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西池身形本就挺拔高大,又抱了块一米六的黑色雪板,硬是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中撑出一小片净土。
柳桃枝听到他问怎么了,眼眶就莫名有些发酸,忍了忍才没有把公司的事说出去。
怎么会产生这种冲动呢,不应该的。
到底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也只是契约关系,他甚至都没有义务听她诉苦。
虽然内心总是在意,就算是假的夫妻,也该有点特殊对待的吧。
柳桃枝低着头把心里那点异样憋回去,两只抓在软垫上的手一点点收拢,正准备说点什么再掩饰一下。
这时,视野里伸过来一双大手,轻而易举抬起她的脸。
蓦然抬头,被炽光灯刺激得微微眯了眼,还没来记得反应怎么回事,被男人的阴影笼罩。
浅色的茶瞳与浸着水雾的杏眸相撞。
两人对视几秒,谢西池一把将她捞起,放在一旁的空地上。
终究还是被提溜开,力道和当初被扛来扛去的没什么区别,骨头碰撞间,肋骨被箍得生疼。
柳桃枝揉了下腹部,刚想质问他发什么神金,那双手又出现在眼前。
干嘛?这次准备把她往哪扔?
她往后跳了一步,抱紧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自己,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谢西池撩起眼皮瞥她,那无语的眼神像是在看新奇动物的迷惑表演,随后缓缓吐出一个字,“手。”
“手什么手,你想对我的手做什么?”
“能做什么,只是让你伸出来。”
柳桃枝看着他,将信将疑,但还是很顺从地伸手。
后者轻“啧”了声,直接拉过不安分还想逃的爪子捏在掌心,稍稍收紧力道。
再下一刻,人已经被他牵着走进了场馆。
柳桃枝一脸茫然地看着男人的手,修长宽大,手背上青色经脉如同盛阳青叶的纹路蓬勃有力。从他掌心传来暖和的温度,覆盖着自己的手腕。
她反应了两三秒,耳朵莫名升温,她下意识转动手腕往后扯,没能挣脱。
心神不免慌乱,“你这是做什么?”
谢西池脚步没停,“你不是说要吸欧气?”
她也只能像条小尾巴似的缀在他身后。
不就是牵个手,都二十多岁结了婚的人了。又不是高中生,现在的高中生都不会紧张了,她在紧张什么?
可嘴巴根本不听从大脑指挥,擅自吞吞吐吐,“吸欧气和,牵……牵手有什么关系。”
谢西池没发现她的异样,头都没回,“你上次不是说你那玄学得加大接触面积,比如牵手?”
没想到他记得还挺清楚的,柳桃枝歪着头打量了他几眼,心底的淤泥被冲散了些。她主动跟了上去,“说起来,我要投诉这家运动馆!”
“什么?”
“我刚才一进门就有排球砸了过来,我有理由怀疑这是场谋杀未遂。怎么能角度这么刁钻,越过这么多人就朝着我砸?而且还算好时间了吧,我刚换了室内鞋子就……”
懒散的嗓音打断了她,“柳桃枝,排球这项运动一般死不了人。”
“你都说了一般,我明显不是一般人。想想我的霉运附体,所以还是有可能的。”
“……”
不是一般人,这点确实无法反驳。
谢西池走着忽然问:“今天不找段教练了?”
“……不找。”柳桃枝看不到男人此刻的表情,总觉得他是要秋后算账。他都混这么惨了,空有一身本事只能当个兼职教练,自己都不给他添点业绩。
你可真没良心啊,柳桃枝。
她正陷入自我谴责,前方传来男人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找我。”
语气不咸不淡,反正谈不上开心。
果然是在惦记昨天的事。
配上谢西池沾染了落寞的声音,愧疚心在角落里缓缓放大。
怎么能让他流露出这种声线呢!假的也不行!
她有罪。
可仔细想想,别的教练说话好好听没有优点还会硬夸,开口闭口公主请上车公主请就位,她是真的受用,真的好羡慕。这位辛迪瑞拉.灰姑娘.谢,你就不能像他们一样有服务意识嘛!
柳桃枝壮着胆子说:“昨天我看到蹦床那边有公主抱的业务,就是人弹起来到半空,然后有两个帅哥教练接住。”
谢西池“嗯”了下表示在听。
柳桃枝差点困在这个轻飘飘的“嗯”里出不去。
她晃了下脑袋,排除杂念:“我去问过前台小姐姐了,说预约这个得等到下周了,你能帮我安排下吗?”
“安排个锤子,体能差成什么样了,还想着玩。”
……
fine,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她这么多心理活动全当喂了狗。
她就多嘴问。
走在前面的谢西池看了眼开放游乐休闲区域,今天也是下饺子的一天,大概也不想饺子池里多个山雀馅的,停下了脚步。
“要不你先做个体能测试,做完后再看看你适合玩什么。”
柳桃枝差点撞上,堪堪在他胸膛处停下。看着男人卫衣领口,有些松垮,露着截突出的锁骨。她强行把自己的目光挪开,点了下头,随即强调,“要能飞的,但你不能把我扔出的那种。”
谢西池扫了她一眼。
那一眼意味深长,随便动用身体任何一个地方想想就知道,他在心里不屑她这样的小身板还想着飞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她看着男人松了手,放下雪板,举着手机在那搜索着什么。
爪子突然间被抛弃,柳桃枝皱眉,再次把手递到他眼前,晃了晃,“谢假池,不充电了吗?起码得先充够十五分钟吧。”
这举动遮住了谢西池的视线,他干脆把这碍事的爪子塞进了衣兜里,“你这充一次电能续航多久?”
“不知道啊,我得试试。”看他沉迷手机,柳桃枝好奇探头,“你在看什么,到底有没有能保障安全的飞行项目啊。”
手机屏幕再次被挡住,细软的头发垂落下来,扫到了他的鼻尖。洗发水的气味很熟悉,家里到处都是这个甜丝丝的味道。
谢西池睫毛一颤,又垂落,屈指抵着她脑门推开,“没有,我在搜体能测试在哪。”
“……你到底是不是这儿的教练。”
“还真不是。”
“啊?”
谢西池放下手机,往她的方向倾了下身,压低声音,“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什么?”柳桃枝附耳过去。
“其实我是这儿的馆长。”
“哦,馆长哥啊。”柳桃枝面无表情,“春天快过去了,该做梦的季节要结束了,当然得抓紧时机做梦。不丢人,我昨天还想着嫁给谢西池呢。”
“你已经嫁了。”
“嫁个锤子,又不是你这个假的!”
谢西池浅勾了下唇角,笑出懒洋洋的气音,“你看,这年头就是说实话都没人信。”
柳桃枝压根就没多想,当做烂梗接得飞快,“是啊,这年头兼职教练都没正式教练有干劲,你看别的教练都带着狗牌和袖章呢。”
“狗牌?”
“不好意思,顺嘴了,工作牌。谢假池,你工作牌呢?”
“就你话多,走了。”谢西池拽着她的手,牵往电梯处。
柳桃枝在他胳膊下扑腾着,一张小嘴还在叭叭:“谢假池,还有你工作服呢。虽然我看别的教练也有不穿的,但看起来他们是这儿的大佬。也就是老油条,老油条懂吗,你是新来的得穿工作服,不然会被人穿小鞋,你听没听……”
显然是不听,柳桃枝没念叨完就被塞进了测试室。
半小时后,谢西池支着下巴,拿着她的测试表格欣赏了半天,冒出一句,“这表格不够严谨,下限还可以再调。”
柳桃枝做俯卧撑屡次失败,对提前退化的四肢很有自知之明,但不许他阴阳怪气。
她从垫子上爬起来,用眼神警告他,“说人话。”
“这给一般人设计的体能测试果然不适合你。”
“想说我菜就直说,别拐弯抹……”
“菜。”
“……”
“就多练。”
“……”
哎。
她今天是为什么会来找他来着?
这运动馆招了这种教练就不怕倒闭吗?
现在回家还来得及吗?
等会,回了家还是会看到他。她当初怎么就答应了结婚协议了呢。
柳桃枝抱着脑袋可达鸭状思考着人生,恍惚间,耳边好像飘过一句,“想不想学单板滑雪,就你看到的那个御剑飞行。”
“啊?”
大概是懒得看她呆愣愣的蠢样,男人已经抱起雪板大步往门外走去。
柳桃枝连忙蹦跶着追过去,语气真诚,就差当场跪下,“教练,我想学滑雪!”
那场面跟当年三井寿抱着安西教练的腿一样催人泪下。
谢西池显然没半点感触,淡漠地扫来一眼,“昨天不是和我呆得不开心?”
“……”
哎,救命。
柳桃枝默默扭头找她的波斯王子,其实玩儿攀岩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扫了一圈没找到。
她转回目光,放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上,再转移到利落的侧脸轮廓与突起的喉结上。催眠自己傲娇系美少年都这样,看在他和谢西池共用一个声线的份上,原谅他吧。
就算是折磨,她也可以快乐地接受。
于是柳桃枝摆出一个微笑,特意软了音调,“没有啊,很开心啊。昨天那个高台跳下去的时候,除了害怕,感觉压力什么的也一下子消失了呢。”
“那还要换教练。”
“就是想体验下别的嘛。现在知道了,攀岩好累还费劲。而且段教练没你厉害,你还会滑雪呢。”
谢西池无动于衷:“这馆里的教练基本都会滑雪,到了雪季有很多教练会去雪场教学。对了,你那位段教练也会。”
什么你那位,怎么说话的吖。
这人是不是妒忌波斯王子的业绩啊,干嘛特意提一下。
对他的难哄程度有了新的认知,又想喊救命。
柳桃枝用着毕生的演技整理好表情,小幅度仰头看着男人,杏眸里满是仰慕的星星,“那不行,都说了没你我活不下去,你就是我的吉祥物。”
也许是被她恶心到,有或许是别的什么的。
这会谢西池没说话了,转过身,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领着人走向柜台拿雪板。
还没过游客高峰期,工作人员忙得只匆匆扫了一眼来人,“身高,体重。”
柳桃枝还没说话,谢西池已经伸手给卡,“直接拿146的板就行。”
这人怎么知道自己身高体重?
扛来扛去就知道了?
在她与工作人员双重疑惑的目光下,谢西池扭头问她,“平时穿多大的鞋?”
这问题就正常了。
没啥心眼的柳桃枝自动略过上一条,“36。”
忙得头晕眼花管不了这么多的工作人员直接拿板拿鞋。
两人走在旱雪机子旁的走道上,谢西池兜里的手机不甘寂寞地响了起来。
【Pr、板滑泽老:人呢?猫砂盆都装好了,你人呢?】
往年旱雪跳台用的气垫,摔得不够真情实感,这次换上的是和猫砂差不多的软塑料颗粒,三角形状,触感和雪粒子很像。
顾名思义,跳台机子有了猫砂盆的爱称。
【Pr、池:没在跳台,在滑道。】
【Pr、板滑泽老:放屁,我都找过了没人。】
【Pr、池:没啥坡度的那个。】
【Pr、板滑泽老:你跑那去能干嘛?练推坡啊?】
【Pr、池:对。】
【Pr、板滑泽老:对你个千千伯。就开了个宣传会,能把你开失忆了?】
紧接着——
【Pr、板滑泽老:他宝贝的,还真带妹推坡啊。】
群里消息迅速散播。上次没围观到池哥带妹的奇观,这次可不能错过了。
一时间,飞台子的,上道具的,练走刃的教练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抱起各种的雪板,跑去没啥坡度的低级道,站定在谢西池几米开外的距离,围了个半圆,把他与柳桃枝圈在中心。
从来都没被这么多人注视着,柳桃枝有点慌,环视了一周,拉了下谢西池袖子,声音小了很多,“怎么回事,他们干嘛突然围过来啊。”
全场真正的焦点倒是不慌不忙。
谢西池在十来个相熟教练面前,轻描淡写地开口,“哦,我是新来的教练,他们在考核我的业务水平。表现好可以考虑转正,你当做他们不存在就行。”
话是这么说的,人是背对柳桃枝的。
那些教练看到的明明是,他们池哥眼里写满了“还练不练活了都给我起开”的威胁意味。
呵,男人,死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