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蛟龙在渊

倒泻银河事有无,掀天浊浪只须臾。

衡漳河水流湍急,两岸峡谷地势陡峻。王家的马车停在地势平缓的一块地方,管家扶着王珍的手下了马车。

王珍的满头银发盘成了一个发髻,头上戴着一条松花色的镶珠抹额,出门前换了一件更厚一些的雪青立领袄子,脚上厚实的软鞋也换成了适合走在外面路上的硬靴子。她拄着拐杖,一步步靠近了衡漳河。

河岸边有许多碎石子,还有河水冲上来带着的淤泥。管家注意着让老夫人别摔着,小心翼翼地跟在王珍的身后。

到了离衡漳河很近的岸边,王珍从健壮仆妇手里取走竹篓子,身体往前倾,把一篓子的鲤鱼饲料倒在了衡漳河里。

水浪滔天,须臾之间,这些洒下去的饲料就不见了踪影。

王珍站在河岸边上,目光平静悠远地看着衡漳河。河水翻腾滔滔,漫涌到了她的脚边,又迅速退去,偶尔有些河水打湿了她的马面裙裙摆。

管家扶着她,苦苦劝道:“老夫人,您是来也来了,鱼食也喂了,咱们快回去吧。河边风大湿气大,您的身子得当心啊。您可忘了?上个月您在这儿吹了许久的风,回去后又是腰疼、又是骨头疼,躺在床上连戏园子都逛不了,到时候还得请大夫开药方子,那些药又苦又涩,您老人家最不爱喝的就是苦药了。”

“哎呀,明蕊,您可别念叨了。”王珍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摇摇头,扶着管家的手,长叹一声:“我人老了,不中用了,也不知还能再来几回。如今是数着日子的人,来一回,少一回啊。”

管家听到老夫人怅然谈起自己的寿数,也不禁伤感,擦了擦眼睛。她是年轻时候来到王家的,那时候王家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王珍的丈夫早逝,她靠着捕鱼和捞珍珠赚了点银钱,在县城里买了一间小小的宅子和铺子,忙于生计的时候,顾不了家里的孩子和老人,雇了一个女使来帮忙干杂活。她就是那个时候来到王家的,她做事勤快干练,和老夫人极为投缘,她是眼见着老夫人如何撑起这个家,逐渐把一对子女抚养长大,还教导成材的。

如今,她年纪也过了半百,老夫人更是耳顺之年。哎,时光真是一去不复发啊。

管家心里虽然伤感,可没有表露在脸上,免得让老夫人更加感怀。

“老夫人,您做了那么多善事,福寿绵延,阎王爷轻易可叫不走您。咱们快上马车吧,出门前,我让厨房炖了参茸鸡汤,咱们现在回去,您正好趁热喝上。”

“明蕊,还是你想的周到。”

管家扶着老夫人的胳膊,走近了马车,把老夫人送上去之后,她自己也进了马车。

乱石嶙峋,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等到河岸边,寂静无人的时候。一条鱼身而蛇尾的蛟龙从水中浮现出来,望着行驶远去的王家马车。

旁边的礁石上一条青首黑蛇勾起尾巴尖,吐了吐舌信,问道:“大王,您还没开始修炼那门绝地通天的厉害神通,就是为了这个人族老妇?”

蛟龙沉入水底,不悦的声音从水面下传来,冷冽地说道:“巴蛇,管好你自己,你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那条青首黑蛇连忙也跳进了河里,奋力地往下游,在惊涛骇浪之中着急地追赶蛟龙,说道:“大王,我不问就是了,您别生气啊,您等等我呀。”

蛟龙不理它,径自沉入了河底。

青首黑蛇见状,没有再着急地追在蛟龙身边。它在水里哼了一声,往上游去,回到了岸边,整条蛇盘在凸起的礁石上,望着县城的方向,那双幽绿色的眼珠子转了转。它吐出鲜红的蛇信,发出嘶嘶的声音,几条看起来并没有灵智的普通蛇类从远处游了过来。

它和这些蛇混在一起,慢慢地爬上了岸。

人间世事,不过吃穿住行。

温晏跟在王韶后面,坐在马车里开始古代县城一日游。

马车跑得并不快,几乎是慢悠悠地在街面上走。车轮子咕噜噜地在石板路上滚过,温晏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是县城鲜活的人气,还有各色气味扑涌而来。有老农推着车子在卖李子,经过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清甜的水果香气。有卖头油的货郎经过,就会闻到一股甜腻的花香。

有老翁表演铜钱穿油,是熟能生巧的卖油翁。有米酒香气飘过,可以见到当垆卖酒的妇人。费力推着一车炭火的老翁,在吆喝着炭价比天冷过冬时便宜许多了,大户人家的僮仆听见了,就过去采买。

温晏看得眼花缭乱,她从没有如此刻般清楚,她穿越到了古代世界。

“卖田鼠嘞,刚捉的新鲜田鼠。三十文铜钱就可以买一笼子田鼠,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居然还有卖田鼠的,这可是小狐狸的心头至爱。即使再多美味置于小狐狸面前,都改不了它就爱抓田鼠吃。

只可惜,小狐狸被她留在了王员外的府邸,没能看见这里的田鼠。

温晏看向王韶:“三娘子,能否停一下马车,我想给小狐狸带些吃的回去。”

王韶自然无有不可,她又不怕田鼠。她上头有两个兄长,少时常跟着他们一起胡闹,什么蟋蟀、蜘蛛、八脚蜈蚣,什么都敢往手里抓。她爹在她小时候还只是个秀才,日日都要用功苦读,她娘对她很是溺爱。都说娘疼幺儿,这话在王韶身上,可真是没说错。

上头的两个兄长带着王韶天天一起胡闹,只有王韶没被阿娘的擀面棍揍过。

两个兄长被母亲棍棒伺候,又或是面壁思过的时候,王韶通常是被罚去跟着她爹和小姑,在他们的书房里搬个小桌子,随机挑选一本经史子集开始罚抄。

王韶就和王家老夫人说的那样,是个实实在在的皮猴。

两个兄长在棍棒教育下依然淘气的不行,没被揍过的王韶自然更不例外了。

王韶的阿娘终于意识到,罚是没有用的,棍棒不如罚抄。至少被罚抄的王韶练出了一手好字,又对书法之道感兴趣,另外两个逆子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区区田鼠算什么?兄妹三人常常和街坊邻居家的孩子,又或是农户的那些孩子一起玩儿,玩累了,就在地里抓了菜蛇、田鼠、泥鳅烤来吃呢。

王韶看见温晏叫停了马车,往卖田鼠的货郎走去。她当即眼眸一亮,心想,没想到温道长看起来温文尔雅,竟和她如此兴趣相投,等一下一定要和她一起探讨田鼠的一百种吃法。

温晏付好了银钱,用两根手指拎起装着田鼠的竹笼子,拿得远远的,上了马车,迅速把竹笼子放在了马车车厢的角落里,方才大松一口气。

王韶看着温晏是如何拿着装田鼠的竹笼子,默默地把刚刚分享田鼠吃法的念头压了回去。她心中想道:看来温道长是真的把狐狸当做自己朋友,不喜鼠类,却可以为朋友生出勇气。对待异族之友尚且如此,这位温道长确实是个可以深交的人。

马车行驶过了十里街,绕进了一条小巷,巷子里生着许多的杏花。有行人经过时,不拘男女老少,都会折一枝戴在头上。

正合了诗言:莫怪杏园憔悴去,满城多少插花人。

巷尾是一间布庄,上面的匾额写着刘氏兴隆布庄。

巷子里还有两三家安静清幽的书斋,里面挂着各类书画,也卖些经史子集和各类闲书话本,柜台上还摆着一些文房四宝,还有些看起来就很贵的镇纸。

温晏只是打从门口坐着马车路过,就看见那间名为昭文斋的铺子里,最高的架子摆放着一块玉雕的猛虎下山镇纸。

王韶对这里就很熟悉,在马车里指着这几家书斋如数家珍,说道:“陋室馆的宣纸用来画画写字都很好,有些花鸟画集也有意趣。昭文斋卖的狼毫笔和镇纸都还不错,要是想买一块好些的砚台,得去府城的书斋仔细寻摸。这儿几家书斋的砚台都是差不多的,发墨快,下墨粗,只能随便用用。”

温晏一一记下,“受教了。”

王韶就很得意:“我自幼还未开蒙时,就被小姑和我爹带着来书斋,眼力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正说话间,刘氏兴隆布庄到了。

温晏仰头看着这里,这就是古代世界古代买布料,裁新衣裳的地方。她拿着身上的钱袋里走进了刘家兴隆布庄,钱袋子里是几块碎银子,是老夫人知道她和王韶要出门前,让管家追上去塞过来的,她和王韶各有一份。温晏知道老夫人的好意,没有和管家多客气,收下了钱袋。

此时,温晏和王韶,还有跟着的膀大腰圆仆妇跨过布庄高高的门槛。

忽然,她听到里面似乎有争执声。

“你们上次的布料少给了半尺!赔钱。”

“谁少给了,你可别扣帽子污蔑我们布庄。你拿到手的时候可是清点过的,当时怎么不说少了半尺布?我看你们是来讹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