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来了,接姑娘回去。”承喜道。
“不是许我回家住两日……”戚屿柔只觉心乱如麻,根本不想和裴靳回去,本以为今日还能在家住一晚的。
承喜姿态虽恭敬,语气也柔和,说出的话却没给戚屿柔拒绝的口,他道:“二爷在外面办完了事,正好路过此处,便想着接姑娘一起回去,也免得劳烦小戚大人去送了。”
“二爷他现在何处?”戚屿柔咬唇,想要亲自同裴靳求个情,让自己明天再回去,毕竟寿宴散了,晚上还有家宴,怎么也要将今日过完了才是。
“二爷带了礼物来给老太君贺寿,因人不方便进来,便让奴才带进来交给府中的管家了,此时爷在后门等着呢,姑娘若是有事要同家里人交代,还请快些。”承喜躬着身催促。
戚屿柔心中发恼,偏又不能在承喜面前表现出来,又恐自己一会儿求情不允,忽然消失会让家里人着急,于是匆忙去寻戚庭钧,最后在花园旁的宜秋轩寻到了人。
戚庭钧本是在和几个官署同僚说话,见戚屿柔在外面,神色焦急,便忙出来,问道:“小禾怎么了?”
“他来了,要接我回去。”戚屿柔红着眼,压着声音怕被人听到。
戚庭钧一愣,皱眉道:“答应让你回家住两日,怎么今日就要回去,我去同他……”
“哥哥!”戚屿柔微微提高了声音,拽住了他的衣袖,引得宜秋轩内的几人望过来,她侧脸避开那些人探询的目光,道,“哥哥与他说只怕不方便,我自己去和他说,哪怕今天晚些再回去也成,哥哥在旁陪着我便好,有哥哥陪着我安心些。”
“他如今人在哪里?”
戚府后门停着一辆翠幄马车,戚庭钧和承喜站在稍远的地方,戚屿柔则是磨磨蹭蹭走到车边,她唤了一声,听见车内传出一道低沉的嗓音让进,便提着裙摆踩在足凳上,撩开车帘进了内里。
宽阔的马车内,裴靳端正坐着,他今日穿了件窃蓝色的圆领锦袍,头戴银冠,一双凤目带着笑意看过来,戚屿柔道了声万福,抿了抿唇,艰难开口:“今日祖母过寿,晚间还有家宴,我想……晚些回去。”
上车前,戚屿柔想说明日再回去,上车之后她又怕裴靳不允,自己主动退了一步,纵然如此,心中还是忐忑,毕竟人家都纡尊降贵亲自来接她了,怎么肯空车回去。
少女里面穿了件葱白色的内衫,外面搭着初荷红的缠枝花罗褙子,下面一条素纱百迭裙,身姿袅娜。颈上戴着一条粉水玉和海蓝琉璃的串珠璎珞,衬得她肌肤雪腻糖霜,整个人似一朵被糖捏的嫩荷,让人想尝上一口。
裴靳将她拉到近旁,压着她的脸靠近,含住她的唇,细细亲吻,便尝到一股清甜的樱桃味。
戚屿柔大骇,两人与外面只有一道帘门,这帘子若是被风吹起,让人看见了,她还怎么做人?父兄家人都要受她的连累。
可又不敢出声不敢挣扎,生怕被外面的哥哥听到,他再冲撞了裴靳,到时亦不好收场。
好在裴靳并未再深纠缠,松了她的后脑,低笑了一声:“原来是樱桃煎。”
戚屿柔大窘,她方才确实吃了樱桃煎,可他为什么偏要说出来!他是皇帝,怎么可以这样鄙陋不庄重!
裴靳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姿态亲昵随和,温声道:“刚才正好路过此处,便想着接你一道回去,是我想的不周到了,既是如此,晚上我再让人来接你。”
戚屿柔本想此事千难万难,谁知裴靳竟这样好说话,心中欢喜,唇角也小幅度翘了翘,落在裴靳眼中她便又生动了几分。
“去吧。”他道。
戚屿柔于是忙行了礼,下了车快步走到戚庭钧身侧,低声对承喜道:“二爷说让我晚上再回去。”
“咦?”承喜惊讶,今日休沐,主子忽然想见柔姑娘,这才来戚家接人,人都来了,怎么又答应姑娘晚上回去?
戚家兄妹恭敬送走了马车里那尊大神,戚庭钧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心疼,道:“小禾你日后……”
“哥哥,”戚屿柔止住他的话头,轻轻摇了摇头,“回去吧,祖母过寿辰要紧。”
寿宴之后,戚家送走了宾客,戚屿柔扶着戚老夫人回去歇午觉,她又去寻母亲赵氏说话,都是宽慰的话,等开解完母亲,又去找戚庭钧,也是宽慰开解的话,最后才回房歇息。
天黑之后,家中在小花园里放了些烟火,因都是戚家的远近亲戚,便不似中午那样拘谨。
男人一桌,妇人一桌,席间都是喜庆吉利话,只是有个远房的姑母提起戚屿柔的婚事,被赵氏引到别的事情上去,此外便没什么事了。
戚屿柔陪戚燮赵氏送完了亲友,正要往回走,便看见承喜立在不远处的马车旁。
戚燮也发现了承喜,知道是来接戚屿柔的,心中虽不好受,却只得上前恭敬对承喜一礼,道:“小女少不更事,还请您多多提点关照。”
戚屿柔同赵氏回房取东西,如今门口就只有戚燮和承喜,他虽是裴靳亲信,承乾宫的总管太监,却不敢受这一礼,忙往旁边让了让,呵腰道:“大人快别折煞奴才,柔姑娘是有前程的,日后少不了让柔姑娘照拂奴才呢。”
戚燮又同他寒暄几句,戚屿柔和赵氏从门内出来,两人便住了话头。
戚庭钧送人尚未回来,戚屿柔便告别戚燮和赵氏,笑着道:“今晚小厨房做的麻酥饼不错,下次我回来再让做些给我吃,女儿先走了。”
承喜撩开帘子,竹桃扶着戚屿柔踩上足凳,她上车又对车外两人笑了笑,承喜便放了帘子,车内陷入黑暗。
马车缓缓驶出巷子,又走了一会儿,进入主街,戚屿柔心中酸楚,可也不敢再多想,免得一会儿被裴靳看出什么来。
她掀开车窗帘子往外望,夜风总算是将胸膛中的酸意驱散了,又将今日的开心事想了一遍,终于调整好了心绪。
马车在海棠巷的宅子门口停下,芳晴和纤云已在门口等候,戚屿柔扶着芳晴的手臂下了车,进了宅门,又穿过一道垂花门,再行一段路,便到了立雪楼。
芳晴道:“姑娘上楼吧,二爷此时正在书房内。”
戚屿柔点点头,缓步上了楼,在西间书房门口站住,轻敲敲门,道:“我回来了。”
“进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戚屿柔推开门,见裴靳坐在书案之后写字,她怕是什么机密,便只站在门口没敢过去。
裴靳依旧穿着那一领窃蓝的锦袍,若不知他身份,便真会觉得他是哪家的多情公子。
“站在那里干什么,小柔儿过来。”他唇边带笑。
戚屿柔于是走过去,见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账册,忙移开了目光,裴靳握住她的手,捏了捏,道:“回来冷不冷?”
“不冷,”戚屿柔摇头,又道,“穿了披风的,车帘又厚。”
裴靳解开了她的披风,见里面已不是之前穿的那件初荷红缠枝花罗褙子,如今换成了浅碧色的齐腰襦裙,细细的一掐腰,让人一掌便能握住。
她虽换了衣裳,裴靳却依旧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酿气味,他笑笑,问:“小柔儿喝酒了?”
“只喝了一盏……”
“好闻的很。”裴靳并无责备之意,指尖点了点书案一角的砚台,道,“劳烦小柔儿帮我研墨。”
戚屿柔自然顺从,自他怀中起身,站在书案边上,捏着上好的松烟墨一点点磨,砚台上便渐渐出了色。
裴靳面色沉静,心中想着事,眼睛却盯着戚屿柔磨墨的手看。
纤细白皙的四根手指捏着墨块,小指头却翘着,很是可爱。
戚屿柔磨好了墨,抬头询问:“二爷看这样够浓吗?”
“够了。”裴靳拉着她来到身前,从笔架上选了一根狼毫递给她,道,“小柔儿帮我抄一本账。”
戚屿柔心想这人真是会使唤人,她在外支应一天了,此时乏累的很,偏要让她来抄账册,这宅子里难道没有小厮书童?
心中虽腹诽,面皮上却恭敬得很,手指握着狼毫快速写了起来,她着急想要睡觉,写的自然快,偏偏字迹又极工整,一看便是在写字上下过功夫的。
原本那账册便只剩下几页,戚屿柔很快抄完,裴靳收起誊抄的那份,将原本拿起递给她,道:“小柔儿看看这账册可有不妥?”
裴靳不会无缘无故在这研究没用的东西,戚屿柔看了一遍那账册,只觉得十分奇怪,像是一户人家的进账和支出,可又……处处透露着诡异。
“如何?”裴靳问。
戚屿柔犹豫该不该说,裴靳站在她身后,手掌按在她的肩上,鼓励道:“小柔儿再仔细瞧瞧。”
“这账本好像是一户人家的进账和支出,只是每月的最后几笔账都有些奇怪。”
“继续说。”
他一只手搁在她肩上,一只手放在她腰侧,胸膛腰身紧贴着她的臀背,身上的热隔着轻薄的衣料透过来,让戚屿柔有些紧张,她微微吸了口气,指着其中一页最后几笔账道:“这几个数字加在一起恰好是一个整数。”
“果真如此。”裴靳点点头,一副十分赞赏她的模样。
戚屿柔又翻了一页,指着最后三笔数字,“这三个数字加在一起,也是一个整数。”
“或许是巧合呢?”裴靳柔声问她。
“一个月两个月或许是巧合,可第三个月也是如此,第四个月也是如此,怎么会这样巧合?”戚屿柔被他激出些争胜的心思,又指着账册上的“十”字上,道,“而且上面好多数字也有古怪,比如这个字,这一横和这一竖分明不是一个人的笔迹。”
“哦?我来看看。”裴靳说着低头来看,下巴正巧放在她的颈窝处,带来一阵奇怪的酥麻感。
他看了一会儿,却摇摇头,道:“我没看出来,小柔儿给我讲讲。”
戚屿柔指着那一横,道:“横这一笔运笔流畅,起势锋芒毕露,竖那一笔虽乍看没什么区别,可你看这里,这里的墨色比别处要稍浓几分。”
裴靳仔细看了看,果然那处的墨迹稍浓,于是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戚屿柔心中觉得他笨,可又不好表现出来,还得继续耐心分析,道:“所以后面这一竖是别人模仿着笔迹后填上去的。”
因此这是一本假账。
实际这是户部私藏的一本账册,对应军中去年的军饷和支出,且实际的数目要在后面加个“万两”才对,他知道这是假账册,也看出了数字上是如何作假的,但确实未发现笔迹的古怪。
户部私藏账册都是假的,可见这本账册之下,还有账册,或许不止一本的。
他的钱袋子里面如今都是硕鼠,却不知硕鼠所偷的官银都被藏到了哪里去。
“原来小柔儿竟这样聪慧。”裴靳这声赞美却是十分真心。
戚屿柔略有些不好意思,勾了勾唇角,裴靳看在眼中,觉得对她又多了几分了解。
他想了想,道:“你若是想家,便每月回去住两日,只是要提前告诉我知道,来回也要有人陪着,若是戚家没人有空,便让芳晴送你回去。”
戚屿柔以为自己听错了,傻傻呆呆地看着裴靳,不相信他竟能做一回好人,听他又道:“只是别住太久,太久,我怕小柔儿心野了不肯回来。”
“折腾了一整日,小柔儿同我去沐浴安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