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刹那间,人群中爆发出尖锐的惊叫。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魏清宁瞥到众人惊恐看向她身后,瞬间反应过来。只见她脚尖点地,疾速一个后空翻,整个人稳稳落在那锦衣卫的身后。
紧接着,一个箭步侧飞过去,右脚直逼锦衣卫的后腰。
与此同时,扑了空的锦衣卫,迅速回身防御。
却在这时,一阵破风声突现!
他高举绣春刀的右手,忽然被一个石子大小的不明物体,猛地砸中。
绣春刀“哐当”脱落在地,他本人也被魏清宁一脚踹飞出数米,溅起一片扬尘。
锦衣卫捂住胸口,口吐鲜血,挣扎着要起身。
结果下一瞬,他不可置信看向右臂,用左手发狠似的“邦邦”锤打,但右臂始终似一滩烂泥,耷拉身侧。
原本有恃无恐的他,满脸惊骇。
他咆哮质问着魏清宁,“你对我的右手做了什么?!”
魏清宁不解其意,回想起刚刚那一阵突现的破风声,环顾四周,不见任何可疑身形。
最终,她目光落在晋王脸上,“王爷,适才您可有看清?”
晋王步伐闲适地走上前,“本王已多年不习武,眼力退化不少。不过虽未看清,但从这人如今的反应来瞧,世子刚刚那招着实非同寻常。”
说着,他还满是赞叹地拍拍她肩,“不错,后生可畏。”
忽然被扣上一口锅的魏清宁:“……”
“王爷,微臣刚刚并非……”
“并非有意伤他,完全出于自保。” 晋王抢先她一步说道,“且放宽心,本王保证,你不会因此受到任何为难。”
而后不给她搭话机会,他径直吩咐晋王府的随从,“将此人绑起来,押解顺天府大牢。”
“是!”
两名王府侍从,听令上前。
然而这时,“咻咻——”两道破风声,猝不及防传来!
等魏清宁看清时,两柄六棱形的玄铁飞镖,已深深扎进俩侍从的膝盖骨里,疼得两人应声栽倒在地,浑身颤抖,抱着腿哀嚎不止。
六棱形玄铁飞镖,是锦衣卫指挥使,陈昭的独门暗器。
一出手就废人膝盖骨,如此狠辣手段,也只能是他了。
当朝正三品大员,朝野内外谈之色变,能镇宅驱邪,能止小儿夜啼的陈阎王。
果不其然,围观百姓顿时吓得四散奔逃。有的人即便栽倒在地,也不忘连滚带爬。
场面乱做成团。
甚至那右臂受损的锦衣卫本人,瞧见顶头上司现身,全无欢喜模样,反而惊惧万分,真如见到了阎王爷本人。
因为没有用的锦衣卫,只有死路一条!
……
魏清宁先招了下手,示意福兴和马夫,将受伤的两人扶去附近医馆,而后转身回看陈昭。
却不知何时,晋王已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与陈昭面对面而立。
月白金纹的背影欣长,高出她一个头,将她几乎遮得严严实实。
魏清宁清淡的眸色,闪过一丝意外。
他这是在,护短?
魏清宁此时看不见晋王神色,但视线穿过他颈窝,恰能瞧见一身绛紫飞鱼服的陈昭。
他桀骜坐于白色高头大马之上,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握住绣春刀刀柄,目如鹰隼:“王爷这是准备把我的人,带去哪啊?”
“此人在京城地界纵马行凶,自然交由顺天府处置。”
晋王语气依旧从容。
“打狗看主人,即便咱们锦衣卫真犯了错,也自有皇上和祁安王处置。”
陈昭鹰眼微眯,面露励色,“王爷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晋王轻笑了声:“若本王一定要带他走呢?”
“那王爷可就得问问,我这把绣春刀同不同意!”
陈昭似是想到什么,“哎呀,我怎么忘了,王爷已经不能提剑过招,好多年了。”
话里话外,奚落讽刺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更别说,面见堂堂亲王,该有的下马礼节都不曾遵循。
“此等小事,何须王爷亲自动手?”
魏清宁略略权衡,从晋王身后站了出去。
他既愿意主动相护,她自然也得投桃报李。
“这锦衣卫原是害我性命在先,本世子正想找陈指挥使,讨个说法。”
魏清宁昂首而立,语气沉冷。
陈昭一双鹰眼似钳子般,定定衔住她许久,“……你是魏清宁?”
“正是。”
陈昭驱马上前,又居高临下睨她片刻,冷声嗤笑:“就凭你一个六品经历,也敢动锦衣卫?”
“本世子不才,读了几年圣贤书,深知‘食朝廷俸禄,要为君分忧’的道理。”
面对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魏清宁不卑不亢,“百姓们读书不多,只知锦衣卫是皇上亲卫,会误以为这人恶行乃是受皇上指使。”
“我等身为下臣,自然要时刻维护皇上清誉。我与晋王殿下同在都察院,监察百官错行,更是分内之事。”
她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不愧是断案如神的魏青天,好一口伶牙俐齿啊。但在我这,”陈昭忽然话锋一转:“没用。”
只见他话音未落,一枚六菱形的玄铁飞镖,骤然从他衣袖射出,直插那锦衣卫的咽喉——
那人怦然倒地,吐血身亡!
魏清宁眸色一振,刚刚即便那人想置她于死地,她剑尖抵住那人咽喉,都是忍住想走正常审查流程。
然而陈昭,想都未想,直接见血封喉。
果然陈阎王的名号,不是白担的。
“魏清宁,后会有期啊。”
陈昭纵马离开前,又意外深深看了魏清宁一眼。
恰在这时,原本还有太阳的天幕,沉沉乌云压境,渐渐飘起飞雪。
魏清宁目送那紫衣白马走远,又抬头望了望不请自来的飞雪,嘴角抽搐。
这是老天在替她哀悼吗?
毕竟被阎王爷相约再见,可不是什么好事。
“清宁,没事吧?”晋王走上前,来回环顾她几眼,面露关切:“适才,难为你了。”
魏清宁摇头,“王爷言重了,微臣不过是……”
“王爷,王爷您没受伤吧?”
魏清漪突然从鸿福记跑出来,插进两人中间。她焦灼上下打量晋王,“适才也吓坏妾身了。还好您没事,否则妾身真是……”
一边絮叨诉说关切,一边怯怯啜泣起来。
“本王无事,你先行上马车吧。”
晋王简单安抚住她,转头要继续听,魏清宁没说完的那后半句话。
可原本立在他面对的少年,已不知何时,默然离开。
待他目光寻遍四周,也才堪堪追上,少年撩袍登上马车的背影。
在高大马车跟前,那于飞雪中挺立的竹叶青身影,显得那么娇小,单薄。
晋王负手立于原地,静静目送马车离去,直到彻底消失在转角。
他讳莫如深地,勾了勾唇。
若是以前有人跟他说,未来会被这么一个清瘦少年保护,自是不信的。
毕竟丝毫不求回报的帮助,那般纯粹美好,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他的世界……
……
“属下来迟,先前护送不周,还望王爷责罚。”
待魏清漪上车后,亲卫蓦地单膝跪地,自请责罚。
其实楼下打斗时,他第一时间察觉。原想立刻下楼帮衬,不料被王妃身侧的张婆子拦住,“你可曾想过,对方会拿王妃要挟王爷?你在此护住王妃我等,才是对王爷最大的帮衬。”
“可……”
他忧急看向王妃,王妃却首肯了张婆子的意思,“楼下有兄长在,不会出岔子的。你暂且留这,静观其变。”
“就是。”
其他丫鬟婢女亦是帮衬。
亲卫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但考虑到王爷先前对王妃的尊重,他只能恨恨留守。
“原本就是要支开你,起来吧。”
晋王摆手,招呼他起身,“传话锦衣卫那边,让我们的人尽快将空缺补上。” 他随意摩挲着右手腕的佛珠,“切记隐蔽,陈昭这条狗,鼻子还是太灵了些。”
今日之事,原本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魏母喜欢吃鸿福记的点心,魏清漪若不主动去买,晋王也会提及,并支开武功高强的亲卫,留给那锦衣卫以可乘之机。
即便没有遇到魏清宁,也有早就等在李记酒楼的高大人,给晋王下车露面的理由。
可也因为遇到魏清宁,这件事,比原定的更有意思了。
“他”,总是能给他带来一些意外。
晋王好笑地摇摇头,随后往马车走去。
亲卫连忙起身跟上,遗憾道:“可惜陈昭来得太及时,要不然我们还能从那人嘴里,多套些秘密出来。”
“无妨,以后有的是机会。”
临上车前,晋王又压低声音,吩咐道:“命人速去顺天府,让吴大人将今日之事,尽快陈情至御前。”
“是,王爷英明。”
亲卫由衷赞叹道。
先前早朝,皇上防着他家王爷接触兵力,以“锦衣卫实力不可小觑”为由,否决了“动用城防营”的提议。
可若是皇上的好儿子,祁安王治下不力,任由锦衣卫当街毁坏皇上清明呢?
当然,此时皇上若再点头同意“动用城防营”之计,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面。
而如今京城内,除去城防营、顺天府兵,也就只有魏朔的兵力,能旗鼓相当。
亲卫越是细想,越是佩服地五体投地,连忙加快脚步赶往顺天府。
马车缓缓驶动。
晋王莫名烦躁于妻子的谆谆慰问,闭眼假寐。
然而刚阖眼,清瘦少年的一言一行,皆浮现眼前。
“王爷英明。”
这话,少年昨夜也曾对他说过。
他当时怎么回的,“能得魏青天助力,本王自然英姿焕发,日日天明。”
原是随口笑谈,不成想,一语成真。
“吁——”
随着马夫一声高呼,身旁响起妻子的柔声提醒:“王爷,侯府到了。”
晋王拉回飘远思绪,烦闷地锤了锤前额,他竟将魏清宁这么个大男人,念及一路。
他轻叹一口气,起身走下马车,抬头望着定北侯府的金字牌匾,打定主意。
不过一次救命之恩,尽快还掉便是。
……
“简直胡闹!”
归云斋内,定北侯一连串训斥,劈头盖脸砸下。
“锦衣卫乃皇上亲兵,何等身份,你怎可与之硬破硬?”
“还有那陆昭,就连兵部尚书见了他都敬而远之。你竟为着晋王,不惜与陆昭翻脸?”
魏清宁撩袍跪在地上,以全孝道,但并不曾改口:“王爷仁德,不惜性命去救助百姓,这些时日对我和妹妹也关照有佳,清宁实在不忍他被陆昭当众羞辱。”
祖父最清楚她性格,所以魏清宁没避重就轻。若锦衣卫单是侮辱侯府,她会选择日后暗中报仇。
“你不忍?”定北侯爷痛心疾首:“清宁啊,你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侯府,魏氏九百多条性命!”
“原本那日你及时劝住魏朔,祖父很欣慰。不过去王府暂住几日,怎就拎不清了?”
“祖父,清漪嫁给晋王,我也……在都察院隶属晋王管辖,已然分不开。”
魏清宁心平气和解释:“我也曾以为,侯府不站队便可明哲保身。可今日锦衣卫打醒了我,所有人都已将定北侯府划入晋王党羽。今日不作为,来日唇亡齿寒。”
“此事,还没悲观至唇亡齿寒。”
似想到什么,定北侯爷苍老褶皱的脸上,露出哀戚与疲态。
魏清宁观察着他脸色,难以置信:“祖父的意思,难道是想……在必要时,牺牲掉清漪?”
“若能牺牲一人拯救全族,她也算死得其所。你以为,晋王必要时就不会弃她?”
定北侯目光沉重看着魏清宁,心有无奈:“你这孩子,有时切莫太过赤诚。勿要与皇室之人谈论‘唇亡齿寒’,从来都不可能。”
他摆手让她起身,“定北侯府从前平定北疆,为的是安定天下万民。至于最上面坐哪位,咱不去掺和。”
“可若让祁安王那等刚愎自用之人,坐上那位置,只会养出更多锦衣卫这种会咬人的疯狗,天下百姓又何谈幸福?”魏清宁据理力争。
“谁坐上那位置,咱们说了不算。从前侯府执掌十万大军,尚无资格,如今更要明哲保身。”
定北侯爷语重心长道:“更何况,晋王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又如何保得住你?”
“可……”
魏清宁被老管家敲门打断:“启禀侯爷,世子,晋王府车架已行至门口。”
“知道了。”
定北侯站起身,将魏清宁打发离去:“我与魏朔前去相迎,你回去静静心。多日不见你母亲,顺道瞧瞧她。”
“……是。”
魏清宁望着祖父斑白两鬓,终没再出言辩驳,拱手行礼出门。
……
先前的飞雪,已积少成多,将天地间都铺起一层银白。
寒风也冷硬起来,如刀削般,划割着魏清宁的面颊。
她漫无目的走在漫天雪地里,身后留下一串零落脚印,最终走进梅园。
梅园里,腊梅迎风傲雪而开。清冽梅香,涤荡进魏清宁鼻尖,沉重思绪稍稍得到缓解。
而后叫来远远跟着的福兴,“将糕点给我,你到前头去听听。”
穿过梅园,魏清宁往母亲的院落走去。
还没走进,远远就能听见一片谈笑声,是母亲与妹妹的。
院内粗使婆子丫鬟都被打发走了,这会并无人来迎魏清宁。
她在门前停下脚步,思忖着要不要等会再来。
幼年时,为着不让外人生疑,母亲会刻意回避她。哪怕那时她年纪小,无比渴望母亲怀抱,也从来盼不到。
长大后,她懂事了,便不再奢望。母女感情也越来越淡薄。而母亲与妹妹,则日渐亲近。
考虑到妹妹出嫁后归家一趟不易,魏清宁不想平白去扫兴,决计先回自己院中。
恰是这时,魏母询问:“王爷待你一切可都好?”
魏清漪压低了声音:“母亲,清漪愚钝,还请您教教女儿吧。不只是王爷白日政务繁忙的缘故,鲜少与女儿亲近。反倒是晚上,热情非常……”
“你是说,清宁她有意亲近晋王?”魏母诧异问道。
魏清宁顿住脚步,母亲和妹妹,竟是这般揣度她的么?
她垂眸凝着满地白雪,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
不料,魏母转而出声否认:“不可能,她不是那种人。”
魏清宁意外抬眸。
母亲这是……在为她说话么?
然而,魏母紧接着又道:“她早已习惯世子的养尊处优,性情近乎冷血,又岂会为着儿女情长放弃爵位?你别忘了,大婚那日,她是如何从魏朔手中夺权的。”
“母亲说的是,女儿初当新嫁娘,手忙脚乱了。多亏有母亲您作军师,清漪方能心里踏实。”
魏清漪嗓音甜甜:“您是不知道,这几日,清漪别提多想您了。这不,早早去鸿福记买了您爱吃的栗子糕。张嬷嬷,快些端上来。”
“是,老奴这就去。”
张婆子夸赞不断:“这每一块栗子糕啊,都是咱二姑娘亲手挑的,夫人定要多吃几块。”
“还是清漪最知道疼人,母亲有你这个女儿啊,真真是能多活十年。”魏母满是欣慰道,“母亲也备了你最爱吃的羊奶酪,先喝上一碗垫垫肚子……”
屋子里,母慈女孝的温馨笑声,再度响起,无比欢愉。
可听在魏清宁耳朵里,则显得尤为刺耳。
她拿着栗子糕的手,无意识攥紧,攥得栗子糕稀碎。
随后,漠然走出院落,将栗子糕随手丢掉。
冷血无情之人的物件,反正也不会被稀罕。
哪怕,其实是她先一步,从鸿福记打包的糕点。
雪下得更大了,沉沉坠落着。
行走在呼啸风雪里,魏清宁视线几乎被遮蔽,以至于一时看不清前路的方向……
“小的见过世子。”
晋王的那名亲卫,忽然拿着一油纸包走近,“先前小的护主不力,多亏世子保护王爷,白糟蹋了您的烧鹅。小的又重新买了一只,还望世子别嫌弃。”
“……有心了。”
魏清宁怔然一瞬,伸手接过油纸包。
沉甸甸的,还有些烫手。温度隔着油纸,徐徐温暖她被冻僵的手掌。
知道她喜欢吃烧鹅的人,并不多。
母亲妹妹不知,这个当时不在打斗现场的晋王亲卫,自然更不会知。
魏清宁再度望着这漫天的白,眼前浮现出那道挡在她与陆昭之间的,月白欣长背影。
想起,最后那句没跟祖父说完的话——
可是适才,晋王他的确在力保她来着。
……
午膳摆在外院饭厅,男女分席。
因着晋王驾临,席面堪比除夕家宴。珍馐佳肴,各式美酒,一应俱全。
晋王与定北侯同坐主位,魏清宁和魏朔分作两侧,再后面亦有魏氏族内的七八名叔伯相陪。
首先敬的,自然是晋王。
但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向敬他酒。
晋王只喝了定北侯、魏清宁、魏朔的三杯,便以不胜酒力为由,回拒一位旁支叔伯的谄媚。
这叔伯讪讪坐回去,老脸通红。
但他没胆子去挑战晋王和定北侯的权威,加之私下与魏朔走得近,就将矛头对准魏清宁,“世子,三叔伯敬你一杯。”
酒量大小,亦是男人间互相争脸面的手段。
而魏清宁,一向酒量不好。
往常魏清宁都会婉拒,但今日嘛,三叔伯成竹在胸。
只要世子敢拒绝,我就质疑他今日借着晋王的势,故意摆架子。到时候,他不喝也得喝!
岂料,魏清宁异常配合地端起酒杯,且是仰头一饮而尽。
今日经历的太多,她如坠寒潭,整个人已麻木。
恰是这烈酒的辛辣,一仰入喉,不断刺激着心肺,变相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一旁,晋王注意到她的落寞,眼底笑意一凝,但也没有阻止她的无声宣泄。
其余人见状,眼仁精芒一闪,立马抓住时机,纷纷起身灌酒。
魏清宁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烈酒下肚,于苦涩中强寻一丝回甘。
很快酒意上脸,雪肤染上驼红。平日里一双清冷的柳叶眼,流出几分雾蒙蒙的迷离。
晋王余光瞥见这般美色,不自觉侧目。
若非在场所有人都管她喊世子,他大抵会将她误认为自己的妻。
他的妻,晚间被折腾厉害时,亦是会露出这般媚态,惹得人爱不释手。
“来,清宁,兄长也敬你一杯。”
魏朔没有落井下石,今日皆是那几人自发之举。
但既然轮到他这了,也不能平白放过,自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再者说破天,也不过醉回酒罢了,远没有大婚那日的他更丢脸。
怎料,晋王忽然发话:“世子不胜酒力,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他端起酒杯,对上魏朔,“本王如今与世子同为连襟,且刚才在街上也多亏世子倾力相护,这杯酒,本王代其喝了。”
晋王笑着说的这话,但空气顿时冷凝下来。
要真论远近,魏朔这个族兄可比晋王与魏清宁亲近的多。他若喝下这杯酒,是打自己的脸若不喝,便是当众打晋王的脸。
这般尴尬局面,无疑是晋王在向魏朔发难!
众人小心翼翼看向晋王,都不敢再动筷子。
尤其带头起哄的三叔伯,这会双脚发软,背后直冒冷汗。
虽然魏清宁与晋王名义上为同襟,但谁又敢于皇家攀亲?故而,他此前并未在意。
但谁能想到,短短几日,这两人竟已如此……亲厚?
定北侯隔岸观火,却也看不透晋王心思,不知他真与魏清宁亲厚,还是为了兵权故意发难。
当事人魏朔,还端着酒杯,骑虎难下。
他使劲给对面的魏清宁递眼色,偏偏那人醉意正甚,一双黑眸迷蒙无辜地盯着他瞧,“你眼睛抽筋了么?”
魏朔咬牙切齿:“……没事。”
最后不得以,他还是喝下那杯酒,只觉得腮帮子被灼得生疼。
女桌那边,魏清漪看完全程,心里仿佛有一团怒火,要炸裂开来!
但在魏母跟前,她仍表现得很懂事,“母亲放心吧,清漪牢记您刚刚的话,不会再多想的。”
“应是就如王爷所言,刚才在街上,清宁于他有救命之恩的缘故吧。”
但其实,瞧着晋王如此袒护,魏母此刻也有些动摇。
要不是深知,以魏清宁的性子不会乱来,她当真会以为晋王被勾了魂。
“你放心,等会母亲会再去同她说道说道。我的话,她不敢违逆。”
“多谢母亲。”
魏清漪似悲伤垂头,实则暗暗勾唇。
魏清宁,你不让我好过,你也休想好过!
……
屋外,雪势减小了些,但仍锥心刺骨。
瞧着魏清被众人起哄灌酒,福兴早就心疼不矣,得到吩咐后,立马扶起自家世子走出来,一刻都不愿多待。
“魏朔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以为院中无人,他开始骂骂咧咧:“老子诅咒你等会出门就滑倒,栽成狗吃屎,栽掉两颗大板牙,以后喝酒漏风,吃肉不香……”
殊不知身后,以出来醒酒为由的晋王,由亲卫撑伞,津津有味听了一路。
直到路过梅园,魏清宁指了指凉亭,“扶我去那吹吹风,酒便醒了。”
福兴知道世子每当心情不好时,就喜欢一个人在梅园坐着。
“那奴才去拿件厚实大氅来,去去就回。”
福兴扶魏清宁坐到凉亭,转身没走多远,“王爷?”
“你自去你的。”
晋王摆手命他退下,也让亲卫在原地等候,独自负手走向凉亭。
凉亭三面被红梅掩映,一面雪幕纷飞。
视线穿过雪幕,依稀能瞧见向来背脊笔挺的少年,醉卧石桌,罕见地露出一缕颓废。
“怎得不回房歇着?”
瞧着那被北风吹鼓的竹叶青单衣,晋王站到了少年的北侧,温声问道。
“……王爷,您怎么也出来了?”
少年挣扎着想站起身,又头重脚轻地跌坐回去,只得以手撑头,勉强抬眼相对。
水眸懵懂纯净,面若桃花颜。
晋王看在眼里,一时失神。
是啊,他分明没醉,为何也出来了……
“我知道了,王爷是来找微臣要烧鹅的。”
醉酒的魏世子,少了些家国天下的大道理,多了些调皮的孩子气,“但这只烧鹅,与先前那只不同,王爷吃不得。”
晋王被她逗笑,索性顺着小醉鬼的话茬,“如何吃不得?分明你答应让本王沾光尝尝的。”
“先前那只是答应王爷了,但后来这只是王爷的谢礼。” 小醉鬼言之凿凿:“哪有人将谢礼送出去,再去讨要的道理。”
“你倒是没全醉糊涂。”
听闻“谢礼”,晋王装满小醉鬼的桃眸里,多了些笑意,也多了些深意。
他徐徐开口,嗓音温柔:“那你且说说,当时为何要救本王?”
“那王爷,又为何帮微臣挡……挡酒?”
其实魏清宁本想问,他为何帮她挡住陆昭。
可话到嘴边,又心有戚戚地咽回去……
“呜呜——”
一阵北风呼啸吹过,两人都没再说话。
头顶一簇簇红梅枝攒动,漫天花瓣,于两人之间缤纷飘落。
却没能隔断,两人深望彼此的视线,相护拉锯的视线。
直到一片梅花瓣,落在魏清宁纤纤长睫上,有些氧。
她拈下那片花瓣,细细摩挲在指尖,轻声说道:“微臣当时没想到太多,救人于危难,无需理由。”
不是因为他是晋王,所以她才舍身相救。
也不希望因着莫须有的忠心,让他的答案,掺杂驭臣功利之言。
她想听,他的实话。
魏清宁再抬头时,晋王眼底那叫人看不透的深意,已然退却。
他转身背对着她,看向亭外一望无际的白,“为报救命之恩,本王适才说过了。”
“你救本王一命,本王还你三重谢礼。除去烧鹅,和挡酒,你还可再提一个要求。”
“嗯……”
原本这问题就是个幌子,可真得到这样的答案,她莫名有些伤感。
魏清宁也看向亭外,梅园对面,便是归云斋。
或许,祖父观点是对的。
“微臣不敢居功,效劳殿下是应该的。只求日后微臣不慎犯罪时,您能对侯府网开一面,可以吗?”
闻言,晋王负在身后的右手,悄然攥紧。
若来日他登基,这个请求无异于是一块免死金牌,充满了功利与算计。
偏偏她说这话时,一惯清淡的嗓音里,流露出丝丝伤感。
晋王倒底是转过身去,也恰好瞥见那微醺绯红小脸上,潸然而下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