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稚唯没急着回家。
虽然蒙恬的意思是给她放假,但职场打工人都清楚,想要真正拥有一个不被打扰的完整假期,放假前的收尾工作非常重要。
系统小声嘟囔:“可是阿唯都算不上是打工人。”
稚唯微笑:[是的呢。]
谁让她不仅拿不到大秦工资,还得自带干粮(指她贡献出去的知识和技术)呢?
这让稚唯一度回想起她在医院当实习生的日子——没有工资,还得倒交给医院钱。
不过真比较起来,还是她现在惨一点,蒙恬都没告诉她能陪长辈多久,这就等于没说假期放几天。
在险恶的文字游戏中,这当然不代表“只要对方不叫她回来她就可以一直休假”的意思,而是意味着“随-时-可-能-召-回”。
系统忍不住吐槽:“蒙恬看着温和有礼,原来比王离还狡诈。”
[毕竟是未来能把匈奴赶出河套地区,战局打到阴山、贺兰山,逼得冒顿单于他爹头曼单于不得不北遁的'中华第一勇士'。]
“什、什么?”系统差点没跟上,“阿唯你说慢点!”
坏心眼的夏女医故意说了好多名词,一句话信息量太大,成功把医学系统绕晕,却又不给它解释,而是让它自己去查资料学习。
她则是一如既往来到军医营帐,先与夏无且说好,她要暂停后几天的外科教程,请他出面带领军医们继续练习缝合。
只是与稚唯最初教学不同的是,如今军医们使用的医用缝合线是桑皮线。
这办法还是夏无且提出来的。
羊肠线名为羊肠线,其实上牛羊的肠线都可以处理后用于缝合,只是古代羊贵,牛却更为珍贵。
稚唯为此苦恼日久,思维一度陷入死胡同,只想着用什么牲畜的肠线来代替牛羊。
夏无且得知后,又仔细研究过缝合术,提出了桑皮线的可能。
取桑树的根皮,把表层的黄皮全部刮去,只留下里面白色较为柔软的长纤维层,再进行反复锤打,从中抽出的纤维细线,即为桑皮线。
感谢这时代几乎家家户户种桑树,桑树叶、皮、根用药本就有清热解毒的功效,用于缝合能降低炎症反应,虽然后期伤口要拆线,但看在植物纤维获取简单,不易扯断,产量足以满足伤员需求的份上,这点弊端完全可以接受。
稚唯也从这件事中吸取经验教训,对待军医们的要求不再过分严格小心,而是给他们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机会,去尝试各种可能性。
连一些看起来很像巫术的治疗方式——只要不害人,不会使伤员病情加重——稚唯可以当做看不见,或者把它们当成安慰剂与心理治疗法去看待……
“不,生喝鸡血就算了!就算是士卒自己要求也不行!”
坚定否决掉某个军医的提议,自打脸的稚唯无奈抚额,决定还是给他们的“主观能动性”设置一下限制条件。
同营帐里,夏无且正一手捧着杯盏,一手翻动竹简,飞快检阅着伤兵营的医诊记录,闻言头也不抬,呵斥出声:“有功夫折腾鸡血,那今夜就由你留在营中,照看甲号帐中的那几位伤兵!”
被训斥的军医立马苦了脸。
稚唯送去一个同情的目光。
甲号帐篷中住的都是重伤员,夏无且的意思就是让这军医上完白班继续值夜班并监护重症患者。
这种工作强度放在现代绝对是“不人道”,但如今军医却半句推辞不敢说出口。
稚唯站在对方的角度上表示能理解。
出身宫廷的夏太医对待同姓且医学天分极高的她颇为和善,对疡医们可是毫不客气,来安丰军营后嘴边骂的最多的就是“这么简单的操作你还出错”和“你笨死算了”。
稚唯习惯称军中疡医们为军医,然而论社会地位他们只是医工、医匠,他们不知道夏无且是什么身份,但只看夏无且身穿官服,还不吝于指教,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又怕又敬。
稚唯微微叹气,提起铜壶给略显暴躁的长者医家续上一杯柘汁,缓声道:“那几个重伤员的情况……不太好,夜间只留麦军医怕是不能照应,我记得今日轮到苗军医整理医诊记录,他不忙,不如就让他们二人一起夜间留值?”
夏无且听后皱眉,点头道:“阿唯想得周道。”
名为麦的军医感激地看了眼稚唯,在对方的手势示意下,和其他军医一同无声退出帐篷,转身去找他的同乡小伙伴苗。
他要亲自去跟苗解释,夏家小女医是为了帮他,这人情该是他欠苗的,可不能让苗觉得女医故意让他多干活。
稚唯开口时就知道可能会得罪人,不过她目前也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倒是不用在意这些小事情。
她更在意旁边这位太医丞的状态。
眼见着长者眉头紧锁,甜甘蔗汁都抚不平他的烦躁,特意清走帐篷内其他人的稚唯放低声音,轻声道:“甲号帐内的重伤员是前日送来的,可是秦楚交战的哪处战场……”
陷入胶着?秦失其利?
这后半句稚唯没有说出口。
身在军营,哪怕眼睛范围内无旁人,她也不会把敏感话题挂在嘴边。
但这已足够让夏无且讶然地看向身边的小女子。
稚唯在对方充满打量的目光中,说起貌似不相干的家常:“中郎将前不久对我说,我大父快要回安丰县了,让我抽空多陪陪他。”
稚唯刚听到时,只觉得蒙恬这话有些古怪,却找不出原因,直到方才她想明白了。
夏翁是秦墨,用夏媪的话说,他的手艺哪怕拿出一半,放在安丰县都是顶尖的。
此前王离大概是不清楚夏翁有多厉害,所以在查夏家时没想太多,只想借用王家的关系找到夏翁使其回安丰县,以此来制约她。
可夏翁这种能够制作攻城防守利器的人才,秦军不可能轻易放走。
王离的目的本该落空。
蒙恬却是个变数。
他查到“南洋商人实为楚人”,又恰好得知“安丰县夏家女医及其酒精麻醉汤”的情报,于是验证二者之间是否有关系就成了放在蒙恬面前的命题。
放夏翁回安丰县不过是其中一条验证途径罢了。
只是稚唯不争气,在夏翁抵达前就被蒙恬诈出了肥皂的真相。
按理来说,不放人是一回事,既然都已经放夏翁回来了,路途遥远,也实在没必要再浪费人力带夏翁单独回去。
可联想到重伤员,稚唯就不得不考虑“战事胶着”的可能性。
蒙恬让她多陪陪家人,怕是……夏翁很快又要走。
[这可真是糟心。]
想明白后,稚唯有些头疼。
系统对此目瞪口呆:“……”
它怀疑它中途下线了。
明明稚唯经历的事听到的话见到的场景,它都同样看到听到了,它怎么分析不出来这些?!
另一边,对视着小女子清凌凌而沉静的眼眸,夏无且捋着胡子哼笑道:“难怪蒙中郎看重你,阿唯的聪慧不止于医矣。”
稚唯回过神来,似笑非笑道:“这话是中郎将说的?看来蒙中郎还挺喜欢我。”
夏无且“哈哈”两声,想笑却又叹了口气,语焉不明道:“能得蒙中郎上心……阿唯还小,纵然能从细微处剥丝抽茧出一些信息,但这官场上……”
对此,稚唯只能眼神迷茫,歪头装听不懂。
但有统不争气。
系统焦急道:“阿唯快给我讲讲!我讨厌谜语人!”
[……]
[没什么好讲的,]稚唯无奈道,[就是字面意思,夏太医说蒙恬看重我。]
系统抓住重点一连三问:“夏太医怎么知道蒙恬看重你?你被请到军营不是王离做主吗?而且你把肥皂制方上交这事不是还处于保密阶段吗?”
[保密是对外,蒙恬不一定瞒着夏太医。]稚唯思索后,又道,[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自上次蒙恬约谈我之后,我再也没碰到过王离。]
系统一愣,回想过后:“还真是!可为什么啊?”
稚唯瞄了眼沉思中的夏无且。
[大概这就是夏太医口中的'官场之事'吧。虽然都为将门之家,可王、蒙终是两家。]
系统震惊:“啊?那——”
稚唯打断它的脑补,补充道:[两家并非处于对立,但合作也会有利益分配的问题,换句话说,谁掌握利益的关键,谁掌握分配的主动权。]
系统接着问:“哦,那利益的关键是……”
稚唯微挑眉,没说话。
系统恍然大悟:“哦!是阿唯你!”
系统无师自通:“所以是蒙恬刻意不让王离接近你!”
系统咬牙切齿:“他的心眼也太多了!”
稚唯无视了念叨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奋发图强继续研究蒙恬史事的系统,心想要怎么将夏大父留在安丰县。
[或者,我跟着一并去前线战场?]
“啊?!”系统惊得一个颤抖,将下载的蒙恬史料删了,整个欲哭无泪,“你别想不开,阿唯!”
稚唯开玩笑道:[之前'疾病筛查'查出秦王政心病重,想来也是因为前线战事。我要是能搞出火药,战争说不定能提前结束。]
系统一顿,小心翼翼问:“那你会搞吗?”
稚唯耸耸肩,[不会。]
一人一统默契地没有继续讨论到底是“懂火药配置但不会去搞”还是“不懂火药配置”,放下这个很刑的话题。
系统想了想,提议道:“秦军看中夏大父制作攻城器械的技术,可大秦应当不缺工匠?只要有图纸就够了吧。而且,如果夏大父能展现别的方面的能力,是不是就不一定非得去前线?”
稚唯听后若有所思。
大秦重视什么呢?
唯耕与战。
要在农业方面搞事、啊不是,咳咳……要在农业上搞出一番事业吗?
[好像也不难。]
作者有话要说:/匈奴
匈奴从头曼单于开始,才有了匈奴单于的传承关系及其确切年代可考。
“自淳维以至头曼千余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其世传不可得而次云”(《史记·匈奴列传》)
冒顿单于弑父上位时,正赶上中原内乱,秦朝灭亡,后来楚汉相争、汉初内乱的时候,冒顿乘机四方征战,先后兼并了东胡、月氏、楼烦等附近的游牧部族。
他拥有一支强大的骑兵,“控弦之士三十余万”,控制地域东尽辽河,西至葱岭,北抵西伯利亚,南至长城,“至冒顿而匈奴最强大”(《史记·匈奴列传》)。
然后由他开启了与汉王朝的打生打死。
蒙恬打匈奴先不提了,因为后面会写到,感兴趣的可爱们可自行查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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