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过了这么些年养尊处优的好日子,一身皮肉早就养得金贵无比,甫一接触到冰冷坚硬的地砖她就忍不住“嘶”一声,暗恨不已。

明面上,她却仍是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红着眼眶哽咽道:“向来都说人参年头越足越是效用好,是以我才特意叫人挑了老一些的来用,哪里知道那样好的东西竟被底下那些混账东西放坏了呢?”

“偏从来也没人敢说句实话,这才稀里糊涂害了林丫头……即便真要追究我的责任,顶多也是我好心办了坏事,当真不是我成心使坏啊,求老太太明鉴!”

“伶牙俐齿!巧舌如簧!”

贾母怒目而视,“若真如你所言,怎么平日不见你自个儿用那些人参?你是不是又要说你舍不得自个儿用了?怎么,你自个儿舍不得,也舍不得给你男人给你宝贝儿子用,偏只舍得给你外甥女用?”

王夫人被噎得哑口无言。

“当年玉儿来我们府上时才几岁?她能碍着你什么?你怎么就能下得去这般毒手?毒妇!你简直是大齐第一毒妇!”

“老太太!您不能这么说我!您自己也说了,她能碍着我什么?我犯得着故意害她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无心之失,是好心办坏事而已,您怎么能这样说我?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可叫我还怎么做人啊?叫宝玉和娘娘怎么做人啊!”

贾母眸光微闪,却仍寸步不让,“事到如今你还在妄图狡辩,当真是死不悔改!你倒是出去问问,看谁能相信你这鬼话。”

紧接着,她便忽的老泪纵横,话锋一转哭道:“她一个小姑娘家自是碍不着你什么,可谁叫她命苦,生成了我的外孙女……你就是看不惯她在我跟前尽孝,看不惯她哄我高兴,非得要将她从我身边夺走好叫我变成那孤寡老太太你才满意。”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我可怜的外孙女啊!国公爷,你快带我去了罢!好叫儿媳妇眼不见心不烦,也省得再枉害无辜,带我去了罢!”

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一副几乎要肝肠寸断的样子。

王夫人傻了眼。

她搬出来宝玉和元春,这死老太婆就拿孝道出来胡搅蛮缠。

这叫人如何应对?

正在她被气得两眼昏花之际,又听贾母一声哭喊。

“我那宝玉最是温柔纯善的一个好孩子,怎么偏就摊上你这样一个心思狠毒的娘?若叫他知晓他敬爱的母亲竟犯下这等恶事,可叫他该如何自处啊?往后又该如何才能面对你?我可怜的宝玉,我可怜的玉儿哟!”

王夫人的脸色彻底变了。

纵是再如何不愿面对,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命根子对那该死的病秧子实在算得上情根深种。

若叫他知晓此事,只怕是要与她离心了。

这恼人的老虔婆,真真是该死!

王夫人气恨不已,奈何却被死死捏住了七寸,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来应对,思忖半晌便只好选择暂退一步。

姑且先安抚住了老虔婆,日后再想法子就是了,总归眼下宝玉还小呢。

思及此,她就捏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委委屈屈道:“不知老太太究竟对我有何误会,竟如此想我?打我嫁进贾家至今,三十多年间何曾忤逆过您一回?”

“您指东我这个做儿媳的是从来不敢往西,桩桩件件一向都以您的意愿为先,万事都比不上您高兴重要……老太太今日这话,实在是叫儿媳伤心啊。”

听出她委婉的表示,贾母的眼底快速闪过一抹得意,面上却将信将疑,“好话谁都会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哄我?”

难不成还想趁机摁头逼她定下?

王夫人气得仰倒,眼珠子滴溜溜转,忽的一愣。

怎么就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啊。

现在那个死丫头真正变成孤女了,一个身怀巨富的孤女。

吃绝户。

这三个字冷不丁钻进脑子里,她的双眼登时亮了亮,甚至嘴角都忍不住浮现出一抹笑意,不见丝毫勉强道:“老太太要如何才能相信,儿媳都依您。”

这么痛快就放弃了挣扎?

贾母面露狐疑,直觉这人心里头憋着什么坏呢。

……

“也不知究竟是谁要害姑娘,也太歹毒了。”

雪雁的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心有余悸道:“若非公主心善,阴差阳错发现了猫腻儿,只怕哪天姑娘稀里糊涂就……会不会是二太太?全家就二太太最不喜姑娘了。”

“不可能!”紫鹃立即出言反驳,“二太太不喜归不喜,却也没理由非得害人性命啊,都是一家子亲骨肉,有什么过不去的深仇大恨不成?指定是底下那些贪心不足的混账东西偷摸以次充好,这才酿成大祸。”

“没理由?宝玉就是理由!”雪雁冷笑道:“当年我们姑娘才来府上第一天,二太太就明里暗里警告姑娘离宝玉远一些,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她对我们家姑娘究竟有多看不上,成见大着呢。”

“你也跟在姑娘跟前伺候好几年了,莫非都看不见吗?每每但凡宝玉跟我们姑娘亲近些,她便拉着张脸像要吃人似的,摆明就是嫌弃姑娘厌恶姑娘!你也别因着宝玉的缘故就睁着眼睛说瞎话,自己扪心自问,我说错了不曾?”

紫鹃哑然。

“都别说了,出去罢,吵得我头疼。”林黛玉冷着脸撵人。

等丫头婆子都离了跟前,她才陡然松懈下来,伏在床上任凭泪水放肆地冲刷脸庞。

她不过只是个还尚未及笄的小丫头,与这府里众人更不存在什么利益纠葛,还有谁这样恨她呢?还能有谁呢?

许是听见了她压抑的哭泣声,守在外头的雪雁忍不住宽慰道:“姑娘别怕,待老太太查明真相定会为您做主的。”

不,不会的。

她是荣国府的二太太,是王家的女儿。

她生下了老太太最疼爱的金孙,生下了高高在上的皇妃娘娘。

无论如何老太太也不会真正伤她分毫。

这个世上,除了父亲母亲以外没有一个人会不顾一切为自己出头撑腰。

而今……已再无一人,她只剩自己一人了。

想到这儿,林黛玉顿感心如刀绞,哭得不能自已。

父母双亡的悲痛,豺狼环伺的恐惧,对残酷现实的无助,对黯淡未来的迷茫……这些已经足够将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出所料,回到荣国府的第二日她便又病倒了。

听到这一消息时戚瑶光正忙着了解自个儿的封地,听罢传话之后就止不住气恼,“这些没下限的东西,人家亲爹才死呢,也不怕半夜上门来找她们算账!”

说话间目光扫过地图,正是底下人勘测标注出来的各种矿,脸上当即露出一抹冷笑,“早晚将这群乌龟王八蛋全送去给本宫挖矿!”

旁人只当她是恼恨之余随口发泄的一句话,并未当真,甚至还附和着宽慰她呢,却绝不会想得到,公主殿下从不妄言。

“叫太医去瞧瞧,带些她能用的补品过去——郎嬷嬷你去,顺便好好开解开解那小丫头,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慧极必伤啊。”

戚瑶光不禁一叹,又吩咐:“这几日赶紧将东西收拢收拢,择个良辰吉日咱们就搬家。”

“是。”

一众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忙活起来,倒是她这个甩手掌柜有些无所事事了。

不多时,派去打听情况的樱草终于回来了。

“正如公主料想那般,早朝上皇上才一提出封地一事便引得众大臣跳脚反对……”

奈何大齐早就是承德帝的一言堂了,他态度坚决,那些大臣即便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在吵吵嚷嚷了近一个时辰之后,最终承德帝还是无视一切阻力真正落实了封地一事。

戚瑶光也随之彻底放下心来,嘴角微勾,望着地图出了神。

平日略显妩媚的狐狸眼中骤然似浮现出一抹令人看不懂的异样光芒,显出几许锐利,攻击性十足,竟叫人不敢直视。

樱草微微一愣,缓缓垂眸低下头,轻声道:“从前公主便是旁人争相拉拢的香饽饽,这往后,只怕公主就更有的烦了。”

承德帝已经五十岁了,先前那场大病虽说最终仍有惊无险地度过,但到底也亏了身子。

最重要的是,寄予厚望的太子和少年结发的妻子齐齐离去,这样的打击着实太大了些。

如今谁也说不准这位帝王究竟还能撑多久,皇子们自是要早做打算的。

而戚瑶光不仅备受帝王宠爱,如今更手握封地——税收都还是其次,兵马、金矿、铁矿……这些才是最诱人的,是足以改变整个战况的。

毫不夸张地说,得到这位朝阳公主的支持几乎就等同于将一半龙椅握在了手中。

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那些皇子和嫔妃大抵是都要卯足了劲儿往跟前凑了。

顿了顿,樱草又接着说道:“其实他们往前凑倒也还罢了,顶多就是烦人些,日后住进公主府了,只要公主不想见大可以将人全挡在门外,谁也不敢硬闯。”

“奴婢只是担心他们使些别的什么手段强行捆绑公主……公主今年也有十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