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再去试试?”
华阳夫人年老,说话速度缓慢,两人的一对一教学持续了好一会儿才结束。学到新思路的公子斐跃跃欲试,当场就想跑去再来一盘。不过考虑到嬴政还在这里,他姑且还是多问了一句。
“不急。”这多问的一句真是令公子斐后悔的一句。“还不快告诉你父王你是怎么过来的,我看他可好奇的紧。”华阳夫人笑道。
公子斐:“……”
这、这该怎么交代?面对嬴政略微挑高的眉,公子斐心虚的缩了缩肩膀。
“这个……”他飞快的眨着眼睛,思考说辞,“就是源自一次小小的意外吧。”公子斐用手指比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示意。
嬴政微笑着也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这下公子斐更瑟缩了。
“就是……父王你也知道,儿平日里比较喜欢各处游玩……”公子斐一边说一边观察嬴政的神色,“有一次,不小心就……就……”他下意识看向华阳夫人。
嬴政皱眉:“你这竖子莫不是冲撞了夫人?”
“没有没有,这个没有!”公子斐赶紧否认。他又瞄了一眼华阳夫人的神色,见她面色坦然不仅不介意还略带笑意隐隐有些鼓励的样子,这才小声道:“儿就是不小心撞见曾大母在与夏……”他卡了一下,“夏太后说话。”
嬴政微怔。
夏太后不是早就……他下意识的想。但是转瞬,嬴政就明白了公子斐的意思。
华阳夫人的丈夫,养子都去的早,赵姬与她的关系又很一般,在夏太后去世前,这个宫中与她年龄地位相差不大的只有谦逊待人,活着和死后都不准备抢她位置的夏太后。两人经常一起赏花观鱼游园说话,关系非常不错。但是自夏太后去了,赵姬也因为那些不堪的原因搬去别宫,华阳夫人在这宫中就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了。
鉴于她丈夫儿子居住的宫殿早已异主换了装饰,她现在恐怕也只有在保持不动的夏太后的芷阳宫才能找到些许过往的回忆了。
“是孙儿的错,竟是疏漏了大母。”
华阳夫人会带着公子斐玩最初显然是因为深宫寂寞,无事可做。这是嬴政的孝心没有到位的结果,是他的失职。
华阳夫人摆了摆手:“你也不容易。”
嬴政九岁回秦也算是华阳夫人看着长大的,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其中的困苦华阳夫人也不是不知。正是因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华阳夫人无趣的时候才自己找逝去夏太后说话,没有叫人给嬴政添麻烦。
更何况她也没有无趣太久,才两年她就在芷阳宫捡到了可爱的公子斐小朋友。
“斐儿真是个好孩子。”
察觉到华阳夫人的寂寞,公子斐便定期往华阳宫跑与她说话聊天。怕他不在了华阳夫人没人说话,公子斐还在打听了华阳夫人的爱好后想出了六博棋赛这个办法。
让会六博棋的侍从侍女们捉对比赛下棋,再由侍女将战况转述给眼睛不好的华阳夫人。如此,侍女侍从们获得了奖赏,华阳夫人无聊的时候也能思考棋局战况,指点侍女侍从们棋艺,可谓一举多得。
“倒是个好点子。”嬴政点头。
虽然就客观来说这六博棋赛会导致侍从侍女们心想比赛,怠慢华阳夫人。但华阳夫人本人都不介意,嬴政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跳出来煞风景。事实上,嬴政都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扩大比赛了。六博棋是时人都爱玩的游戏,他虽不算个中好手,闲暇时也会与大臣们来两把联络感情。若是将棋手范围扩大到诸位臣子中——
嬴政思考片刻,到底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此等趣事有违商君的“禁娱”思想,还是不扩展的好。
不过参考这个模式,倒是可以为华阳夫人以及宫中的后妃们举办一些类似的娱乐活动,丰富她们的日常生活。
这件事就交给未来的楚王后去办吧,这本就是王后该负责的事。嬴政心中有了决定。
————
在华阳宫吃了晡食又与儿子下了两盘棋,嬴政因赵姬而陷入低谷的心情总算略有回转。傍晚,他将儿子送回羽阳宫,借着检查功课的名头大大奖赏了儿子一番后顺势也歇在了羽阳宫中。
第二日,嬴政在朝议中最终确定了迎回赵姬的方案,因吕王后去世而寂静的咸阳宫顿时又热闹了起来,所有侍从侍女都开始为赵太后的回归而忙碌。
只是……咸阳宫热闹了,有些人的心却如坠冰窖。
“父王太过分了!他这般置母后于何地!”
五日的辍朝停课结束才过了没几天,尚未换下素服就得知这样的消息,大公主元嫚的心情是崩溃的。她跑去向父王抗议无果,便跑来质问公子斐。
“什么?”公子斐不是很能理解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昨天你不是和父王在一起吗!你是不是又向父王告状了!上次就是因为你!”元嫚气愤道。
“大姐息怒,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公子扶苏劝道。
“是啊,二弟不过与我们一般的年纪,如何能影响父王?”阴嫚也劝。
“你们闭嘴!”元嫚大叫。她这会儿可不会再顾念什么情亲了!她顾念情亲,公子斐顾念她吗!
“母后到底是怎么惹你了!你要做的这么绝!连她最后的哀容都不留!”元嫚尖叫。她本就通红的两眼这会儿更是流泪不止。
公子斐茫然的回视她。
“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公子斐无辜,“大姐若是说昨日的事,昨日我不过是在曾大母宫中学棋的时候与父王下了两盘六博棋而已。其他真没有什么了!我们一句话都没提到母后!”
公子斐发誓。
“我不信!”元嫚坚定,“上次也是你!”
“上次我也只是被父王抓到溜出宫玩,父王要责问我阿母我才说阿母去给母后侍疾了。”公子斐解释。
“我不信!就是你!就是你!是你害死了母后!”元嫚又哭了起来。“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母后怎么会……”她伏在公子扶苏肩上泣不成声。
公子斐:“……”
这他该怎么说?
要说吕王后的事与全然他无关,那好像是有一点关系,要不是他随口一句,吕王后也不会被夺权,连养病都养不安生。但若要全怪他,那公子斐又不服。因文信侯之事急出病的是吕王后自己,又不是他让吕王后生病的。赵太后之事他更是全然不知,怎么想都不该怪到他头上。
公子斐有心想要反驳,但看元嫚哭的这样伤心,他又不好意思,只得沉默的站在原地,出神的盯着地面发呆。
“这都什么事阿……”阴嫚无奈。她看了看眼前仿佛僵持住的两个人,和同样无奈的公子扶苏对视了一眼,想了想,干脆一把拉起公子斐跑了。
“让大姐静一静吧。”找个了不起眼的角落停下,阴嫚劝道。
公子斐点头。他虽然对吕王后没什么感情,不能理解元嫚的悲伤,但他对一起上了两年课的元嫚还是有感情的,不忍见她心碎流泪。
“这段时间我会避着点大姐的。”公子斐道。如果这样能让她好受些。
“委屈你了。”拉着公子斐的手心疼的拍了拍,阴嫚叹息。
————
说是要避开元嫚,最后却是元嫚避开了他。因为她又病了。
郁结于心,悲伤过度。她这一病就病了一个多月,险险无法参加吕王后的入葬仪式。好在嬴政虽下令王后的丧葬从简,但停灵也停够了七七四十九天,元嫚这才赶上。
不算隆重但也算不上亏待的葬仪过后,咸阳宫撤去白幡挂上红绸正式开始为赵太后的回归做准备。
此时已近新年,正好新年也是阖家团聚的好时节,赵太后的回归便被安排在正月,嬴政生辰的那一天。必须得说,嬴政心里其实是有些不爽的,但他既不愿意单独为赵太后举办宴会,又想将这件事办的隆重,好叫天下皆知他们母子复合,他绝不是不孝之人,便也只能如此。
好在也就只需牺牲这一年而已,这他还是牺牲的起的。
太后回宫是大事。嬴政都牺牲了生辰,宫里的公子公主们当然也不得闲。作为孙辈,隆重的迎接仪式他们都得出席,是以,提前大半个月,他们就得加课学习接待她的礼仪。无趣的课程让这些对早早搬去行宫养私生子的赵姬全无印象的公子公主们心中多少都有些烦闷,但是没有办法,为了不出差错,即便是公子公主也只能一遍遍练习。
“烦死了,父王不是说要与她断绝关系么?怎么现在又要把人接回来。”元嫚对这件事最为反感。她眼看着咸阳宫换下素服换上新装,心中别提多愤怒了。
这连百日都还没到呢!
“这茅焦近日倒是风光,听说明年也要来给我们上课。”公子扶苏分享他听说的消息。
“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是怎么说服父王的。之前劝诫的那些不都被赐死了么?怎么就他成了?”阴嫚也是怨念。
“似乎是将赵大母这事与天下一统联系在了一起。”公子斐也只是听说,“认为父王此举不孝会影响天下人的看法,无法让天下信服。”
作为成功劝诫嬴政的英雄,茅焦劝说嬴政的话语已经传遍了咸阳宫。连公主们都不止听过一遍两遍了。
“天下一统是父王的理想吧,这人倒是扯了个好理由。”清嫚评价。她反正是看不出赵姬和天下一统有什么关系。
“也可能父王就是随便找个理由吧。”年满五岁,最新加入的诗嫚恹恹的靠在小几上喃喃。
“我只想知道我们要练到什么时候。”同样五岁的公子高已然崩溃。
“唉!”众人齐齐叹气。
迎回赵姬是国事也是家事,他们这些公子公主必须得参加,其他大臣家的公子女公子们却是不用。所以这会儿留下来加课的只有几位公子公主。
为表隆重,嬴政这次下令年满五岁的都要自己参加,不满的则由奶娘带着参加。所以,他们这次加课还多了两个才开蒙没多久的小萝卜头。手脚尚且轻软的四公主诗嫚和三公子高第一次和哥哥姐姐一起活动就是一起受累,彼此感情迅速升温的同时,上课的阴影也随之而至。
“到正月就好了。”最后,还是公子扶苏安慰大家。
“希望吧。”
休息时间结束,苦着一张脸,大家又开始练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