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张生(修)

起初,闻樱还在思考怎样揭过自己不认路的这一茬,没想到一出大门,乡间的泥泞小道上人影憧憧,如游魂一般不约而同地向同一个方向走去。

来桐花村之前,闻樱对这个村子有过一些了解。

村子人不多,整个村子中间低,四周高,村子围绕一棵桐花树向外蔓延,故而名曰桐花村。

她曾在家中借助井水照过,境主改变了她的容貌,如无意外,林妙音几人的容貌也应该已经被改变,想着靠外貌找人行不通,闻樱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行人,也的确没有熟面孔。

但有些人偷偷摸摸的感觉是藏不住的。

闻樱领着小丫加快脚步,不留痕迹地跟在一个少女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少女正在打量周围环境,力求让自己成功融入,全神贯注,忽然被人一拍,差点吓得跳起来。

“你是?”少女警惕地退后两步。

“闻樱。”

少女肉眼可见的眼神一亮,抓住闻樱空着的那一只手,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有什么是被恐吓一天转头就看到熟人更令人幸福安心的事吗?

闻樱交代道:“现在先去祭祀,祭祀完来找我。”

少女点点头,三人走散,闻樱领着小丫不紧不慢地跟上人群。

人们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小丫摇了摇闻樱的手,道:“姐姐,我们到了。”

闻樱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人群的最前面。

那是一颗高不见顶的桐花树,庞大的令人心惊,站在这棵树下的闻樱像是渺小的尘埃。

密密匝匝的雪白花朵盛开如锦,花心泛着淡紫,顺着枝叶葳蕤如织,茂密而上,如一座拔地而起的,被桐花包裹的空中城池,又像一棵悬浮在空中的巨型心脏,散发出强大的生命力,遮天蔽日,不停的发出砰砰,砰砰的跳动声。

壮丽而震撼。

风吹过境,花树发出簌簌沙沙的巨响。

闻樱仰望,心底空白了一瞬。

这怎么可能会是存在于世间的树?

现在也不是桐花盛开的季节,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桐花开在此地?

境中不会有超出寻常认知太多的东西,除却里面的鬼,其余陈设与常世无异。

站在她身前的人听到她的低喃,回头压低声音道:“这棵树当然是真实存在的啊?你不知道这棵树的来历吗?”

小丫问:“什么来历呀?”

那人道:“你还小,不知道,神树在许多年前只是一棵略微有些大的桐花树。后来咱们村总是闹鬼,死了不少人,恰在此时来了一个仙人,为此地驱鬼。

那些鬼死的死,逃的逃,总之仙人大显神威,将那些鬼打的落花流水,再不敢来犯。”

“事情平息之后,村长就问仙人:您这一走,那些鬼见风头一过,又出来兴风作浪,咱们村民岂不又是永无宁日?

而且因为仙人此举,新仇旧恨,那些鬼只会更加心狠手辣,到时候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仙人心善,在桐花树下设下法阵,将自己的血滴在阵眼。阵法可延续前世万代,保佑此地并不受邪祟侵扰,福泽万世流传。

仙人走后,这棵树越长越大,村里人奉其为神树,还有不少其他村的人仰慕仙人恩泽,迁来咱们村定居,可以说咱们村能有今天,全靠这棵树。”

小丫哇一声,说道:“这位仙人真是太好了,心善仁德,等下小丫一定要好好祈祷,祈祷仙人长命百岁,不,万万万岁。 ”

老奶奶摸了摸小丫的头,说道:“丫头真乖,仙人现在一定如你所愿,好好活着,在人间行侠仗义呢。”

闻樱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思绪飘向了远方。

祭祀很快开始,人们像是被安排好一般,齐齐跪下,双手合十,闭上双目,面目虔诚。

闻樱也跪下,心里却在回味老人刚才的话,除此之外,她在方才跪下时,留意动作不那么顺畅,总是慢半拍的人。

她想她知道李却扇在哪里了。

但是师兄呢?

闻樱注意到,所有跪在桐花树前的人中,年龄稍小的少年并没有行为举止异常的人。

师兄被吃了?

还是说他太会演了?

闻樱眉头微微蹙起,又排除掉了这个想法,师兄看着那么老实单纯的一个人,演技怎么可能好到她都看不出。

而且最后张生应该也是进入到这个境中,闻樱当时想着进来再收拾他,可现在张生也不在。

男人都去了哪儿?

她得想办法找到师兄。

这场祭祀大概持续了一个时辰,方才由村长宣告结束。

闻樱拉着小丫站起来,跟小丫说道:“姐姐还有些事,晚些回去,你要跟着姐姐还是自己先回家去?”

小丫胆怯地看她一眼,道:“我想跟着姐姐,但是姐姐你需要在外面呆多久?现在很晚了,外面很不安全,家里有爹娘在才安全。”

闻樱安抚道:“姐姐很快,但是你说的对,太晚了,小孩子在外面不安全,你先回家,姐姐很快就会去找你,好吗?”

“好!”小丫点点头,将手中的灯留给闻樱,蹦蹦跳跳地跟随人群往家走去。

人们也开始陆陆续续散开,但是他们走得不快,闻樱顺利找到林妙音,又带着她找到李却扇。

三人通过身份,李却扇佩服道:“你是如何找到我们两个的?你也太厉害了吧,我头疼了一天该怎么和你们会合。”

当然是因为试炼者身上有种偷偷摸摸的气质。

三人交流了一下现状,闻樱一一记下细节,提醒两人:“晚上不要睡太死,免得被人趁虚而入。明日正午给他们做完饭,还是来这里汇合。”

二人点头,闻樱与她们匆匆分开。

张生没有参加祭祀,他恢复意识的那一刻,惊恐地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困在一个小黑屋里面。

一团紫色的雾气静静漂浮在他面前。雾气没有实体,但张生就是知道这团雾气是在看着自己。

雾气见他醒了,说道:“你真蠢。”

张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尿了一地。他哆嗦着说:“大仙,放过我,我不该进来的!”

“你早就该去打听一下,进桐花村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等到这轮试炼者的结果出来,我会亲手了结你。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她出言不逊,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这样和她说话。”

“她……”张生眼珠子转个不停,神色慌乱,“大仙你是说那个,那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林妙音,他又不认识那一群人,就是单纯跟着他们而已。

他直觉若是敢说一句胸小,怕自己会直接血溅当场。

紫色的雾团冷声道:“不管是谁,你都该死。”

张生张大嘴,正要求饶,感觉下身传来一阵剧痛,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紧接着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萝卜被人连根切断,掉在地上,血糊一片。

闻樱往家走,回想刚才她们所说的话。

两人的境遇和闻樱如出一辙,境主给她们的开局是一样的。林妙音力气大,是三人中现在状态最好的一个。闻樱用重剑,基础身体素质也很好,加上有点小聪明,状态也还算可以。

三个人中,情况最不容乐观的是李却扇,在打水的时候被男人偷袭,虽及时稳住了身形,但头依旧磕在了井沿,划开一道两指宽的伤口。

除此之外,还有至今仍下落不明,连祭祀都没来参加的姜扶雪。

闻樱心情说不上的沉重。

虽然她并不完全相信这个便宜师兄,但姜扶雪到目前为止对她很好,想到他有可能遇害这个可能,不禁心下微沉。

就在这时,走在她前面的村民忽然陆陆续续停住了脚步。

闻樱不明所以,亦脚步慢了下来。

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回过头,他们手中的灯似乎被人噗的一声吹灭,仅有闻樱手中的一盏孤灯,幽幽照出方寸之地。

闻樱前方的路断了,隐没入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

唯有停住的人,眼中是幽暗的红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闻樱。

离她最近的村民问她:“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说话时,目光死死胶着在闻樱身上。

闻樱面色凝重,抬步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往家里走。

她每经过一个人身边,那个人便会开口问:“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闻樱:……这是什么查寝现场啊?

回,我现在就回还不行吗?

闻樱越走越快。

质问她为什么还不回家的人越来越多,她往哪走,人们的目光就往哪里移动。

“你为什么不回家?”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看不到我吗?”

一张狰狞的面孔猛地贴到闻樱面前,与闻樱呼吸相闻。

闻樱心跳漏了半拍,她咬咬牙低下头,并没有跟这个人说话,绕开他继续往家走。

她不能说话,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深夜在外独行,没有绝对自保能力的前提下,任何人同你搭讪都需要无视,如果回应,肩上魂灯就会熄灭。而人的魂灯一旦熄灭,寿命也就到头了。

可不管她怎么走,都没能找到回家的门,回家的这条路忽然变得很漫长,仿佛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闻樱大步跑起来,就是这个方向没错,她相信自己的记忆。

身后村民也跟着她跑起来。

忽然,一扇门在闻樱面前打开,小丫的脑袋探出来:“姐姐,你回来啦,快进来吧。”

闻樱进去,忽然寒毛直立。

不对!步数不对劲!大门也不对劲!

她凑近,拿灯照去,想看一下门里面是什么东西。

离开的时候,门上的扣环在左边,而现在却出现在了右边。

小丫又重复了一句:“姐姐,你回来啦,快进来吧。”

“快进来吧。”

闻樱瞳孔蓦然睁大!

那就是一颗头!上面长着小丫的脸。

下面……下面根本没有身子!

闻樱果断转头,顺着自己刚才的路继续奔跑。

一路上不停的有门打开,一颗头伸出来,请她进去。

闻樱干脆闭上眼睛,脚下不停。

直到估摸着差不多,才停下。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原点。

那颗茂如华盖,遮天蔽日的桐花树下。

这一次,树下仅有她一人。

形单影只,瘦小纤弱,静静提着一盏纸灯,立于庞然古树下。

即便是如此乌浓的深夜,后不见来路,前不见归途,这棵树也静静矗立在那里,满树花叶被风拂过,瑟瑟飒飒,夜深露重,露随花坠,似天外梵音。

闻樱伸出手,花瓣柔软白洁,洒落于她手,在指尖拖出缱绻水痕,逶迤落地。

她目光柔软下来:“你费尽心思把我引至此,为何还不以真身相见?”

花枝飒沓,似在回应她。

“刚来到这个境时,我感到很熟悉,但我没有细想,这天下我去过的村子太多太多,一个桐花村而已,顶多眼熟罢了。

真正让我回忆起来的是那位老婆婆讲述的故事,世界上怎会有如此巧的事情,我若再想不起,岂不是傻子?”

闻樱扬起头:“见我记不起你,你也很着急吧,才安排那个老婆婆,讲述那样长却又未必能让人听懂的故事。”

话音刚落,满树桐花缓缓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