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田中先生相识在新宿的酒吧。
那时他穿着紧身的皮裤,坐在吧台椅上,圆润的两瓣被光泽感十足的布料衬得很显眼。但说实话,在他朝我走来前,我视线并没有放到他身上,而是那位给他调酒的金发酒保。
因为那时我以为他的恋爱取向与新宿二丁目给大家留下的刻板印象差不多,而且那名金发酒保的手指很漂亮,牛奶巧克力色的肌肤意外地适合金属质感的调酒器,紫色的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让我联想到了当时我正戴着的水晶吊坠。
但是田中先生和我的数任男友一样,都说是一见钟情于我,当场就向我表白。
虽然我至今也不知道,我这么普通,他们到底钟情于我什么。
不过那时,我应该还有一个在我心里相处许久的男友,要不然我怎么会当场拒绝了田中先生的告白,并且告诉他:
我有一个在一起很久的男朋友,虽然大家都觉得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我依然感觉很幸福。
这是田中先生在那家酒吧再次向我表白时的话语中透露出来的。
当时我一进入酒吧,就见到一个穿着浅灰色系西服三件套,白色的衬衫领口系着一条大格纹的领带,手里还抱着白色蝴蝶兰花束的蓝发青年径直朝我走来。
说实话,在他说话之前,我并没有认出他就是那个皮裤先生,也不记得第一次来这间酒吧时拒绝穿着皮裤的田中先生是用什么理由了。
这次在旁人眼里我应该是和他只谈了两天……嘛,看晶子的反应应该两天还不到吧,但是在我心里我已经和他度过了一年左右的时间。
如果我将我心中……准确的说是记忆里和这些男友相处过的时间告诉大家的话,就算是凉子也会以为我的精神错乱了。
若是告诉远在意大利的乔鲁诺,他很有可能会以为我是被他那个两位数加减还不会计算的属下给传染了。
毕竟我在意大利留学期间,曾经受担任过他小队长的布加拉提先生的委托,做了那个男孩的家教。
当时布加拉提先生的解释在我后来看是十分中肯了——他怕那个爱穿洞洞装西服的组员先生一气之下做出什么过火的行为,从而导致他们一直以来就餐的餐馆风评受损。
说真的,我从未见过对数学如此不开窍的存在,以至于我到现在还能记起那个孩子的名字。
总而言之,我的记性本来就差,所以我只能相信我所能接触到的一切。
我和田中先生交往后,身边发生过大大小小的案件。
虽然每次现场都会有毛利先生一家、园子或是少年侦探团的身影,但是就算侦探们推理得再精彩,也未从发现到在我身上发生的奇怪现象。
而我如果不是今年某任男友被沉睡的小五郎先生推理出来是杀人凶手的话,我也不会突然发现原来在我的记忆里和那位男朋友交往的半年,在大家眼里只不过是三天罢了。
因此,在经历了这么多次恋爱时间与大家认为的并不相符后,我终于在今天晚上见到佐藤警官候得出了一个结论。
“很抱歉,我们未能及时救下田中先生。”
第二天下午,佐藤警官穿着出行丧礼的黑西服套装,站在田中先生的坟墓前说道。
这时,我正看着刚才她放到墓碑前的那束白菊。
佐藤警官经常像现在这样和我一起来到墓地。就算我再怎么不擅长琢磨他人的心理活动,也明白她是特意为了陪我才来的。
“抓住凶手,让田中先生死而瞑目。这难道不是警官们做到的事情吗?”
我转头看向她:“我想田中先生他如果能够知道的话,肯定会觉得很温暖。只不过他是个得到了温暖也会像胆小鬼一样,缩到角落里的人。”
然后我又看向那个小小墓碑上正在微笑的田中先生。
其实这张照片原本是张合拍的大头照,是我们第二次约会时,他带我去游戏厅一起拍的。只是现在就他一个人待在那里面了。
看着那个笑容明快的他,我突然听见自己说道:“你真是个又傻又麻烦的家伙。” 然后我的眼泪不知为何就滴落下来。
我呆呆地看着它们砸到地面,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水渍。
田中先生虽然是孤儿院出身,但是想来他还是想要回家吧。所以我连夜收捡完被焚烧的骨骸,就抱着他的骨灰盒,搭上凉子的高级汽车回到了横滨。
几天前,发生在横滨的“连续来访者失踪事件”的受害者就被安葬在这片墓地里。远远的望去,这些整齐摆列在这个小山坡上的小小墓碑,看上去多就像一个个多米诺骨牌。
田中先生的位置较佳,位于山坡稍高处,我转头便可以俯视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白光的大海。
所以就在我们站在这个很新的小墓碑前祭拜田中先生的时候,我发觉位于我们身下方同样站着一个男人。
佐藤警官很忙,接到了应该是来自目暮警官的电话吧,驱车就要赶回东京。
身为警察也真是不容易,难怪凉子的A下属先生会说“没有上司的人生,才是最幸福的人生*。”
不过就算如此,离开前的佐藤警官还是给了我一个拥抱。
“获得爱情是祈本小姐的权力。不用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勇敢地去追寻你的爱情。”她轻轻说道。
“佐藤小姐……”我感动地窝在她的怀抱里,然后在她走时朝她挥起手。
起初她还会回头,也会朝我挥手,不过最后她还是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我想这样的距离,她看不清我的模样了,于是这才放下手。
佐藤警官走后,天空渐渐地灰暗起来,我望了眼远处的天空。
黑压压的,应该会下雨吧。
等我再收回视线的时候,刚才在我们下方位置扫墓的那个人的身旁已经出现了另外一个身影。
“真好啊,田中先生。”
我望着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对刮得树叶沙沙响的风喃喃,然后提步也离开了田中先生的墓碑。
身后两束白菊并列在墓碑前,与其他无祭品的墓碑比起来,田中先生的这块显得非常热闹。
田中先生是影子写手,他是被一位刚得了某个文学大赏的作家杀死的。
那位蹉跎了半辈子不得志的作家终于在眼见着越来越多比他小的年轻作家们活跃在舞台上的时候,也终于站到了这个舞台上。
接过比他年轻了近三十岁的上届长谷川圭一奖得主递过来的奖状,他的野心膨胀到了无法估量的程度,当然他并没有忘了田中先生才是那个赋予他才能的幕后配音者。
只是田中先生不论对什么事物的感情都是淡漠的,所以只要像往常一样工资照常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田中先生居然主动提出了请辞。
原因很简单,田中先生希望有一天他最喜欢的那个人也能够在书店里见到印有他署名的书籍,而那位作家凭着他写下来的东西得奖——这件事让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也是拥有这份可能性的。
于是这位作家就用田中先生此生最大的秘密威胁他,让他继续当影子写手,要不然就把他所写的日记发布到网上并且告知他的女朋友——
田中一直幻想着自己会因为那位接过他手里的白色蝴蝶兰的女人,变得像被雨水打得弯折的龟背竹叶,又或是湍流河水中的小舟。
这些浓烈的就像糜烂到的花朵流出的汁水一样的情感都浓缩成了一部部已经出版的官能小说,而这些作品的作者自然也是化名的他了。
嘛,昨天佐藤警官向我表述到这里时就含糊不清,而我虽然也看到了他在日记上描写这段的像森林里被雨水打湿的落叶一样的文字,但对他的这种兴趣并不太感到意外。
毕竟不知道是何种原因,和我在一起的男友都带着些小众的属性,不管是他们的爱好,还是他们做出的行为。
而田中先生的这种兴趣无伤大雅,如果这就是他喜欢的,我会为他那样做,毕竟我们是恋人的关系。
只不过在他袒露之前,他已经死去了。
昨天凉子被叫去东京,也是因为我这个死了都不让人省心的男友。毕竟按照A下属先生的说法,“药师寺警官经手的案子都很奇怪。”
这里说奇怪,指的并不是案情有多么扑朔迷离,需要多高超的断案能力才可以解决。要不然只需乱步先生解决就好,哪里有凉子把高层们当牛马使用的份儿。
所以我才说凉子的“驱魔娘娘”的称号是实至名归,她经手的案件总能牵扯上许多超自然因素。
因此就像我那受诅咒的爱情一样,哪怕她都被安置到东京以外的地方了,还是时不时的被她口中的“水蛭们”请回去。
说起来,因为田中先生的事情,给她带来计划之外的麻烦,我今天还应该请她吃饭呢。一想到她那毫无金钱观念的点法,我就想让蜜朵拉给我调一杯鸡尾酒。
田中先生可真是给我找麻烦啊。
不过我虽然不能像他所写的那样,做到“在恋人死后将他的遗体放到枯叶上,然后再躺在他的身旁”,但是他因为得了书线虫病而惹出来的麻烦,我还是会为他善后。
“流泪的话……死去的人们就会高兴吗?”
走下山坡的时候,一道沙哑的女声随着海风吹向我的耳畔。
“我想会的。对不起,请允许我打断了你们的对话。”
我站在离那对男女不近不远的地方,接上了女方的话茬。
国木田先生这才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他朝我礼貌地颔首,算是接纳了我这个不速之客,而那个包裹在素白里的女人依旧垂着眼帘,她静默地看上去就像是一朵随风摇曳的花朵。
其实我在几个月前见过她,或许她已经忘了我。
但我还是自言自语地提步走上前,因为她现在看起来应该需要回答。
“佐佐城小姐,好久不见。和服很适合你。”
不是我假意恭维,佐佐城小姐身上有一种特质,是我从前遇到的所有女性中从未有过的,所以我到现在还对她留有印象。
更不要说,她现在正穿着一件白色的和服,那纤细的身材和白得快要透明的皮肤,让她看上去更加脆弱得就像是一只被精心烧制出来却又被买去的主人关到阁楼落灰的瓷偶。
“如果是喜欢你的人,见到你穿着和服的模样,一定会幻想出你身着白无垢的模样。”我笑着对她说道。
“哪怕他已经死了。”
佐佐城小姐也终于抬起头看向我。
作者有话要说:A下属的这句话*化用《药师寺凉子的怪奇事件簿》小说的第一卷第一段。这部轻小说很好看,部分关于女性表达出的观点,很难让人想到它的作者居然是个一名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