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穆九歌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她刚一动,手边便有什么东西跟着动了动。
她低头一看,那是一个伏在她床榻旁边的人,墨黑的长发沿着床沿流泻而下,映着细碎的月光,像一条多情的河。
穆九歌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掬了一捧河水,如想象中一般滑而凉。
这人似是被穆九歌惊动了,轻轻动了下,那河水便从穆九歌手中流走了。接着,他慢慢抬起头,对上穆九歌的视线,没睡醒似的直直看着穆九歌。
从这个角度来看,最清晰的便是这人挺翘白皙的鼻尖,长而密的眼睫,还有那双从下而上看过来、因而显得格外温软无害的桃花眼。
任何人见到这样惊艳的美人,都会忍不住屏住呼吸。穆九歌纵然已见惯了世间事,被这样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也是呼吸一滞。
接着,这人像是才反应过来,立刻低下了头,有几分慌乱似的道:“尊……尊上,您醒了。在下沈非衣,在此侍奉尊上。”
穆九歌“嗯”了一声,打量着他,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边问,她一边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是装逼遭雷劈吗,想不到刚活过来,居然就被暗算成功了。掉价啊,太掉价了。看来她这身体如今确实是太弱了。
想到这里,她又问道:“那个偷袭的人呢?没被他跑了吧?”
被暗算不要紧,要是连人都没按住,那就真的不用混了。
没想到她问出这一句之后,沈非衣却吃了一惊:“您……不记得了吗?您已经把他杀掉了。”
“您把那些人,全都杀掉了。”他一边说,一边目露忧色,情不自禁似的轻轻抬手探向穆九歌,袖中带出一股袭人暖香。
穆九歌:???
还没等她继续往下问,有个浅黄色的身影便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谁准你进来的!”
她打断了沈非衣的动作,沈非衣收回手直起身,并不看于漫漫,却看向穆九歌,有些不安似的低声道:“我只是担心尊上。”
“阿姐这里自有我安排,你不必操心。”于漫漫语气很冲,带着一种莫名的敌意。
沈非衣沉默着低下头,像是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穆九歌道:“我没事。漫漫,你也不必担心。不过我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说着,她对着沈非衣扬了扬下巴,沈非衣便低头一礼,退出去了。
于漫漫看着他出去,这才担忧道:“阿姐,白天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
穆九歌摇了摇头。
“你并不是昏迷了……而是,而是……”于漫漫纠结地皱起脸,似乎绞尽脑汁在想要怎么说。
穆九歌已经明白了:“我发狂了?然后把那些人全杀了?”
于漫漫皱着脸点头:“那个老头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邪招,竟引得阿姐……阿姐,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除了比之前更虚弱之外,倒也没有不舒服。穆九歌再次摇了摇头,靠在床头,开始闭目回想。
慢慢的,她隐约能记起一点刚刚的情形。她似乎猛地推开了上来扶着她的宁淮,胸中充斥着毫无来由的暴躁和嗜血,然后便挥手捉住了偷袭她的幻影派长老,然后……
便将那些充满血腥气的幻象变成了现实。
那个偷袭她的幻影派长老,在被她抓住的一瞬间露出了极其震惊的神色,然后才终于面露惶恐和后悔,但在出声求饶之前,他便被生生捏死了。
想必他也没能料到,他自以为的保命底牌,竟是最后让他断送性命的催命符。
于漫漫一直在旁边,并没有走。穆九歌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过了一会,于漫漫轻声道:“阿姐,你瘦了。”
穆九歌没吭声。这不是废话……病了一场的人身上尚且会残留病气,难道死了一回还能和从前毫无差别?
于漫漫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姐,你……醒来之前,是什么感觉?”
宁淮踏入房间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句话。于漫漫问出这话的神色,显然不是在问穆九歌刚刚的感觉,而是在问……她重生之前的感觉。
穆九歌正半靠在床头,双目微阖,面色比起之前似乎有些疲倦,但并不损半分容色,反而衬出几分慵懒脆弱的美丽。
穆九歌淡淡一笑:“我不记得了。”
宁淮却皱起眉,深深地看着她。
不,你明明记得……
在被穆九歌碰触的时候,宁淮一瞬间被一种幻觉笼罩,那种感觉令人十分混沌,浑浑噩噩,整个人充满着茫然的痛苦,看不见出口,看不见尽头。
对于穆九歌来说,幻术就是她自身的一部分。那种无望的感觉如此深切,一定是经过了太多年,才会始终萦绕在身畔,无法驱散。
穆九歌抬眼看过来,与宁淮对上视线,问道:“怎么?”
于漫漫这才注意到宁淮的存在,回头看他一眼,不情愿道:“阿姐,这个人似乎有事要找你,一直站在外面不走,一定要等你醒。”
宁淮收回视线:“尊上,我有一物要给您。”
穆九歌点了下头,宁淮便上前几步走到她床前,慢慢伸出手。他的手心静静放着一块银色的东西,像是什么武器的碎片。
“这是那个人偷袭尊上时用的东西,我找到了一块碎片。我问了一下之前押着他的人,他似乎是在您推断的阵眼附近取了什么东西,所以这东西,有可能便是他们用来布阵的阵眼。”宁淮条理清晰,一句句阐述着。
穆九歌看着这块碎片,鼻端似乎又闻到了幻觉似的血腥气。她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是当初曾经杀了她的那把刀。她身上的所有都是宝贝,足以被天下人争抢,连沾过她血的刀都成了稀世珍宝,不仅被人这样珍藏数百年,还能拿出来废物利用,试图设阵再杀她一次。
所谓的正道果然还是那般“正义凛然”,恶心人至极。
“拿走。”她的声音不自觉便有些冷。
宁淮立刻拿着它往外走。穆九歌却觉得鼻端这股血腥气挥之不去,于是猛地又伸手拉住了他。
“把它丢出去。”穆九歌轻声道,接着,她手上使力,把宁淮拉得半歪在床上。
此刻,两人之间只剩半臂距离,远远超过了正常的交流距离。
宁淮依言将碎片丢出去,然后努力稳住平衡,单手撑在床上。紧接着,穆九歌忽然凑近他,鼻尖几乎碰到了他的颈窝,似乎在他脖颈上轻轻嗅闻了一下。
“尊上……”宁淮显然有些受惊,他低唤一声,一瞬间全身都紧绷起来。他几乎立刻有了一个后撤的动作,但又下一刻生生止住了——他似乎拼尽全力压抑着自己退后的本能,最终只是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来见她之前大概是洗了澡,身上丝毫没有战斗过后的血腥气,只剩下淡淡的皂角香气,还有穆九歌之前闻到过的,松风一般的清冽气息。
这气息令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鼻腔中的血腥味一扫而空,穆九歌满足地低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她重新向后靠去,赞道:“做得不错,心很细。”
这话一出,宁淮倒像是成了个以色侍君的佞臣。
宁淮此刻简直像个刚找回手脚的木头人,低低应了一声便向后退去,慢慢下了床,动作僵硬得不行。
只不过是她刚刚那样短暂的动作,他的脖颈便染上了一层薄红,像清透水面上落了一层颜色浅淡的桃花瓣。
于漫漫一直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几度想出声又生生忍住了。此刻才终于能开口:“阿姐,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不舒服吗?”
穆九歌道:“没什么。”说完,她抬了下手,外面地上的最后一点武器碎片也化为齑粉。
“这是仅剩的线索……”于漫漫发现之后急道,“阿姐,就这么毁掉吗?那阿姐你刚刚的……是怎么回事?”
宁淮平静开口:“问题不在那上面。恐怕用了这东西的人,也没想到最后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还挺聪明。穆九歌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于漫漫也反应过来了:“也对,没人会上赶着找死。可问题不在那东西上,难道在……”
她缓缓瞪大眼睛,看向穆九歌。宁淮也蹙着眉抬起眼,向她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