“奴才也不知道呀……想来总不会是为了和小公主叙旧……?”
严炔面色沉了下来:“你叫她什么?”
长贵吓得立马打嘴:“奴才错了,是宁州废后。”
谁料严炔面色更冷。
长贵眉毛眼睛皱成一团,那位的身份现在着实尴尬,那能叫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