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收下令牌,打量闻樱神色,发现她看起来很没精神,便拽了拽她下面红绳束起的小辫,轻快道:“怎么了这是?没找到叫姜雉的人是吗?”
“是没找见,这就算了,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掌门,差点被掌门当成邪修给灭了。”
李却扇:“你们打起来了?”
林妙音:“那你没受伤吧?”
“打起来了,但掌门发现是我,所以我并未受伤。她将我的剑术划去了,日后让我去学令咒和丹书两门课。”
“这……”林妙音犹豫道,“我听却扇说,掌门令咒很强,跟她学,必然不会亏。但你不学剑术真的可以吗?”
在玉虚境时,她能看出闻樱是用剑的老手。如此半道弃之,转学令咒,是不是有些太亏了。
“剑平日多练,必不会生疏,只是……”闻樱长叹一声,真切发问:“掌门真的有把我当人吗?”
李却扇安慰她:“换个方向看,也许是之前掌门认识的某个人就能做到这种程度,所以掌门认为你也可以,才给你把课排这么满呢。”
“别也许了,多半就是这个原因。我从前在玄剑宗认识一位师姐,学起来是真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掌门与那位师姐关系甚密,所以觉得你也可以吧。”
闻樱:……
我该怎么跟你解释,你口中的那个师姐也是我。
李却扇问道:“这么努力,那位师姐现在一定功成名就了吧?”
林妙音忽然沉默了下去。许久她道:“她死了。”
“她死的时候我没能帮到她,她死后我也没能帮到她。哪怕走到哪里,人人都捧着我,其实我心里明白,我也只是一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而已。从小到大,我没能真正的帮到过任何人。”
李却扇不知所措起来。
闻樱轻轻握住她的手,林妙音看过来,师妹那张小巧的脸蛋上漾满了明媚的笑,她道:
“师姐不必如此自责。这世间绝大部分事情不是单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改变的,譬如日出东方,又譬如天要下雨,更别提改变一人既定的命运。你不是天道,又怎能逆天改命,力挽狂澜?师姐的师姐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怪你的!”
其实说来以身祭剑是她自己的选择,这得拐多少个弯才能怪到林妙音头上。闻樱听林妙音在这里自责,自己都心虚。
“对呀,而且为什么人一定要帮到别人,对别人有用呢?人光是好好活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李却扇也揽着她,温声安慰。
林妙音眼里还隐有水光,却忍不住破涕为笑。
管絮拿着手中的报名册,一页一页地看过去。看到闻樱几人报名,只是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
闻樱四人乖乖站着,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她看完,将册子放到一旁,说道:“去历练历练也好,再过几个月回来也能赶得上千宗寻剑。”
千宗寻剑是锁灵渊一个固有的传统,所有弟子都可报名参加,在剑冢内寻找自己趁手的武器,只要能认主,便都可以带走。
名义上为寻剑,其实别的法器也遍地都是,锁灵渊遍地都是宝,基本没有弟子会错过这个机会。
“不过,那桐花村境主道行虽不高,却也好歹是个凶境,你们若是遇到危险,必要时候砸碎这个玉环,我会进去救你们 。”
“可进去之后,您都不知道我们谁是谁,这怎么救啊?”林妙音挠挠头问。
凶境之中,境主有能力改变试炼者的外貌,管絮进去还真不一定能找到他们四个。
“怎么救?”管絮跟看傻子似的,一脸这还用说的表情,“当然是武力推平了。”
林妙音沉默,她就多余问这一嘴。
“教习那边我会替你们去说,三月初报完名,你们当日就要下山,应当是锁灵渊第一批参加问世的弟子,桐花村呢,又是一块肥肉,不少人盯着这一茬。
我给你们提个醒,顾怀若的儿子也要下桐花村这个境,你们在里面若是遇见了,不必跟他客气。凶境之内,死生不论,保证自己别受伤就好。”
交代完,管絮挥挥袖:“你们走吧,姜扶雪你留一下。”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留他们两个人。
“她们三个人,我都很喜欢,有一个人在桐花村受伤,我都会很伤心,但我还是放手让她们尽管去做,你应当知道为什么。”
姜扶雪没说话,管絮继续道:
“有你在,我总能放心些,虽然我不知你为何不好好呆在东极岛,非要拜入我这无名小派门下,但因着你师父的交情,我不会多说什么。
我离开了玄剑宗,现如今只想过过平静日子,你想做什么不要紧,别给我惹事生非就行。”
“是。”
“不过你师父年纪大了,也很担心你,你若无事便时常回去看看,免得他哪天死在东极岛上都没人知道。”最后一句话管絮说的咬牙切齿,多有怨怼。
姜扶雪假装没听出来,点点头。
管絮懒懒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姜扶雪为她把门带上。
管絮拂袖,原本平放在桌上的宿玉飞到她面前,投射出画面。
她掀起眼皮,方看了一眼,瞳孔放大,面上带了薄怒:“你有病吧?大白天怎么不穿衣服!”
男人的声音自画面那头传来,宛如昆山玉碎,“我在沐浴,沐浴怎么穿衣服?”
“大白天沐浴,你是真有病吧……而且你不会挂掉吗?!”
“挂你的通讯?我怕你直接传阵来东极岛找我。”男人话还没说完,通讯被管絮啪的一声挂断。
管絮脸颊绯红,恨恨将宿玉掷在桌上,端起茶灌了一口。
刚入嘴,管絮呛咳一声,将茶盏放下,道:“茶都凉了,你去换一盏来。”
管事从阴影处走出,将茶捧着,悄无声息地退下。
没过多久,宿玉一亮,又从桌上飞起,管絮故意晾了男人好一会儿才接起,没好气地说道:“下次没穿衣服别接我的通讯。”
“那你也别一言不合就传来东极岛,我知你令咒乃当世第一,只是人总有不方便接通讯的时候。”
男人看她不高兴,又服软:“你的通讯,只要我看到便会接。”
管絮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满脸写着下次还敢。
画面里面的男人已经穿上了松垮的外袍,额前墨发尚且滴着水珠,显得发黑,面白,唇红,对比鲜明,且他说话自带三分笑,看上去多有邪性。
“你让我交代你徒弟的事情,我已经跟他说了,不过他愿不愿意回去还得他自己做主。你这徒弟走的时候当真没跟你说来我这饮冰楼是做什么的?”
“他没说,只告诉我他要离岛。”男人叹息,“孩子大了,总有些留不住。”
“那是你,我可留得住!别让你徒弟拐走我这里的人。”管絮跟他说话很不客气,但整个人看起来都比平常鲜活的多。
“你这就想多了,我的徒弟我自己还是了解的,他离岛应当是真有什么要事,他不是那种为了儿女情长冲动的人,又谈何拐走你的人呢?”
管絮:“也是,他也算是半个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人虽沉闷寡言了一些,但为人正派,行事可靠,平日也努力修炼,从不沾花惹草。”
说完,她挤兑道:“也不知你这种人,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徒弟的。”
“我就当你夸我了。”男人还在笑,好像管絮这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
管絮白他一眼,将通讯又一次挂断了。
男人看着宿玉,怔了一下。
这么多年,还是这脾气,一点都没变。
只不过管絮说的话也提醒了他。
姜扶雪去锁灵渊,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呢?
他这个徒弟,是一贯的清心寡欲,冷清自持。
能有什么事让他如此匆忙的离开东极岛?
东极岛和锁灵渊虽都在同一片海域,但即便是御剑也要飞几个时辰,广阔无垠的海域,一望无边,如无法器相助,极易迷失方向。
男人又居住在东极岛的顶峰,与海浪击石之声为伴。
数米高的海浪掀起雪亮的白花,拍在石头上,将悬崖冲出嶙峋沟壑。寻常人想要攀登,自是要费一番功夫。诸如管絮,不知抱怨了多少次辛苦,索性在东极岛设下法阵。
哪怕在其他修士眼中,居所是私密性极强的地方。
虽然他也没想到管絮使用法阵从来都不打招呼就是了。
他吹响哨声,眨眼间,鹰鸣在天地之间响起。
他并未向外面看去,目光淡淡地落在面前的棋局上。
伴随着海浪声,从远方一只玄鹰破云而来,将云絮打散,发出悠长的鸣叫,停在了男人居所的廊道上。
鹰隼通身没有一丝杂色,玄黑发亮,目光如炬,其身庞大,挥翅生风。虽不能口吐人言,但也极有灵性,绝非凡物。
男子白玉一般的手在棋盘上搁下一枚黑子。
黑与白,纯粹分明。
“我不能离开东极岛,劳烦你去帮我看看,姜扶雪这小子究竟在岛外做些什么。”
鹰隼扑了扑翅膀,转身往天际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