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姚坦在异常事务管理局工作一年了,入行五年。

他是在一次异常事件中被师父救了,收为徒弟,才正式进入这个诡谲神秘的世界。

学习四年,就能进入管理局实习,天赋自然没得说。用他师父的话讲,“没想到九漏鱼漏了个大的”。

原来,大炎国土上的异常之事,从上古时期起就从未断绝过。只是发展到如今,异常和玄术日渐式微的,才不被普罗大众所知,可传承一直都在。

大约二十五年开始,国家更是在每年的中小学生体检中,暗藏了筛选之法。如到12、3岁的年纪,先天灵气仍未消散,那么管理局就会和学生们接触,询问他们的意愿。

偏偏,姚坦幼年时颠沛流离,就没赶上过体检。一直战战兢兢到高中,才遇到他师父。

跟着师父的这些年,姚坦大大小小见过不少任务,自诩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唯独今天的事情,他真没见过!

“师父。”姚坦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下意识抓紧方向盘,咽了下口水,“那、那个域,我们就真的看着它成型啊?而且,别墅外头的那些人……都是阴灵吧,我们也不管吗???”

这可是黄字甲级的域啊!虽然他以前没见过域,但从各形态的危害性推算,就算出动宁平市的所有外勤小组来这里备战都不夸张吧?!

不远处的别墅,从形制上来看,和周围其他别墅并无太大区别。可它的颜色比其他的房子更暗沉,一些若隐若现的黯淡的阴影,仿佛黏腻的触手,绕着别墅盘旋着向上攀附。

别墅的门外,几名男女老少拖着迟钝的步子,徘徊不散。

仿佛一个在暮色中,逐渐苏醒的妖魔巢穴。

半躺在副驾驶上的中年男人,目光也一直紧盯着对面街道的别墅中。他用舌尖卷了卷口中的薄荷糖,伸手摸进口袋,丢给徒弟一颗糖。

“放松点,我们今晚的任务只是观测,并确保不会有活人半夜来项家串门。”

姚坦紧张归紧张,但反应一点不慢。他一把抓住糖果,捏在手中,口中喃喃:“真的不会有事吗?那个域要是扩张了怎么办,周围的居民可是连避险通知都没有接到啊。”

大抵因为自己是被人救下的,所以姚坦一直想要救更多的人。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吞噬人性命的「域」形成,心里难受极了。

“不会扩张的。”吴炎打断徒弟紧张的碎碎念,恍然想起什么,“也是,你进管理局的时候姜老板已经很低调了,不知道她也正常。”

姚坦知道姜老板,他接到这个任务时,九州后台的任务派遣通知上显示的支援对象。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此时听了师父的话,他好奇地问:“这个姜老板……我应该知道哪方面?”

吴炎重新躺回座椅里,懒洋洋地开口:“荀灵,你给姚坦介绍一下姜老板。”

黑漆漆的后排中,有阴影蠕动了一下。随后一道冰冷的女声闷闷传出:“论坛,姜老板。”

姚坦:……

行吧,他自己上论坛查。

***

姜岁晏躺在床上清掉手机游戏的体力,见时间差不多了,才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活动起筋骨。

她下了床,先是往漆黑的窗户外看了看,才拎起桃木剑出门。

走廊里的壁灯亮着,昏黄的灯光把一切渲染得朦朦胧胧。

墙布上精美的暗纹,似乎在光影中活了过来,诡异地蠕动、生长着。

铺着地毯的走廊,踩上去依旧柔软而寂静无声,但比白日多了一些阴冷绵软的感觉,仿佛脚下踩的不是织物,而是死人毫无生气的躯体。

二楼住了人的房门上都好好贴着符。姜岁晏满意地离开,直奔放置着佛龛的书房。

门打开了,但走廊上昏黄的颜色却照不进门后的空间。因为佛龛上红烛灯洒下的血光,早就抢先一步填满了整个书房。

书房中有人。

一名陌生的、脸部皱纹全都挤在了一起的,瘦弱老妇人。

她稀疏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梳成发髻,身穿上个世纪的对襟上衣,手握一串黑色珠子,闭着双眸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朝佛龛里的神像念念有词的祈祷着什么。

听到开门的动静,老妇人掀开眼皮,露出了一双蒙着诡异红光、只有眼白的眼睛。

她看到姜岁晏手中的桃木剑时,面皮抽动了一下:“小姑娘……你找谁。”

有气无力的嗓音沙哑粗粝,仿佛指甲徒劳地抓挠着枯木,阴森诡谲,死气沉沉。

姜岁晏没说话,她闲庭信步地走进室内,身后的门板轰地一下关上。

盖在神像上的红布被揭开了,露出一尊穿着长袍马褂、怀抱铜钱的鼠头人身神像。

姜岁晏看到神像的模样一点都不惊讶,因为那块红布还是她下午亲手揭的。

家仙家仙,项家的这位其实应该叫保家仙,是狐黄白柳灰中的灰仙。

所谓狐黄白柳灰,指的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

简单来说,是某些动物得了机缘,从而生出灵识,又得了人的供奉。民间多称祂们为五大家或者五显财神。

保家仙不是随便供奉,就能找到真的,并得到保家仙的庇佑。能供奉真家仙的,自然是有缘分在。

项家这位是真家仙,只是后来,大抵是项家人不满足于现状,主动或者被动的受人诱骗,进行了借运的邪术。

他们以为是他们在借别人家的运势发财,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也在借他们家家仙的运,并把家仙当做备用粮。

塑了金身的灰仙神像,抱着铜钱咧嘴大笑,可它的神态早已失了当初灵动得意,变得诡诞而狰狞,细看的话,它的神情中似乎还有一丝悲凉。

这位不认识的、朝神像祈祷老妇人,无疑就是习丽华信中说的婆婆。

时间跨度这么长,姜岁晏还以为她应该早就投胎去了,没想到竟然被神像困住了。

“后悔吗?”姜岁晏问。

老妇人在姜岁晏进来后,就不由自主地往后倾起身体,想要远离她手中的桃木剑。

此时,听到姜岁晏的问话,她沉默了一瞬,再次拨弄起手里那串黑漆漆的佛珠:“你离开这里吧,不要挡我们家成仙的路。”

“嗯~”姜岁晏若有所思地拖长喉音,“那玩意儿还许诺这个啊。”

“不得对神不敬!”

一句话的功夫,老妇人仿佛受了巨大刺激般,面皮疯狂抽搐起来。

她皱巴巴的皮肤被不知名的力量扯得绷紧,眼缝细长、唇部凸起,一口黄牙爆翻出口。

竟在顷刻间变成了一张丑陋怪异的鼠脸,暴起伤人!

面对老妇人的突然发难,姜岁晏不慌不忙地侧身转腕,横剑下压。

“哧!”

桃木剑精准地压住老妇人刺来的双手,刹那间在布满尸斑的皮肤上烫出可怖的伤痕。

满是诡异红光的室内,执剑而立年轻女孩望着满身因果的邪祟,语气调笑:“一言不合就动手,素质有待提高啊。”

话音未落,朱红色的剑穗在空气中划出柔韧的弧度,老妇人枯瘦干扁的手爪齐齐落地。

整齐的断口里渗出几缕黑紫的血液,露出来的肌理呈现出一种枯槁的灰粉色,像一团团挤压在一起的面团,还在蠕动。

那些不明物体赫然是一只只刚出生没多久的鼠仔!

仅仅一个照面,老妇人立即意识到自己绝不是这年轻姑娘的对手。

她缩着两只断手,急急后退,口中仓惶喊道:“大家助我!”

“砰砰。”

佛龛中的神像震动着朝姜岁晏飞去。她反手劈剑,金身神像被从中间一剖为二,伴随着一团黑雾骤然爆开,大量的粉尘从中簌簌掉落。

同一时间,徘徊在别墅外的人们纷纷抬起了脸,露出了狰狞的死状。

***

激烈的鼠标键盘声回荡在室内,坐在电脑前的青年目光如炬地注视屏幕。

“封个过点烟——E箱有喷子——艹!都踏马告诉你有喷子了还去送!”

游戏中的不顺,让项文礼忍不住破口大骂,可他话音未落,“滋”的一声,电脑黑屏,整个世界都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停电了。

“艹!”项文礼暴躁地抓下耳机丢到桌上,价值不菲的电竞椅被青年起身的动作,推得咕噜噜后退,“咚”地一声撞在什么坚硬的物品上才停了下来。

项文礼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气冲冲地拉开门:“怎么停电了?!李姨,你没交电费吗?!”

发泄似的喊完,项文礼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太黑了。

整个世界好像除了他手上的手电筒外,就没有了其他的光源。甚至,手电筒的光在片漆黑中显得那么无力,只能非常勉强地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就好像周围存在着什么看不见的、吞噬光源的怪物。

更诡异的是,他借着微弱的光,看到走廊那有专人精心护理墙布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大团大团的暗褐色污渍。一道又一道的水痕,顺着墙面流淌下来,洇湿一片。

项文礼的潜意识已经察觉到了某种恐怖,但他的身体却依旧怔怔地站在原地,傻傻地举着手机顺着那些水痕往上看。

一团海藻似的东西贴着墙角蠕动着,这些东西好像畏光,在手电筒照过去的时候,蠕动的速度和方向骤然改变,就好像在躲避光源一样,很快就消失在黏腻的黑暗中,只留下那片湿漉漉的天花板。

「晚上不要出门。」

「你奶奶在家里供菩萨供出事来了!别不听话,晚上不要开门!」

「我今晚可以不管你,但你是个成年人了,不要让二叔二婶担心。」

今天下午发生在宅子里的事情,一下子全都崩了出来。

项文礼的心脏怦怦跳得飞快。

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害怕得要死,催促他赶快关门回房不要再出来了。另一个不屑地看着热闹:就这这种怕光的怪东西,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一个手电筒就能赶跑的怪物,有什么好怕的。

项文礼慢慢收回视线。

毫无预兆的,一张惨白的、泛着青灰的死人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仿佛她刚刚一直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只是他先前没有发现而已。

项文礼浑身汗毛炸起、被吓得叫都叫不出来,只能像条离了水的鱼那样,鼓大眼睛、徒劳地翕张着嘴唇,踉跄后退。

慌乱间,项文礼被自己绊倒,和手机一起跌到地上。这一下,他看清了女人的全貌。

一枚树桩从背后扎穿了她的腹部,分了叉的木桩上,那上面甚至还可以看到零星的人体组织。

猩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汩汩流出,在浅色的裙摆上染出丑陋又狰狞的花纹,又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她睁着那双阴沉沉的眼睛毫无感情地锁定着项文礼,缓缓朝他伸出了手。

“啊啊啊啊啊!!!”

项文礼终于叫了出来,蹬着腿死命地往后退。

掉在地板上的手机,被他踹到墙角,摄像头发出来的光,因为手机的弹动,像接触不良那样闪烁几下。

无意中,项文礼摸到了什么硬物,发狂似地把抓在手里的东西用力丢出去。

与此同时,走廊上的女人像是被项文礼的叫声刺激到一样,骤然发难。

她双目发红、眼眶凹陷,面上暴起青黑的青筋,惨白的唇咧开至极致,露出一口漆黑的獠牙朝项文礼扑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

“砰!”

千钧一发之际,门板关上了。

诡异的走廊和女人全都被关在了外面。

项文礼怔怔地盯着门板看了两三秒,口中忽然发出“嗬嗬”声猛地大口地呼吸起来。就好像,他在刚刚忘记了呼吸,再晚个几秒反应过来,就要把自己憋死了。

他安全了。

手脚发软的项文礼塌下肩膀,长长地出了口气。

忽然,一小片冰凉刺激着脸颊的皮肤。

项文礼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缓缓抬头。

“啪。”

这次,那片冰冷的东西,精准地掉进了他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