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本就女眷居多,郎君稀少。
贺之盈眉头紧蹙,若真闯入贼人,人数不多还好,若人数众多,她凭这一把匕首不知能否脱身。
对了!贺之盈眼前一亮,摸了摸腰间,果然摸出一个暗蓝色绣海棠暗纹的锦袋,里面装着些许白色粉末,是她调的迷香。
此香她取名为“醉梦”,其方便之处就在于无需用火焚烧,不必出门还带个火折子,只需一洒,便能让对方立即陷入梦景,久久不能清醒。
她今日出门时鬼使神差地顺手带上了,没想到竟在现下派上用场。
但她没想到会碰上这么多人,早知道多带些了,贺之盈懊恼。
此时,那伙人奔到花厅门口——
厅内响起惊恐的尖叫,贺之盈猛地把袖中匕首拔出,匕首映着寒光,幽幽地照在贺之盈右颊。
“是我!你们看清楚!”
好熟悉的声音。
众人定睛一看,看清来人,这才松下身子来,原是徐蓬与,但他此刻头发散乱,原本束在头上的白玉冠也不知所踪,在凉凉月色下,可依稀看出他衣袍上的暗红。
他身后还站着几个郎君,满目惊慌,有的甚至浑身还打着颤,想是一场搏斗拼力杀出重围,逃来花厅。
一郎君惊魂未定地道:“你吓死我们了。”
贺之盈连忙朗声问:“徐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表兄呢?”
“是啊,到底怎么一回事?”
“徐公子,我想回家,你快派人送我走吧。”
徐蓬与也是一脸神魂刚刚归位的样子,“我们正在舱外品酒论诗,忽然打来一个大浪,将灯火全都淹灭了。我正要叫人来点灯,这时一艘小船不知何时从背后追了上来,个个身手矫健,武力高深,瞬息就上了我们的船。”
花厅里响起骚动,徐蓬与此言带来莫大的恐慌,门外刀剑声依旧不绝。
“我府上的护卫立刻与他们交手,我们这些会武的郎君也动起手来,但那群贼人不发一言,招招狠辣,我们落了下风。我府上几个护卫拼死护着我们杀出重围。”
“那该怎么办?你府上的护卫都不敌,我们今日要葬身居阳江了吗!”女娘带着哭腔喊道。
“呜呜我要回去找阿爹阿娘!”
“我们都不会武,等外头杀完了,那贼人闯进来,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有郎君开始埋怨徐蓬与,“徐公子,你为何要将宴设在江上?我们虽都会水,但江流湍急,夜寒露重,江水那样冰凉,我们能否游到岸边都不知道!”
“是啊徐公子,今日我们都要丧命于此了!”
徐蓬与驳道,“我哪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贺之盈听着只觉头痛,丧命的阴云笼罩在花厅上方,云下的众生或惊惧惶恐,或茫然哀怨,或冲冠怒发。
“徐公子,你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吗?”沈若真出言问。
众人闻言纷纷反应过来,“画舫没有逃生船只吗?”
徐蓬与凄笑道:“在后头,但被铁链锁住了,钥匙在外头的护卫首领身上。”
有人质疑道:“你方才逃进来时怎么不取了再来,我们现在也可逃生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胡首领正被五六个贼子纠缠,他以一对多吃力得很,我们也是拼死才逃出,哪有机会去取钥匙!”
“那你此刻逃到花厅,没有钥匙,过一阵子贼人闯入,我们还不是要死!”
徐蓬与吼道:“我回来不正是要搬救兵吗!你们可有人愿与我同去取钥匙?”
厅中又吵嚷起来,几个郎君互相推搡,但没有人站出。
贺之盈无暇顾及,奔到徐蓬与身旁道:“我表兄呢!他是不是还在外头?”
徐蓬与讶然,似乎是没想到贺之盈此时还记挂着表兄,但还是老实答道:“他在外头,没想到他武功那么好,但即便如此,对方人数众多,他也受了伤。”
听到容惟受伤,贺之盈的心又高高提起,一股焦躁涌上心头,血液奔腾着流向大脑。
若是……若是表兄出了事,她这么久倾注在他身上的心思全白费了不说,京中的三姨母家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家的!
她好不容易才重生,难道要满盘皆输了吗!
到底怎么一回事儿?上辈子她也没听说徐蓬与遇袭的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动?还是徐家瞒下了消息……
此时有郎君嚷道:“徐公子,我与你出去取钥匙!”
此言一出,紧跟着也有几个郎君站起身来,叫道:“我也去!”
徐蓬与一怔,似乎没想到会有这么几个世家郎君愿意舍命救人,其中还不乏平日里只识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
“好!那我们快去吧,他们恐怕撑不了多久。”
门外打斗声伴着江浪滚动,如无数细针般密密麻麻地刺向她的耳边,令她全身血液沸腾,几欲逆流。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一定要救下他!她所带的那点醉梦,迷晕几人趁机救下他应当是足足有余的。
若能趁此机会挟恩图报,就算攀不上这门亲事,他救下了三姨母的独子,三姨父想必也愿意在朝中出力扶持父亲或族中叔伯。
贺之盈看了一眼沈若真,见她待在几个女娘旁边,想是暂时安全,便心下一横,对徐蓬与道:“我也去!”
徐蓬与大惊:“之盈妹妹,你去做什么,你又不会武。”
跟在一旁的紫锦闻言也是惊骇道:“娘子!”
旁边的郎君附和道:“对啊,你去了我们还得分出人手保护你。”
徐蓬与又劝道:“我知道你担忧你表兄,我们取到钥匙就尽力保他出来,你在花厅里好好待着吧。”
贺之盈当然清楚,她并不会武,但她有醉梦,她或许琴棋书画不及他人,但调香一道上,她从不自贬。
但是今夜人多眼杂,她不欲展露出来,也不想令人联想到城中新开的香铺之上。
只道:“我就在廊道处隔着远远地望一眼,不然我不放心。况且我带了匕首,徐公子,你就让我看看吧,我当真放心不下。”说着亮出袖间锋利的匕首。
沈若真见她要去,慌了神,连忙大声嚷道:“盈盈,你别做傻事!”
贺之盈忙道:“事不宜迟,拖不得了,快走吧!”
听着门外打斗声,徐蓬与慌忙点头,忙带着一帮人往外走。
贺之盈又转头对着紫锦交待道:“照看好沈娘子。”
见紫锦点头,才放下心来,连忙提步跟上前头奔跑的郎君们。
越靠近廊道处战况愈烈,铮鸣声不绝地敲打着耳膜,直击在心上。
一股寒意从贺之盈脚底漫起,她极力迫使自己冷静,用力咬着牙以防牙齿打起颤来,一手中紧紧握着匕首,一手抓紧了那个装着迷香的暗蓝色锦袋。
外头风盛,吹入廊道,薄薄的一层冷汗紧紧贴在她的后背。
她心里将那群贼人骂了个遍,什么倒霉事都能叫她碰上。
前头郎君奔了起来,步伐迈得极大,因情势紧张,奔走更加迅速,贺之盈竭力不让自己掉队,只觉肺部酸胀疼痛,奔走间已走到廊道尽头。
外头无屋顶罩着,月色铺开肆意地倾洒在船舷上,比花厅里明亮了不止一星半点,贺之盈不用费力就能清楚看明外头境况。
只见场上人荒马乱,原本精致摆放的花樽和琉璃架也应打斗碎了一地,流光溢彩的琉璃被染上不少血迹,月光皎洁,此刻却融着血液的鲜红。
贼人黑衣蒙面,有不少徐府护卫已受伤昏倒或是被贼人杀害,几个锦衣华服的郎君也都形容狼狈,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或是已挂彩昏迷,仅余少数会武的郎君仍在奋力抵抗,场上此刻已是敌众我寡。
表兄呢?贺之盈慌乱地移动视线,终于在前方不远看到个出手矫健敏捷的身影,如一根长竹般在月下劲舞。
容惟离他们很近,正背对廊道与贼人交手,原本白洁的玉色长袍被刀刃划破,其上洒了不少暗红血迹,被江风吹得瑟瑟飞扬,贺之盈眼被这红耀狠狠一刺——不知是他的血,还是那些贼人的血。
她那有腿疾尚未养好的表兄,拿着不知从何处夺来的长剑,一把长剑在他手中使得行云流水。
与他交手的那贼人明显是当中武功最佳的,下盘稳当,出力遒劲,只是出招十分阴毒狠辣,且招式怪异,招招冲着容惟心口去。
容惟挥剑抵挡,与其交手有来有回,占了上风。
旁边还有几个贼人见首领不敌,拼死挣开徐府护卫,冲着容惟而来——
容惟顿时八面受敌。
贺之盈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奔在前头的郎君见状早已加入战场,徐蓬与掉回头小声同贺之盈道:“之盈妹妹,好好保护自己,若有危险,大声叫我。”
贺之盈刚点头,面前的郎君立刻旋身参入战局。
她忙将目光定在那个月光下身影敏捷,出手刚劲有力的身影,只见刚刚几个涌上来的贼人顷刻间便被他解决,剩余的被长风缠住。
但敌方人数众多,斗志汹涌,竟像被逼急了一般带着拼死反扑的决心,长风紧咬牙关,额间冷汗密布,显然招架不住。
一黑衣人趁此机会,抽身而出,直往容惟后背刺去——
“公子!”
容惟耳听剑风,立刻闪身躲避,并一刀划过那人臂膀,黑衣立即就被洇湿。
怎料那人并不就此放弃,仍负着伤用力举剑作刺,只能从稍缓的动作中看出些许吃力。
容惟忙作防御,眨眼间几个来回,被逼退到廊道门前,离贺之盈仅有几步之遥。
身形颀长的玉面郎君显然也受了伤,略微吃力地挥剑抵御迅猛的攻势。
贺之盈心急如焚,握紧了手里的锦袋,刀剑相交间将寒凉的月光照进她带着惊慌失措的双眼里,剑上滴落的鲜血让她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脑中浮现出逃走的念头。
但克制地转念一想,她冒险出来就是怕表兄出事。
而容惟如今腹背受敌——许是因为他武功明显强过其他郎君,那群黑衣人都奔他而来。他们武功高强,纵使他武艺超群,但双拳难敌四手,此刻招架得已是十分吃力了,她又怎么能在这时候选择回去呢?
电光火石之间,有一贼人挣脱徐府护卫束缚,闪至她眼前,举剑就要砍向容惟后颈——
她的摇钱树!她的改命符!
贺之盈反应过来,一边迫使自己清醒,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散开锦袋,右手颤抖着摸索出一把粉末,对着那贼人就猛洒出去——
洒下去的那一刻,她惊骇地闭目屏息,以防嗅入粉末。
耳边传来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声。
不对!
她只是洒了一把醉梦,并没有用袖中匕首啊,怎么会有刀刃没肉的声音?!
不对!
谁来告诉她,为何她的右臂会这么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