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整个白玉州乌云密布。
孟枝枝他们刚到道术阵法,便躲了进去。这处的道术阵法是多年前遗留下的,孟枝枝仔细看了一眼,竟然还是个残阵。
一块空地里,数块不规则巨石垒成阵法,这些巨石常人难以搬动,而在巨石上还残留着不少凝固风干的血迹。孟枝枝想,应该是阵法主人还没来得及摆完全部巨石,就被敌人破法,很明显,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
雨,开始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孟枝枝站在仰头看雨,小桃仙和黄小五都躲在巨石下。
小桃仙变出一张用桃树枝蔓编制的木床,舒舒服服地地躺了上去。她对蹲在巨石一角的黄小五道:“小屁孩,要不要过来躺着?”
黄小五扭过头,道:“不要。”
小桃仙作势要支起身子揍他,骂道:“嘿,你这小屁孩,皮实得很!要不是姑奶奶现在我改修道成仙,信不信我一口吃了你?”
黄小五对她吐了吐舌头,他已经发现了,这位自称仙子的桃花妖看着凶神恶煞,实际上是个心软的妖怪。
黄小五此时更注意孟枝枝,他感觉到孟枝枝在担忧着什么,他问道:“枝枝姐姐在做什么?”
小桃仙往外处瞅了一眼,翻了个身,背对他们,道:“谁知道呢?”
没过一会儿,又传来小桃仙幽幽的声音,“傻狍子心思重,估计又在想她师父吧?”
黄小五道:“师父?是枝枝姐姐的娘亲吗?”
小桃仙伸出一根手指,高举着,道:“错!不是娘亲,胜似娘亲。傻狍子无父无母,是她师父一手带大的。”
黄小五道:“那她的师父去了哪里呢?”
小桃仙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你这小屁孩怎么问题这么多?”
就在黄小五以为小桃仙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开口说话道:“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她师父去哪儿了。”
黄小五的心宛如被人掐紧。
他的娘亲不见了,原来,枝枝姐姐也不见了像娘亲一样的师父。她应该也很伤心。
小桃仙突然叹了口气,道:“傻狍子的师父,给傻狍子留过一把很厉害的剑。但是上次为了救我和冥漆,那把剑也被坏人搞坏了。”
黄小五道:“枝枝姐姐不后悔吗?”
小桃仙转过身来,道:“喂,小屁孩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傻狍子才不会后悔呢!她救了我和冥漆,我们可是她的好朋友。况且姑奶奶我会帮她修好那把剑!”
黄小五脖子一缩,头埋进膝盖里,只露出两只狗狗眼,道:“我不信。”
小桃仙支着脑袋,一只腿也弓起来,道:“呵。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啊?本仙子活了三百年,什么没见过?这世上不是只有血缘关系才可靠,有时候有血缘关系的人反而对你下手更狠,你娘亲对你好,不代表天下所有的娘亲都对孩子好。你看你枝枝姐姐不也是被没有血缘的师父带大的?”
黄小五梗着脖子,将头歪了过去,手里紧紧抓着璧水珠,过了好一会儿,才憋红了脸道:“对不起。”
小桃仙唇角一勾勒,又瘫回床上,四肢张开得大大的,道:“算了,本仙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再说,你这种情况,姑奶奶也没少见。小孩儿嘛,都敏感。一回生,二回熟,以后你就知道了。”说完,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滑过一道眼泪,翻过身就要睡去了。
困得迷迷瞪瞪之际,小桃仙手指一划,在旁边也变出一张小床,“姑奶奶要睡了,小孩儿,别吵啊。”
随后,鼾声轻起。
黄小五偷偷地转过头,巨石下两张枝蔓做的小床,小床上散落着粉色的桃花花瓣。小桃仙弯着身子,身上盖了一片大大的叶子,她身形娇小,身体几乎被叶子盖全。她背对着他,睡得很香。黄小五轻手轻脚地爬了过去,躺在了小床上,他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听着小桃仙的鼾声和外面的雨声,竟然觉得心情宁静了下来。
他头一次没有感觉到恐惧和愤怒,内心深处涌上一种长久以来的困倦,他侧过身,对着小桃仙,手握着璧水珠,闭上了眼,意识沉了下去。
孟枝枝站在雨中,警惕地看着四周。雨水下得并不大,堪比毛毛雨,但巨石阵四周都涌现出诡异的小水流,那水流散发着幽绿的光,它们都往一个方向涌去——白玉湖。
这场雨,让所有的水流与白玉湖相连,形成千万条通道。而水夜叉依水而生,这意味着它如今可以去往白玉州里的任何地方。
最让孟枝枝担忧的事发生了。
她不得不时刻关注着周围动向,一边将前人留下的巨石阵重新排列。
突然地面一震。
孟枝枝屏息而视,从腰间的桂花香囊里变出了护她剑,握在手中捏紧了剑柄。想象中的第二次震动迟迟没有到来,她不敢松懈,轻轻地转移到巨石后。
很快又来了一次震动,地上的沙砾在抖动,由地面升起了水雾。
孟枝枝小心翼翼地伸出头,悄悄一看,这一看令她的心脏狠颤了一下,立马背过头来。
水夜叉此时此刻竟站在她身后,近在咫尺。
雨水打湿她的眼睫,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她大气不敢喘一下。
水夜叉似乎往这边巨石看了一眼,停顿了一会儿,又迈步往雨雾里走。地面随之一下,又一下震动。
孟枝枝捏紧剑柄,脚步很慢地围绕着巨石转动。
她将视线很谨慎地往水夜叉的地方看去,她看到它丑陋的巨大身形被包裹在雨雾里,头上是湿漉漉的幽绿色水草,它佝偻的背部有一道像鱼鳍般的扇形白色骨架。
孟枝枝庆幸自己早做了打算,修复好了巨石阵法。
它的步伐拖拽,又沉又重,但地上却了无痕迹。它从水中来,又从水中去。看它的方向,是背离她们而去。
如此正好。
孟枝枝眉眼微松。
突然,它停下了步伐。
它发出巨大的喘息声,周围的雨雾瞬间凝结成冰粒。
它是走累了?
只见它伸出一只充满泥泞的巨手,往空中一抓,冰粒瞬间往孟枝枝的方向袭来。
孟枝枝心叫不好,被它发现了。
从天而降,一道丹青色身影携雪白的剑而来。雪影冰锋,一剑击落,空中无数冰粒子碎成渣,掉落下来。
那人踩在巨石上,孟枝枝仰头一看。
她与云庭四目相对。
孟枝枝眼中闪过无数惊讶,而云庭却淡然地转过视线,仿佛视她为无物,头上的太清鱼尾银冠皎洁如镜,倒映着魑魅魍魉,令妖邪无所遁形,只轻捏着一把银晃晃的雪剑散着月色光华,就如谪仙下凡。
那种冰冷无情的感觉,让她再一次确信,眼前之人正是云庭。
上一世,头戴银色的太清鱼尾冠、身携一把冰雪削骨的无尘仙剑,着一身丹青色衣,便是世上斩妖除魔第一人的“无尘仙君”。
“世间无妖邪。”这句话广为流传,便是出自云庭刚拜入千霄宫时所说的话,少年气概,甚至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但他一眼被贤剑真君相中,成为亲传大弟子。
孟枝枝知道,此人甚为偏执。为了杀妖除魔,他曾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时候皇宫被邪魔入侵。赢破被邪魔入侵身体,驱魔不成,邪魔又以赢破的身体作为要挟,情况危机。
云庭便要用无尘剑贯穿赢破的身体,一同消灭他和邪魔。
孟枝枝不许,拦在赢破身前,没想到云庭一剑贯之,刺穿了她的胛骨,刺进了她身后赢破的肉身。
冰雪霜花一瞬从她的肩头绽开,冰尖刺入皮肉,血管破裂,染红了白色霜花的花根,血顺着冰刺滴落在地面上,一滴又一滴。
她的眉眼被冻成白霜,双唇僵硬地张不开。
抬眼,便是云庭朝她走来。
太清鱼尾银冠倒映着她苍白如雪的脸色。
他踩在她滴落的血液上,漠然地越过了她,一手掐住赢破的脖子。
一瞬天旋地转。
她强压住掌心的麻意,脑中那些和赢破艰难求生的记忆朝她汹涌而来。
邪魔见云庭动了真格,心生害怕,脱离赢破的身体逃遁,她和赢破得救。但她始终记得,云庭那漠然无视、冷若冰霜的神情。
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为了斩魔,云庭是真的打算将他们全部杀死。
后来,谁也没想到赢破入了魔。云庭扬言要将他们挫骨扬灰。
那日风和日丽,她与赢破逃离皇宫,被仙门之人赶尽杀绝,追至陡峭山峰,步入绝境,其中云庭正是当日仙门的带领者。
孟枝枝强压下心中乱绪,见云庭与水夜叉打斗周旋,依然开启了巨石阵法。
云庭雷厉风行,无尘剑带着冰雪魄力,将水夜叉两只手冰冻住,但只一瞬,水夜叉从内捏碎冰晶,化冰为水,水融进了它的身体,使它的体型看着又大了几分。
他们一时缠斗得紧。
孟枝枝大喊一声:“快入阵。”
云庭携剑快步后退,将剑插入土中,下一秒整个巨石阵阵面结冰。
水夜叉被巨石阵阻挡在外,阵内地面结出的万簇冰花,足有一人足之高,它们互相交叉成尖刺,冲天而去。
孟枝枝和云庭皆踩在冰刺之上,细看他们双脚皆是漂浮。
此时,孟枝枝的掌心有团火焰在燃烧。
云庭皱着眉头,道:“你想做何?”
孟枝枝目光正锁定阵外的水夜叉,水夜叉想拍碎巨石,却是以卵击石,这巨石阵厉害就厉害在它借助道术五行之中的金,抽取大地坚固的性能,让水夜叉从外难以击破。
以守为攻,耗尽水夜叉的体力也是一种攻势。
但今日不妙之处就在于下雨。
果然,下一瞬,水夜叉就消失在水雾之中。
孟枝枝将掌中火焰往下一抛,原来那是一枚灼烧的赤红色鳞片。
瞬间,赤红色鳞片掉落在地,火焰顺着冰刺蔓延出去,远看上去像冰刺在燃烧。
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宛如婴儿啼哭,顺着风而刮来。
水夜叉出现在了阵内,被火焰包裹,它被烧伤了,周身高温蒸发出大量白汽,空气一下变得湿闷窒息。
孟枝枝重新捡起那枚赤红色鳞片收进桂花香囊里,道:“火蛟的鳞片,会自燃,也是上好的治病药材。”
云庭顿时意识到她早知道巨石阵挡不住水夜叉。
孟枝枝道:“糟了,还是太晚了。”
果然,只见水夜叉将地面上的剩余冰刺掰断,插进身体里,它身体上的洞像有吸力,将冰刺一整个吞没,不过短短一会儿,它的体型又大了几分。
云庭见状,连忙从地面拔出无尘剑,使出剑招迎上前去。
水夜叉大脚一跺,发出一声怒吼,数滴雨珠朝他们脸上灌去,冰凉刺骨。
孟枝枝用手肘挡住脸,堪堪稳住身形。
云庭不愧是用剑高手,他在剑招上灵活、机敏,砍了水夜叉数剑。孟枝枝瞧他不用无尘剑自带的冰雪术法,便知道他也懂了,自己剑上的冰雪术法只会帮助水夜叉更加强大,于是他单纯用剑招去砍杀水夜叉。
天空中一个大大的横掌劈了下来,云庭躲闪之际,不忘一剑朝它胸口刺去。
身法之好,令孟枝枝都不由兴奋了一阵。
但水夜叉身为千年恶鬼,又吸食数只同类、妖怪的血肉,力量强大。无尘剑插在它的胸口,像一只瘦弱的小舟停泊,很快,云庭察觉不对劲,抽出无尘剑又一个后空翻,躲开了身后水夜叉的大手一捏。
水夜叉胸口处流出淅淅沥沥的绿色汁液,滴落到地面上。它将掌心按在胸口处,只一下,伤口便修复了。
孟枝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点攻势不足以使水夜叉重伤。
但不知道云庭如何想,他依然提剑而上,仿佛不知疲惫地硬上。
水夜叉身上的伤细细碎碎,但好得很快。
孟枝枝心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云庭唇色尽失,脸色几乎和无尘剑一样白,水夜叉终于抓住机会,将他一拍拍打在地面上。
云庭感觉五脏六腑移了位置,嘴角流出鲜血。但他用剑撑起身子,捏诀,几乎是将自己整个身体送上前去砍。
孟枝枝急道:“回来!别打了!”
然,云庭不听。他被水夜叉抓住,又是往地上重重一摔,这一摔使他银头冠一歪,头发尽乱,脸上遍布伤痕。
云庭依旧踉跄着起身,拦着水夜叉狂打。
他的眼白爆红,血丝充盈,头发凌散,不知疼痛,那执拗偏执的神态,令孟枝枝心头觉得极为不妙。
他像是入了癔,杀疯魔了。
水夜叉似乎也失了耐性,一拳捶击打在他的身体上,那嘭的一声,仿佛听见骨碎的声音。
云庭几近倒地,这时仕女扇飞到他腰后,让他平稳着路后,又飞回主人手中。
蓝倾一身不染尘埃,漂浮在空中。一把仕女扇宛如利刃,火速飞转,蹭地一下飞出去。
砰砰砰——
一声接连一声的爆炸声拔地而起,土壤灰尘都被炸飞满天,形成黄土沙雾。
只见水夜叉那只捶击云庭的手臂被炸得血肉模糊,断手残肢掉在地面上。
意料之外,灰尘散尽,还露出两张灰头土脸的面容——小桃仙和黄小五。
两个人都狼狈不已,尤其小桃仙的头上还肿起个大包,脸上懵逼之态还未褪去。
很难说蓝倾不是故意的。
小桃仙最先反应过来,咳了两声,对着孟枝枝将脑袋伸了过去道:“傻狍子,你要开巨石阵也跟我通个气儿啊,瞅瞅给我脑袋撞一大包,疼死我了。”
顿时,哎哟连天地叫唤起来。
孟枝枝眨了眨眼。
蓝倾笑着看着眼前这幕,把着仕女扇,缓道:“小桃仙。”
小桃仙转过头,满脸堆笑:“蓝师兄?!你怎么在这儿,我刚才都没看见你,真巧啊!”
蓝倾毫不留情道:“这可不巧。他们都说,是我让你带走黄小五,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话呢?”
小桃仙头上顶着大包,满脸谄媚,搓着手道:“蓝师兄,现在这个当口不适合叙旧,我们要不还是帮帮云师兄,先收拾水夜叉,之后再说,怎么样?”
蓝倾丢给她一个眼神“等会儿再收拾你”。
他冲到云庭身边,离他半尺远,见他一身血色,不由嫌弃地遮了遮鼻子,道:“喂,你路师弟让我来盯着你,没死透吧?”
云庭看也不看他一眼,几乎用气音说道:“滚。”
蓝倾道:“你这臭道士蹬鼻子上眼,还真以为我不敢走了是吧?”
云庭嗤笑一声,这讽刺的一笑,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他再度拔剑而出,只留下一道风刮过蓝倾的狐狸耳朵。
蓝倾气得捞起袖子,道:“去你妈的,大傻逼,你真不怕死啊!”
他怒气冲冲地走到黄小五跟前,道:“珠子,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