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处隐约传来的车辆行驶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仿佛潮水一般,渐渐褪去了。
昏黄的光线从高高的路灯上投映下来,照亮了那块嵌在青砖围墙上的木头牌匾。
——兰溪省异常事务管理局。
此时已经是凌晨1点,但以灰、金二色为主体的建筑群中,仍旧有不少的楼层灯火通明。
二楼,指挥中心。
中央显示屏上,实时刷新着各种数据。
三名穿着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坐在各自的电脑后,偶尔抬头比对中央屏幕的数据,或者敲打键盘记录着什么。
在这样一个充满现代科技气息的房间里,却有一颗直径大约十米的青铜巨球,非常不科学地漂浮在房间的正中央。
透过青铜球那神秘而古朴的镂空外壳,可以看到球体内部有无数颗荔枝大小、晶莹闪亮的金色珠子,在按照某种规律循环转动。
三人中唯一的女性,记录下这个小时的数据后伸了个大大懒腰,偏头看向前方无声漂浮的造物,不自觉地喃喃。
“真的难以想象,当年是怎么造出九州天枢仪的。”
九州天枢仪一共有九颗,它们诞生于一千年前,是一个可以大范围观测异常能量的神奇造物。
所谓异常能量,是指那些在大众口中被称为“鬼”的物种,所散发出来的特殊磁场波动。而异常事务管理局,便是专门负责处理这些异常事件的部门。
现在,九颗珠子分布在大炎各处,它们相互辐射的范围,刚好覆盖大炎所有国土,是支持异常事务管理局高效处理异常事务的核心装置。
那名体态较胖的男青年,一目十行地看着屏幕上滚动的信息,随口答道:“那个时候灵气充盈、术法昌盛,造九州天枢仪大概就和我们现在研发天眼系统差不多吧。”
“欸——很有道理,现代科技又何尝不是一种‘神技’呢。”
三人中最年长的男人,没有参与小年轻的对话。他在手边的表格填了一个无异常后,站起来活动筋骨。
不止身体僵硬,还没什么精神。
看来真是人老了,熬不得夜了啊。
秦磊心底感慨一声,朝自己的组员道:“我去冲杯咖啡,你们要吗?”
“我要黑咖啡加奶,谢谢老大。”
女人兴致勃勃地举手点单,男青年说了一句“我不要”后紧接着吐槽她:“什么黑咖啡加奶,那不就是拿铁吗?”
女人立马还击:“你懂什么,老大肯定是冲速溶咖啡,但是现在剩下的那个拿铁包不好喝。”
秦磊不在意组员对自己的吐槽,他一边拉伸着胳膊,一边溜溜达达地出了观测室。
现在已经是凌晨1点多,灯火通明的管理局内安静无声。
秦磊轻车熟路地走到尽头的茶水间,从消毒柜里找到组员的马克杯,再打开柜子拿出两条速溶咖啡。
即便现在是喝咖啡的放松时间,秦磊的脑子里没停止对工作的思考。
他一想到最近异常事件频发,就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大事,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
……但怎么说呢,他只是一个天赋平平的观测员而已,想太多也是庸人自扰罢了。
秦磊吐出浊气,仰头一口喝掉杯中的咖啡,端着那杯给组员冲的黑咖啡加奶回到观测室。
一杯咖啡的功夫,秦磊就发现观测室里多了两位不速之客。
其中一人站在他的电脑前检查着什么,另一人正在向他的两名组员问话。
“没有异常……天珠也没有亮……”
空气中飘来的只言片语和经验告诉秦磊,一定是出事了,他快步走进去:“局长,出什么事了吗?”
站在电脑前的何香霆直起身来,把位置让给秦磊,秀气眉毛紧拧:“以望仙镇为起点,向它的西南方向排查异常。”
望仙镇……
两名年轻组员还在云里雾里的时候,入职管理局已经十几年的秦磊,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立马在电脑前坐下,进行操作。
可反复筛查了好几回,都没能在数据库里发现异常,他也确信,九州天枢仪里的天珠今晚没有亮过。
开着冷气的室内,秦磊因久久排查不出问题,鼻尖冒出隐隐的冷汗:“局长,望仙镇那边……找姜老板会不会更快一点?”
望仙镇并非什么出名的小镇,它所在的望泽市,各项综合数据甚至都不能在兰溪省排进前十。
秦磊和管理局的一部分人之所以知道望仙镇,纯粹是因为望仙镇里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天才。
——姜岁晏。
姜岁晏祖上就是开纸扎铺的,虽有一手精妙的驭使纸人的术法,可传到她这里,也不过三代而已,算不上玄门世家。姜岁晏也没有拜入哪个门派。
尽管这样,她十三岁那年,单枪匹马地解决了一方玄字甲域,同年被管理局特聘为编外支援;
十四岁,神霄派大开山门,为她初次授箓;
十七岁,第一次参加三年一届的玄门大比,以压倒性的优势一举夺魁。
这种履历,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是让人仰望的天之骄子。在灵气枯竭的现在,更是无人能出其左右。
眼下望仙镇附近出了不可捉摸的事情,联系姜岁晏才是最优解。
……总不可能是她出事了吧?
那天都要塌啊!
就在秦磊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的时候,何香霆说话了。
“就是她刚给的消息,说望仙镇的西南方向有灾。”说话间,面色严肃的何香霆已经地点进了一个名为「天地不崩不下班」的工作群中,“你把今晚的观测数据全都投到屏幕上,我找人起卦。”
***
瘦长的闪电划破黑沉沉的夜空。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从一幢二层小楼里驶出,闯入大雨滂沱的夜晚。
“2035年7月05日,凌晨1点36分,九州天枢仪于兰溪省望泽市盘县安和村观测到异常能量。”
“初步检定该能量等级为——玄字丁级,具体形态未知。望泽市管理科现已派遣小队前往异常地。异常地当前天气——大雨……”
听到广播里的具体地址,姜岁晏设置好导航,发现安和村距离自己不到90公里。
放在白天或者天气好的时候,一个小时内她应该就可以赶到。可今晚两地都在下大雨。
最重要的是……
她不认为,隔着这么远,把她惊醒的东西只有玄字丁级。
在大约二十分钟之前,姜岁晏在睡梦中被雷声惊醒。
这对她来说是非常不正常的。
因为雷声属于大自然的声音,她也不怕打雷,从小到大就没有过被雷声吵醒的时候。再加上今天下午关门前莫名其妙算的日子,姜岁晏立即确定是有哪里出大事了。
她立即掐指重新算了一卦,卦象指向她的西南方。
可由于所知情报太少,她无法得知具体地点,于是第一时间给官方管理机构——异常事务管理局打了电话,要求他们筛选异常地,并告知她地址。
异常地往往有三态四阶之分。
「态」顾名思义指的是形态,分别为个体活跃的异常单位「灵」、辐射型异常单位的「门」,以及区域性的「域」。
四阶就是强度等级了,「天」、「地」、「玄」、「黄」。而这四大阶里,又分「甲」、「乙」、「丙」、「丁」四小阶。
每种形态和大阶之间的危害性天差地别。异常管理局现在给出玄字丁级评级,说明危害性并不高,除非异常地已经形成了「域」。
但要说有「域」的话,就算隔了这么远,天枢仪也不至于观测不出来。
这样推测下来……
姜岁晏踩在油门上的脚缓缓下压,车速拔升。
“小咪,你说,人类到底能坏到什么地步呢?”
副驾驶上,正在用爪子洗脸的黑猫,在姜岁晏话落时轻轻对她“喵”了一声。
***
车胎压过路边的水潭,溅起高高的水花。
姜岁晏在安和村村口的牌楼附近停下,戴好雨衣的帽子下车。
坐在副驾驶的黑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即灵巧地跳到驾驶位上。甫一落下,它就被迎面而来的水汽扑了一脸,立即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
姜岁晏觉得小猫咪在骂街。
她伸手挠挠它的下巴:“小咪,这次是僵尸,你自己可以吗?”
夜晚、大雨、偏僻的村庄和未知形态的能量体,姜岁晏原本这些元素叠加在一起,事情就已经够坏了。
可没想到,在半路上从何香霆那收到的消息告诉她,事情还能更恶劣——
“姜老板,是僵尸,根据进村小队提供的消息,我们判断或为毛僵,至少三体。兰溪省分局现在已经启动紧急预案,不过我们应该会比你慢。”
大炎的历史上曾经出过不少的僵尸,甚至还有过「不化骨」这种级别的尸王。
可自丧葬制度改革后,这片大地上已有两百多年,未曾出现过关于这种东西的目击报告。
现在的大炎,可能连有经验的赶尸匠都找不出几个。对异常事物管理局来说,僵尸也已经成为传说。
偏偏,今晚出现的异常能量体就是消失已久的僵尸,并且不止一体。
不过这样一来,今晚的大雨反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姜岁晏记得书上说,除非是已经修炼出法术的这种级别的僵尸,不然其他低级僵尸虽然能视物,但更多是通过气血的味道和动静寻找猎物。
所以,只要村里足够安静,遇难者就能更少一点。
“喵。”
思维发散间,黑猫用脑袋蹭了蹭姜岁晏掌心,旋即矮身从她手底跳到车外,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非常有大佬风范地消失在雨夜中。
姜岁晏看着小咪的背影不禁莞尔一笑,随即关上车门,打开后备箱。
后备箱里,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瞪着眼睛,直挺挺地和一只银灰色的手提箱安静地躺在一起。
让外人见了,怕当即就要掏出手机报警。
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小男孩苍白的皮肤透露出宣纸的质感,稚嫩而僵硬的五官带着些许笔刷痕迹。就连头顶的虎头帽和身上衣物,也都是纸做的。
一切表明,小男孩并不是真正的人类,而是一只纸人。
姜岁晏看都没看他一眼地打开手提箱。
一个巴掌大的八卦罗盘和桃木剑安静地嵌在箱盖上,黄纸符、香、烛、红线,分门别类地置于单独网兜内。
而箱底,放的全是大小一致的雕花木盒。那些木盒花纹不一,棱角圆润,一看就知道全是老物件了。
姜岁晏盯着其中几个木盒,目露犹豫——
阴灵对上僵尸会是个什么场面?据说超过一定年份的僵尸可以晒月亮进行修行,那它们会吸收阴灵的阴气吗?
……还是给个锚点稳当一点。
思索再三,姜岁晏拿起其中一个木盒,指尖在空中带起淡金色的流光。
“三部生神,八景已明。元亨利贞,魂魄归形。”*
光影凝成的符咒落于木盒之上,而后,姜岁晏推开木盒,露出黑洞洞的内部,对着小纸人轻轻吹了一口气。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盒子冲了出来,伴随一阵僵硬的“嘎吱”声,一直躺于阴影内的小纸人动了。
“去找僵尸,你要是打不过,拖着就行。”
听到姜岁晏的话,纸人的脑袋缓缓转动,那双乌黑无光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她,僵硬而诡谲的气息在雨声里弥漫开来。
“下雨怎么了?你以为我想在这种天气出来?而且你现在这个身体是防水的,不会走到一半就烂了。”
姜岁晏一点都不把纸人的不满放在心上,她在说话间端起八卦罗盘,虚虚在罗盘上掐了个指决。
罗盘内的指针顿时转动起来,几圈之后,指针在两个方向来回摇晃。
一旁的小纸人见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由得嘴角下压,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我不高兴我很委屈”的气息。
姜岁晏瞥了它一眼:“还不走是吧?不走我就换人了。”
话音未落,箱中有两个木盒窣窣震动起来,仿佛在说:换我换我!
小纸人恶狠狠地瞪了那些木盒一眼,旋即朝着姜岁晏扬起僵硬的笑脸——
我走、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