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4

场面在顷刻间陷入沉寂。

陆时洺身上穿的并不是校服,而是纯白色卫衣。左胸处缝制的标志表明着价格昂贵,但已经被乔蘅那碗卤水汤汁毁了。

视线下移,能看到他的跑鞋也被毁了,那双跑鞋更不普通,联名款,全球限量。

“我靠——”是湛屹的声音,刻意压制过的,用气管发出来的声音。

乔蘅心间一紧,僵着身子不知所措。

“乔蘅,你挺礼貌的。”陆时洺没有提高声音,但藏着一股狂妄劲儿,很吓人。

“对不起。”乔蘅小声道歉。

王洁菲端着纸碗愣在原地,如果时间能倒流,她今晚绝对不会带着乔蘅来小吃街。

一股奇怪的味道飘到陆时洺鼻尖,隐约辨出是卤水豆腐的汤汁,很难闻。

他被熏得都不想呼吸了,胸腔里骤然堵起一团怒火,咬着牙才堪堪压下去。

乔蘅闯了祸,窘得脸颊发烫发红。

她明白道歉还得付出行动,于是从口袋里掏出方巾纸,扯出一张,小心翼翼地想去擦陆时洺胸口的那片污渍。

陆时洺忍无可忍:“别碰我——”

乔蘅被吼得肩膀都颤了下,举起在半空的手缓慢垂下来,“衣服和鞋,我赔。”

陆时洺继续凶:“能不能闭嘴?”

乔蘅轻吸一口气,怯懦点头。

陆时洺一秒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板着脸走了,湛屹和游瑄一左一右走在他肩旁。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小吃街恢复刚才的喧嚣。

王洁菲看起来显然没有刚进来的时候开朗了,扯住乔蘅的外套袖子,“早知道今晚就不硬拉着你过来了,现在好了,惹到陆时洺,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乔蘅低着头,眼睫毛耷拉着,她现在担心的不是陆时洺以后对她的态度。

而是陆时洺以后对高慧岚的态度。

“走吧,倒霉孩子。”王洁菲摸了摸乔蘅的脑袋,“咱回家哭。”

翌日早晨,繁茂绿植上浸出朝露,欧式庄园的院子里弥散着草木清香。

乔蘅在闹钟响起的前几分钟自己醒了,意识逐渐清醒,双眼却逐渐放空。

她害怕。

不敢面对陆时洺。

但逃避永远是最不正确的选择,等到七点整,她如常起床。

洗漱换衣的时间过得非常快,乔蘅扎好头发,下楼。

高慧岚已经安排好了早饭,每天不重样,“小乔,今天咱们吃三明治,里面夹了紫薯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乔蘅淡笑回应:“喜欢。”

高慧岚说:“等过完元宵节,我就要去公司上班了,趁还有时间,多给你做几样早餐,你都尝尝。”

“谢谢高阿姨。”

一同在餐桌边坐下,高慧岚很关心乔蘅在学校里的情况,问了她很多。

喜不喜欢明德中学,食堂的饭菜合不合口味,老师和同学是否关照她。

乔蘅回答完,高慧岚又委婉提一句,让她在学校里交朋友。

乔蘅乖乖说好。

走出别墅大门,草坪旁边还是一前一后停着两辆黑车。

乔蘅没有着急上车,揣兜站在大门旁边,时不时回头往门口看一眼。

她在等陆时洺。

已经过去一晚上,希望他的气消下去了些,愿意接受她的赔偿,让这件事过去。

清早凉意稍浓,风一阵阵吹,灌进乔蘅的衣领里。她缩起脖子挤着小脸儿,两手揣进兜里,站姿看上去有点萌。

就这么站了好几分钟,乔蘅的鼻尖和耳根都被风吹红了,也没见陆时洺出来。

她开始忐忑,脑袋里冒出奇奇怪怪的猜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疯狂震动,乔蘅掏出来看了眼。

是班长王洁菲把她拉进了班级企鹅群,群名叫【清北大门为我开】。

-王洁菲:【欢迎乔蘅同学进群】

-王洁菲:【以后一起努力考清北】

-王洁菲:【请多多关心吧】

下面是一长串的欢迎词,一直在刷新,各种各样的不重复。

其中有几个发言人的名字乔蘅还有印象,都是昨天主动找她聊过天的。

-王洁菲:【老班说咱班以后不会进新人了,所以晚上湛屹请大家喝奶茶哦!】

-湛屹:【???我吗?】

-王洁菲:【是的就是你】

-湛屹:【我抗议啊啊啊】

-王洁菲:【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高二(1)班其他同学也在发言。

【欢迎乔蘅!我们班好像没有成绩好又会拉大提琴还会写书法的人】

【乔蘅同学吾辈楷模/爱心】

【乔蘅同学好像不喜欢笑,为什么啊,不开心吗/戳脸】

【你讲个笑话她就笑了】

【好的。小猪佩奇哭着跟她妈妈说,妈妈,同学们都说我长得像吹风机。她妈妈说,怎么会呢?但是孩子你别对着妈吹】

【大家好我是乔蘅的屏幕,我看见她笑了,大家散了吧】

认真看完这些信息的那一刻,乔蘅的嘴角不自觉弯起,心里被强烈触动着,好像某个坚固的区域正在慢慢被击碎。

那是她封闭自我的一层外壳,在长时间的加固下已经坚不可摧,没想到在这座新的城市能发生变化。

好奇妙的感觉。

明明是冬天,她却觉得很温暖。

-乔蘅:【谢谢大家的欢迎】

发完信息,手指按熄屏幕,她看见自己竟然真的在笑。

下一秒她就收住了笑意,因为听见身后的门锁在发出轻响,陆时洺要出来了。

陆时洺刚推开门就看到乔蘅站在前方,转着脸,眼巴巴望着他。

那可怜见的小模样,那水灵灵的大眼睛,让他感觉昨晚受委屈的人是乔蘅。

怎么搞反了。

该被哄的人是他才对。

陆时洺沉默着往前走。

“少爷。”

这是乔蘅第一次叫陆时洺,没有叫他的名字,而是随保姆一起叫他少爷。

乔蘅往他跟前走:“衣服和鞋,我赔给你。”

陆时洺想起昨晚的事儿就烦,那种酸咸的味道仿佛还在一阵阵地往他鼻尖飘。

“不用。”陆时洺没拿正眼看乔蘅。

乔蘅已经把手机解锁了,打开微信,一脸真诚地说:“我扫你。”

陆时洺本来不想搭理乔蘅,他现在看见乔蘅的脸就不爽,但一想,不能光是自己吃瘪,也得让乔蘅吃瘪才行。

“行。”陆时洺懒懒散散地掏出手机,解锁,把微信收款码亮在乔蘅眼前。

乔蘅扫完,低着头问:“多少钱?”

陆时洺夺过乔蘅的手机,在付款金额那里填了六位数字,然后把手机还给乔蘅。

“付吧。”陆时洺的语气稍带傲娇。

乔蘅一看到金额,眼睛都瞪大了,个、十、百、千、万、十万!

十二万!

乔蘅觉得自己刚刚还是冲动了。

她的余额还有一万左右,估摸着赔件衣服鞋子绰绰有余,没想到还差得远。

“怎么,付不起?”看乔蘅受到惊吓的样子,陆时洺一阵暗爽。

乔蘅抬眸,诚实点头:“我只有一万。”

陆时洺说:“既然赔不起,那你就帮我做一件事。”

乔蘅非常愿意:“可以。”

陆时洺压低身子,拉近距离,眸底敛着点威胁的意味,“带着高慧岚一起,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明德高中的课程时间相比起其他学校来说,较为宽松,早自习是七点五十开始。

教室的面积很大,共有四排双人座位,黑榜旁边放置一个地球仪和白色图书架,书架上面有各类课外书籍,会不定期更换。

后墙的黑板报比乔蘅在淮临的学校大很多,内容也更精致丰富。

乔蘅刚坐到位置上,同桌就递过来一袋精心挑选好的零食礼包。

“乔蘅,我叫张思婕,我家是开便利店的,以后可以去我家吃车仔面。”

乔蘅下意识要拒绝那一大包零食,但想起高慧岚的话,又想起群里一大串的欢迎词,她改了口:“谢谢你。”

知道交朋友需要互相分享,双向奔赴,不能光拿别人的好处。

乔蘅说:“下午请你吃小蛋糕。”

张思婕开心地同意,还表明不喜欢黑巧,让她千万别买那个口味。

乔蘅想着,光蛋糕还不够,等哪天去逛街,得再买个小礼物给张思婕。

上午的课是数学和英语,下午的第一节课是语文。

班主任郑阙教他们语文,正拿着书在讲台上讲课文《氓》。

教室的窗户都开着,冬季的暖阳从四扇窗外洒射进来,教室里明净敞亮,桌面上的书墙垒得整齐,画面很适合拍宣传片。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乔蘅学习的时候非常认真,所以没注意到,后面的陆时洺偶尔会瞥她一眼。

因为讨厌,所以在意。

陆时洺是这样回答自己的。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郑阙看着班里的各个小脑袋,“这段话的意思是,在一段爱情之中,男子可以轻易脱离,说不爱就不爱了,但女子陷进去之后就很难脱离。”

他半开玩笑地说:“所以不要轻易陷入爱情,知道了吗各位女同学?”

乔蘅点点头,认真做着笔记。

她现在完全没有丝毫情爱上面的想法,以前在淮临,她收到过很多情书,但是都没有打开看,因为不感兴趣。

踏进大学之前,绝对不会谈恋爱,这是乔蘅非常确定的一件事。

郑阙继续讲课,角落里的陆时洺少有地思绪开小差,想到了他的父母。

年少时,他常看见父母恩爱的样子,那些记忆被烙印在脑海里,偶尔想起来,仍然能重温到当时幸福的余韵。

他也曾无数次看过父母婚礼的录像片,无论生老病死,一生只爱一人。

可陆时洺的妈妈去世还不到一年,陆巍谦就把高慧岚带回了家。

诺言变成了讽刺的笑话。

下课铃刚响,湛屹就开始怨怼:“老班刚刚又在以偏概全了,谁说只有女人才会受情伤,我们男人也会的好不好。”

他同桌贺衿月说:“那你说说你都受过什么情伤?”

“我!”湛屹想了想,发现自己还没谈过恋爱,一时哽住:“暂时还没有。”

贺衿月:“切。”

湛屹问她:“那你受过什么情伤?”

陆时洺并不想参与这个话题,倒是他同桌游瑄,抬起眸子看贺衿月。

好像很在意她的回答。

贺衿月耸肩:“我也没有。”

湛屹把头转到后面问:“你们俩呢?受过情伤没有。”

陆时洺和游瑄回以死亡凝视。

但湛屹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他从小就是在他们俩的这种眼神下长大的,早已经习惯了,甚至思维清奇地说:“那咱们要不要去谈个恋爱,受个情伤?”

陆时洺:“……滚。”

游瑄:“……滚。”

谁没事沾那玩意儿。

湛屹把脑袋转回去,一边看着课文《氓》,一边自言自语:“我得找个女生谈恋爱了,她可以不高,但一定要漂亮。”

他的视线在班里的女生身上扫了一圈,发现最漂亮的竟然是陆时洺最讨厌的乔蘅!

湛屹忽然抑制不住兴奋,有些心神荡漾地说:“要是乔蘅跟洺子没那层关联,我倒是愿意跟她谈谈。”

陆时洺:“——呵。”

贺衿月:“……你一大耳猴,人乔蘅能看上你啊?照照镜子吧湛屹。”

湛屹:“我是大耳猴那陆时洺是什么?”

贺衿月:“王子。”

……

上课铃响起前,陆时洺拿上水杯去打水,鬼使神差般往乔蘅的座位上扫了一眼。

乔蘅在跟张思婕一起吃零食,看起来没昨天那么孤单了。

哦。

关他什么事儿。

转眼一周就过完了。

周末乔蘅在家里学习,做题,练琴,劳逸结合的时候她会练练书法,把在语文课上学到的内容用瘦金体默写下来。

期间,她跟远在英国的舒雅蓉打了个电话,告知对方她一切都好。

周日晚上,陆巍谦回家吃饭。

晚饭前,他想打个电话让陆时洺回家,一家人一起吃,听保姆说陆时洺就在家里,但是不愿意下楼吃饭,还是照旧给他端上去。

“以后不许这么惯着他!”陆巍谦坐在餐桌主位上,一脸威严:“必须下来吃,不下来就饿着。”

高慧岚轻声细语地说:“小洺虽然年纪小,但是有自己的思想和情绪,做家长的不能给他压迫,得帮他解开心结才行。”

陆巍谦沉着脸,“那也得遵守家规,年纪小,脾气倒不小。”

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陆时洺在丧母之后的性格变化。阳光开朗的人变成沉默寡言的人,陆巍谦对儿子深有愧疚,想弥补。

却发现陆时洺心里的某些想法极其固执,而陆巍谦不接受陆时洺的固执,还常常因为陆时洺的逆反行为而生气。

父子俩争吵的次数变多,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距离却好像越来越远了。

“你别生气,”高慧岚道:“我让小乔再上去叫叫他,你们父子俩吃完饭谈谈心,新的一年不要老是吵架了,和和气气的。”

高慧岚吩咐了,乔蘅只能听话照做。

别墅三楼。

走廊的尽头是陆时洺的房间,白色的雕花门板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八个字——禁止敲门,禁止喊我。

乔蘅:“……”

无奈之下,她只能选择从班级的企鹅群里找到陆时洺,向他发起临时对话:【少爷,陆叔叔想让你下去吃饭】

一分钟过去,对方没有回复信息,不过门被人朝里拉开了。

陆时洺并没有打算下去吃饭,而是凶巴巴地往门板上又挂了一块牌子。

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

世界再次安静下来,乔蘅看清了牌子上的一串文字——禁止向我发起临时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