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买卖

五十文钱除去给吴怀夕的那两文,叫沈二贵输了个精光,哪还有余钱交给李凤娟。

他没有办法,夜里回去时,又给李凤娟编借口,说是嫂嫂确实挣到了钱,但被他孝敬先生去了,李凤娟这才作罢。

但她的心里又极不是滋味,到底是个如何黑心肝的先生,怎么总是要他儿子来孝敬。

她把气撒到了吴怀夕身上,叫她每日多挣些钱,改明日换一家书院去。

而吴怀夕继续扮演着一位乖媳妇的模样,连声回应,也帮着沈二贵隐瞒。待李凤娟消了气,再嘴甜会,夸上几句“二贵天资聪颖”,将这娘俩哄得一愣一愣的,硬是让李凤娟在给沈二贵热饭的时候,多给添了她半碗。

又是一个清晨,吴怀夕与沈二贵二人在李凤娟的目送下,早早离了家。

昨日吴怀夕已经摸透了沈二贵的心思,二人刚将板车拉到山脚下,她便劝着沈二贵好好去书院读书。

那副温柔似水、苦口婆心的样子,在沈二贵的眼中,与自己刚刚娶进门的媳妇儿并无区别,心中更加不满起自己的大哥来。

今日沈二贵又继续用读书的借口,从李凤娟那里诓骗来五十文,并再三保证这是本月最后一次给先生送礼。

这想去赌坊子的心思与规劝他去书院的话语,正中沈二贵下怀,他表面上再三感谢几句嫂嫂,又添几句嫂嫂辛苦了,便头也不回地往镇里跑。

待送走了沈二贵,吴怀夕独自一人进了山,许是近两日老太太们都没来捡,温泉旁的菌子更多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松林,洒在柔软的松针上,氤氲的温泉水汽中透着一股好闻的松香。

吴怀夕趴在松针上,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菌子给采下来。温热的水滋养了一些价值高的菌子,但其中也包含着一些毒菌,她仔细地辨认着,很快就将背篓装满了半筐。

她并不多采,又将一旁的金银花摘了些,塞在菌子旁,随后继续往昨日摘决明子那儿的地方去。

昨日她与沈二贵是将决明子连同外壳一起摘,除去那些外壳,拢共是五斤重。

今日则是不同,她脱掉了身上的一条里衣,少采了一些决明子,覆盖在菌子与金银花之上。

如此下来,不会有人发现她只采了少量的决明子。

今日的吴怀夕十分有干劲,这才刚到午时,她就已经将背篓全部装满了。待她下了山,拉起那板车走到镇上,日头依旧很大,时间还不晚。

小镇上的赌坊子赌得并不大,也就几文钱的筹码来来回回,摇摇骰子、推推骨牌,你赢一把,他输一把,可以玩一天。

因此她并不担心沈二贵会从哪里冒出来,毕竟他这人赌瘾极大,就算将手里的银钱输的一干二净,还要旁观别人,指挥指挥,不在里面泡上个一天,是不会出来的。

“吴小娘子,今日的决明子只有两斤重,这是给你的二十文。”

药铺掌柜称了吴怀夕背篓里的决明子,满脸和煦地给吴怀夕数银钱。

他本想称她为沈家的媳妇儿或者大贵媳妇儿,但是瞧着她精明干练的样子,这两个称呼到了嘴边,便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听闻是吴家的姑娘,他便喊上一声“吴小娘子”,见她听了这个称呼,脸上的笑意更甚,想必是满意的。

“今日我想请掌柜帮我瞧瞧,这金银花现下值多少银钱?”

吴怀夕从怀中拿出了一朵新鲜的金银花,递到药铺掌柜面前晃了晃。

“这冬日里竟有这样新鲜的金银花?”

药铺掌柜看见那多开得正好的黄白色小花,脸上的眼珠子都随着吴怀夕晃动的手转来转去,“吴小娘子,你,你有多少?”

要知道那董富户家的大儿子咳疾严重,而金银花有清热解毒、宣散风热之功效,对于缓解咳疾有奇效。

这去年收的晒干的金银花可冲泡、可入药,而新鲜的金银花,若是用来加入寻常的饮食中,当作药膳,那董大公子的咳疾也能好得快些。

“掌柜还未告诉我,这新鲜金银花的价格呢。”吴怀夕只是笑笑。

“许能给吴小娘子五十文一斤。”

掌柜心领神会,只能讪讪开口,并不再多问,“这金银花是寻常可是要到五月才见到,可那董大公子这两月就难受得紧,自然是需要的。可惜那几位采药郎,竟因为怕冷躲懒,白白浪费了这挣钱的大好机会。”

“既然是要紧的草药,五十文,是不是有些太......”

吴怀夕将金银花收了回来,重新放进了怀里,转身便要走,“我瞧着镇上也不止掌柜一家药铺,我再去别家问问吧。”

这金银花若是卖到县里,可是翻上一翻不止,见这好生意马上要落到别家去了,药铺掌柜连忙喊住已经走到门口的吴怀夕,“吴小娘子请留步,七十文,七十文可好?”

吴怀夕将踏出门槛的脚给收了回来,朝着掌柜的盈盈一笑,“自是好的。”

她将背篓中的金银花拿了出来,药铺掌柜称了又称,大约有有一斤多重,便给了吴怀夕八十文。

虽说决明子一斤重卖十文钱,可那东西剥去外壳,比松子还要小上几分,费时费力不说,采上个一天,也挣不上多少银钱,更何况那本就是用来迷惑沈家的东西。

而金银花却不同,它本是花,采起来省时又简单,若不是今日吴怀夕想先来试试水,每日采上个三四斤,都没有问题。

她颠了颠手中的银钱,不多,但对于她来说,这便是她挣到的第一笔属于她自己的银钱。

当然,在与药铺掌柜确保她只会将金银花卖给他一家的同时,她也请药铺掌柜作了个保,若有人问起,请务必说她只来他们家兜售决明子。

有些东西,放在现代人与古人身上,是相同的。

那便是生意人之间的秘密。

还有半背篓的菌子没有卖,吴怀夕将板车停在了老地方,叫卖红薯的小贩帮忙照看后,背着背篓就去了镇上一家较为出名的食肆处。

她并不光明正大地踏入食肆兜售菌子,而是花了十个文雇了个扛货的小伙,打听了那食肆的常客都有些哪些,而后找了一位看起来老实的中年男人,又花了二十文,请人喝了一壶烧刀子。

这小酒儿一喝,上了头,那是五湖四海皆兄弟,这好兄弟有上好的菌子卖不出去,自然要帮个忙与食肆的掌柜说道说道。

食肆掌柜瞧见是常客介绍的,又见那些菌子实在是好,还是这个季节都难以见到的菌子,若是用来做菜炖汤,定是要大赚一笔,更是连连答应,让他日后再多送些来。

而这扛货的小伙本就是挣苦力的,这白白得了十文钱,还有酒喝,当然是乐意至极。要问这小娘子为何如此,只见那小娘子戴着面纱,声音戚戚,说是丈夫卧病在床,没有办法,只能捡些菌子来卖。

小娘子虽戴着面纱,但流下的眼泪几乎要将那面纱浸湿。小伙心肠好,这哭声听得心里发颤,拍了拍胸口,说着“叫小娘子放心”。

这一趟下来,吴怀夕那半箩筐菌子,也是卖上了一百文。

除去花掉的三十文,她的身上属于她自己的,已经有整整一百二十文。

忙完这些事,也已经快要到了申时,日头也在缓缓西沉。

估摸着沈二贵手里的钱也是快要输光了,吴怀夕便回到了停到板车的地方。

为了感谢那卖红薯的小贩替她看管板车,她又买了一只红薯。待吃完那红薯后,她捏了捏自己纤细的胳膊,想着定是要多吃些,多长些肉出来。

于是她一头便扎进了一家馄饨铺子。

桌上的馄饨热气腾腾,将她本就发红的眼睛又熏了些泪花出来。

一碗简单的馄饨,只要五文钱,却是她来到这儿,除了那点猪油渣子,吃到的第一样肉食。

碗里的馄饨皮薄如纱,晶莹剔透,包裹着肉馅,浮在碗中,一个个饱满可爱。吴怀夕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只,放进嘴里,险些烫坏了舌尖。

馄饨的内里是笋丁与猪肉,冬日里的甘甜爽口的笋尖混着肥瘦相间的猪肉,每嚼一口,都是唇齿留香。

碗中的汤更是有它的妙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汤底,却夹杂着一股猪骨熬制的浓香,再添上一勺香油,便是鲜得叫人捧着大碗,连那汤底都喝个干净。

吴怀夕也确实将它喝了个干净,她揉了揉自己终于觉得有些饱的肚子,重新到了板车的地方。

用来盖菌子的里衣已经重新被她穿在了身上,虽然脏了些,好在不是贴身的,那都是用来挣钱的家伙,她也不嫌弃。而那剩余的银钱,她特地买了一个荷包,也藏进了里衣。

待沈二贵从赌坊子出来,依旧见到落日的余晖下,那穿着红袄子的嫂嫂坐在板车上,正温柔的朝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