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嫩肌肤擦过唇畔的刹那,晋王呼吸一紧。
虽仅是蜻蜓点水的触碰,但也恰是这股稍纵即逝的轻氧,想抓抓不住,而下意识去回味。
那一瞬,身体自动被分作两部分。
唇瓣,和其他。
唇瓣处的轻氧,一瞬转为酥麻,由点成线,一路下蹿……
晋王喉头微滑,上次吻妻时的那股熟悉臆动,不受控制地缠上心头。
不同于在床笫间的单纯身体反应,这股臆动好似一股暖流,轻巧却周密一圈圈缠绕住心房,而后整颗心都徜徉在暖流中,难以自拔……
“哐当”蜡烛落地,惊醒遐思。
晋王理智回笼,后退的同时,背过身去。
魏清宁亦然。
暗幸所站之处,是狭长山洞一个拐角,隔绝开落后两人的视野,以及他们手上的火光。
拐角这边,火折子落地后,陷入朦胧黑暗,给予两人片刻的喘息。
然而,谁的呼吸仍在兵荒马乱,自己的五脏六腑全知道。
“……我这就找下火折子,应该在您脚边。”
“……嗯,本王来捡。”
两人似是平静如常地对话着,结果双脚都不再受大脑控制。
本该蹲下的那位爷,往里迈进一步。
本该原地不动之人,鬼使神差地往外走了一步……
“哐!”
下唇与前额,以更强的撞击力度,再度亲密接触。
钻心闷痛,令两人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缘由,两人都稳如都察院后门口老狗,没吭一声。
“王爷,世子,你们没事吧。”
后面两人举着火折子,追了上来。
“无事。”
恢复光亮后,晋王又变回光风霁月模样,“小花,你走前面。”
语调平稳如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魏清宁也若无其事望向山洞前方,她常年神情浅淡,更叫人看不出异样。
只是手心已渗出薄汗,为了白玉短笛不滑脱,右手五指又悄然攥紧几分。
他,应该没察觉到什么吧?
刚刚仅碰到额头,并无肢体接触。
但倒底距离太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浅淡玉檀香。就像前两次侍寝时那般……
魏清宁心有不安,想去探究他神色反应,又唯恐被发现,只拿余光去瞥。
恰被身高马大的小花侍卫,挡的严严实实。
只好暂时作罢。
之后,四人继续向里,看似相安无事。
小花侍卫走在最前面,按理魏清宁就该换到晋王身后。
然而这会,她只想离这个男人远远的。
趁他不注意,魏清宁默不作声与魏朔亲卫调换了位置,不远不近跟在最后。
又缓了缓,紧攥白玉短笛的手,才悄然放松下来。
殊不知,前面之人也在时刻关注她的动静,耳廓微动,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间的距离,从三五步之隔,拉长至少十步以外。
晋王抿紧仍闷痛的唇瓣,“他”是介意了么?
他想解释,这真的只是意外。
然而,两个大男人勾肩搭背,亦或坦胸相对,都再正常不过的事。为何要特意解释?
或许“他”不过是想尽职尽责地垫后,始终耿耿于怀的,只有一人。
右手腕上的那串碧玺佛珠像长脚似的,在大拇指虎口处,开始反复滑动着。
晋王不得不开始正视,这起子荒唐事。
难道自己真的喜欢……
不!他的妻还在家中费心操持内宅,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空气中暗流涌动,前后两人都在人神交战。
唯独中间的魏朔亲卫,乐不可支。
没想到他有朝一日,竟能与晋王殿下这等皇亲国戚,挨得如此之近。
他兴奋搓搓手,爹,娘,咱家祖坟冒青烟啦!
……
半盏茶后,四人来到山洞岔路口。
经暗卫打探,晋王主仆已提前知晓,自此处开始有陷阱。最前面的小花侍卫,也象征性探察一番,得出同样结论。
四人没有冒进,折返山洞外,与众人从长计议。
山洞外,忠心耿耿的福兴,第一时间就察觉自家世子受伤了。
“世子,您额头怎么肿了?”
“您在里头是撞到什么了吗,世子?”
“世子,具体撞哪了?福兴这就进去,把那破东西给敲掉!”
没注意到晋王一瞬微凝的笑意,福兴言之凿凿表着忠心,甚至还用手比划出一个狠狠的敲击动作。
魏清宁来不及拦住他,同情地看他一眼,默默走开几步。
毕竟,她自己这会也心乱如麻。
察觉到魏清宁走远,晋王低声吩咐了几句。
而后福兴就被拎走了,在小花侍卫“友好”劝道后,瞬间变作乖巧模样。
就连后来小花侍卫去给魏清宁送金疮药,福兴都强忍住好奇心,嘴巴抿得严丝合缝。
“多谢。”
魏清宁接过金疮药,目光则悄悄落在晋王身上。
男人正向其他人介绍山洞内情况,神色如常。
魏清宁指腹无意识地摸索着光滑的瓷药瓶,犹疑思略着:他应该没将这事放心上吧?
“山洞内有两个岔道,每条岔道内皆有机关,基本能断定此为山匪老巢。”
“机关布置周密,”晋王特别提醒:“这山匪实力,或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强悍。”
“能在此处潜伏这么久,实力自然不可小觑。”
祁安王也搭话,并兀自给众人分工:“既然有岔道,那就兵分三路。两路进里边山洞,一路在外留守,守住下山路口。”
“以及,最好能守住其他的山洞出口。”
魏清宁正色分析:“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冬眠的蝙蝠,说明这洞口并不常有人走动。”
“狡兔三窟,世子所言在理。”
高大人点头赞同:“老臣不会武功,进山洞也只能帮倒忙。就自请留在外面部署兵力,并继续派人寻找其他出口,力争不让任何一个山匪钻了空子。还望两位王爷允准。”
“这是自然。”祁安王率先发话。
晋王则补充道:“高大人,你将上山的路口,一并封锁。”
一旁,魏朔恍然,“对,万一耽搁到明早,也可能防止殃及无辜的香客。”
“是,老臣这就去办。”
高大人两位王爷拱了拱手,而后带上侍从,匆匆下山去调兵。
一并传信,让潜伏在下面的魏朔精兵,以及锦衣卫,速速上山来。
“如此,等会就由我与陈指挥使,各自带兵进入山洞。”
魏朔看了一眼清瘦白净的魏清宁,“你,就负责留在外面,护卫两位王爷的安全。”
魏清宁淡淡瞟他一眼,没搭话。
因为不用她开口,自然会有人,教他如何做人。
“本王自幼习武,何须他人保护?”本就为立功而来,祁安王第一个不答应。他转而看向晋王,“倒是皇弟,如今无功夫傍身,留在外面为好。”
“本王全程跟进此案,对案情了然于心,自然也要进去。”晋王笑看对面,那个微垂眼眸的少年,“世子武艺精湛,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
生死关头,相比于魏朔,他更相信,魏清宁会真心实意帮他。
也想借此试探,刚刚之事,少年是否还心有芥蒂。
“微臣听凭王爷差遣。”魏清宁垂头拱手道,没与之对视,但也一拍即合。
彻底沦为留守儿童的魏朔:“……”
特么地,又被比下去了!
不仅如此,陈昭站在一旁,还不客气地轻嗤出声:“啧。”
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不过玩笑归玩笑,魏朔作战经验丰富,留在外面坐镇全局也好。里面任何一方有难,调魏朔去支援,无论从能力还是相对信任度上,都最高。毕竟两王敌对,让对方的人来支援自己……难以想象。
众人商议期间,天色又亮几分,由青黑色变为深青色。
也隐隐约约照露出几个人影,悄悄摸进山洞口,转瞬间消失不见。
随后不久,埋伏在山下的主力兵,步伐整齐跑上山顶,气势恢弘。
尤其常年在刀尖舔血的锦衣卫,一排排玄衣劲装,将每人脸上戾气,衬托到极致。
“属下见过指挥使!见过祁安王殿下!”
“等会进去,谁要没拎着人头出来,就拿自己脑袋补上,听清楚了么?”
陈昭将绣春刀双手拄在身前,因为即将厮杀,微眯的鹰眼里,开始绽放出嗜血的兴奋光亮。
“是!属下定不辱命!”
说罢,前三排锦衣卫化作一路,率先冲进山洞。
后三排锦衣卫则跟在陈昭与祁安王的身后,也鱼贯而入。
晋王这般也没耽搁,稍稍排兵点将,紧随其后。
留守儿童魏朔,虽然嘴上嫌弃着“别给定北侯府丢人,不行就赶紧派人回来喊我”,但还是将最上乘的精兵交由魏清宁。
“多谢,兄长。”
魏清宁临进山洞前,给足某人排面。
一句“兄长”像定身咒似的,将魏朔钉在原地,呆愣半晌。
嘿,他居然喊我兄长?
“切!别以为套近乎就能和好。”
还是妹妹招人喜欢,清漪每次喊起兄长来,都甜甜软软的……
……
晋王府内院,一应下人皆被遣散。
魏清漪坐在窗前软塌上,揪着帕子,脸色阴沉:“你说他们,进山去了?”
“……是、是的。”
大半夜终于回来的乔儿,跪地硬着头皮解释。
“奴婢先前给完银子,分明亲眼盯着他们出了京城。没想到,”面对盛怒的魏清漪,她紧张咽口吐沫:“没想到,他们又悄悄潜回京城,继续在龙华山上打猎。”
“你一直在他们家中,等不到半夜都不见人回来?”
乔儿平日不是惫懒之人,魏清漪大抵猜出缘由。
“主子英明。”
乔儿感恩磕头道:“奴婢原是想,等人回来就立即打发他们离开。怎知左等右等都不见人。”
魏清漪摆手叫她起来,烦躁叩着手边的小方几,“他们之前也夜宿过山上吗?”
“据说偶尔也有过,但这回不同。”
乔儿起身后,依旧脸色凝重:“怕被王爷和世子撞见,奴婢一早就派咱的人去山脚下各处等着,是而才没腾出人手来回府向您禀告。结果一刻钟前,有个人回来报信,吴大人带兵封山了。”
“封山了?”
闻言,魏清漪神色大变。
这就意味着,要等晋王等人下山后,那些猎户才能归家。
期间变故重重,万一他们真被撞见,再瞧见魏清宁那张相似的脸,会不会错认成她,然后口误道出真相?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魏清漪站起身,眼见窗外天色渐亮,她摘下腰牌,紧急交代:“你现在就拿上我腰牌,多带点人手去龙华寺。一部分人守住下山路口,一部分带上山去寻人。你就说,是我让你上山找王爷和兄长的。”
“主子放心。”
乔儿接过腰牌,“一找到人,奴婢就设法引开官兵,撕开封锁的口子,让他们悄无声息下山。”
……
魏清宁一路人,走的是右边岔路口。
山洞变得开阔,能让两至三人并肩而行。
但也十分利于埋伏陷阱,故而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观察着四周。
不似祁安王和陈昭那边,拿属下的命去开道。魏清宁则手持玉笛软剑,身先士卒走在最前面。
这让原本还不服她的魏朔精兵们,都心头一热。
世子一介文官都不怕,他们这些久战沙场之人,岂可退缩?
有人主动提议:“世子,属下有作战经验,还是由我等来开道吧。”
“我自是相信你们的实力,”魏清宁欣慰而坦诚地回应道:“我此前有过深入机关密道的查案经验,这段我先来。待后面与山匪们正面对战时,就由你们冲在前面了。”
“属下领命!”
清瘦少年被众人心悦诚服围在中央,这一切都落入晋王眼中。
缠乱在晋王心头多日的荒唐遐思,似乎一瞬理清了。
魏清宁为人真诚,招人稀罕,并非只他一人喜欢亲近“他”。
可转而意识到,“他”的好,也并非只对他一人。
映在晋王桃眸里的火把光亮,开始闪烁不定。
“咻咻咻——”
突然这时,不知是谁踩中陷阱,触发机关。无数只利箭,如四面八方射过来——
“保护王爷。”
魏清宁一声令下,其余人迅速围上来。一边持剑阻挡利箭,一边护卫晋王。
岂料山匪狡猾,设的机关还有后招!
就在所有人都集中精力,应对两侧山壁上的利箭时,一块巨石从天而降——
恰在魏清宁头顶上空!
众人皆倒吸气,“世子!”
“砰!”
眼看就要砸中魏清宁之际,巨石忽然自己碎开了。
而且碎成粉末,还不如冰雹砸人疼。
众人挥去扬尘,“估计是这石头浸了水汽,不顶用了。不幸中的万幸,世子真是福大命大。”
“前面的路,咱们还要更加小心才是。”
魏清宁没有检查出端倪,率领众人继续向前。
身后,小花侍卫目睹了晋王出手的全过程。
深知自家王爷武功极高的他,暗自叹气。
总感觉王爷在占世子便宜,但他又不好胳膊肘往外扭,明明白白告知世子。
唉……
“哎哟,快救救我。”
忽然,前头拐角传来一声声求救。
只见四五个男人被麻袋捆作一坨,正吊在山洞顶部。
为首之人,乃是魏清宁那不学无术的直系上官。
“吴弛,你如何在此?”
晋王上前一步,拦住魏清宁准备先将人放下来的打算。
吴弛一伙人希望落空,继续被吊在上面,更是连连哀求:“王爷,恕罪啊。”
原来,吴弛在他爹刑部尚书的书房外,偶然听到晋王要带魏清宁来龙华山剿匪立功。
他一想,这不成啊,日后岂不是要被魏清宁爬到头上了?
只当山匪仅是几个小贼,吴弛带上最顶尖护院,偷偷跟上山,尾随晋王等人。
尤其见晋王等人轻装上阵,所带随从都没他的多,吴弛更是信心满满!
在确定山洞入口后,趁他们商议,他带人悄悄潜入。
起初误打误撞,倒也没碰到机关。
结果才一碰到,就全军覆没了……
“……”
吴弛支支吾吾解释完,晋王和魏清宁默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不如将人继续吊在这”的意味。
“带上你的人,立即原路返还。”
最终看在刑部尚书的面上,晋王下令将吴弛几人放下来,正色命令。
结果这二世祖也不知哪根筋搭错,“王爷,魏清宁就一个人,微臣这儿有五人,可以留下帮您啊!”
“……”
众人都没眼瞧他。
吴弛见状,转身走向魏清宁,大言不惭挑衅:“不信咱就打个赌,本大人真要认真起来,肯定就没有你什么事了……啊!”
岂料,他脚尖忽然踢中山洞墙壁的机关,地面骤然大开,他瞬间掉了下去!
与此同时,离他仅有一步之隔的魏清宁,也被波及——
“清宁!”
晋王离得最近,下意识伸手去拉人。
结果离得最近的,是受过重伤的右手,一提重物就酸软无力。
他迅速反应过来,侧身改用左手去拽。
可偏偏就差一截距离,就差一瞬的功夫,那个曾多次主动护在他身前的至诚少年,就这么被黑漆漆的深渊吞了进去。
地面“哐当”一声紧闭。
晋王的心,也蓦地一沉。
这些年来,他头一次,憎恶自己的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