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出身

“莺莺!”

严高谊一见,瞳孔骤缩,猛地飞奔上前,一把捉住曲婉莺的另一条手臂把人拉回来,“怎么这样不小心!”

他担忧心焦,语气难免重了些。曲婉莺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便觉得委屈,眸中泛泪,又一把甩开他的手,赌气道:“你不是要去做你的生意么,我不要你管!”

“我若是不管你,你便要掉下去了!”严高谊也被她吓得不轻,当即吼了回去,气得脸红脖子粗。

“那你就让我掉下去好了!”

“你!!”

眼见两人争执起来,一个生气一个委屈,都不肯低头,另一边默默旁观的书悦不由眉心一蹙,正要上前,又被于千星拉住,抬头见对方轻轻摇了下头。

她只好停住,思忖一会儿,自袖中掏出惯用的那把折扇,对着亭子轻轻扇了一下。

蓦然又刮起一阵大风,满园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衣袂与头发狂乱飞舞,亭子里的两人被风吹得迷了眼,身形跟着微晃。

曲婉莺身形纤细,被风吹得倒退几步,腰肢撞上围栏,吓得严高谊顾不上挡风,忙一把拽住妻子的手把人扯回来,搂在怀中牢牢护住,边往安全地方退。

直到大风过去,曲婉莺回过神,看清现状不由面上一红,下意识又要推开丈夫。

“莺莺,等等!”

所幸严高谊被这大风转移了注意力,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忙把人扯住,接着从袖中取出方才买的那包冰糕,献宝似的捧到对方面前,“莺莺,你看我买了什么?”

“怎么?不是差人去给我买的了?”

曲婉莺一怔,抬眸瞅他一眼,轻哼了声便试探着伸出手,捏住油纸缓慢揭开。

只见几个冰雪似的糯米团子安静躺在上面,各个晶莹剔透,模样圆润讨喜,随着手掌轻晃,如水润的豆腐一般摇晃着来回弹动,挨挨挤挤,互相推搡,清甜的香气随之弥漫开来,勾得人垂涎三尺。

这是那家糕点铺卖得最好的吃食,远近闻名,每日一早就被抢售一空。因为曲婉莺爱吃,严高谊也常买,老板便特意留了些。

见她手指停在半空,严高谊抬眸看向对方,正撞入一双湿润的眸。他微微一怔,又轻晃了晃手里的油纸,柔声道:“莺莺,这是我方才去买的,你快尝尝。”

“哼。”

曲婉莺又哼了一声,轻吸了吸鼻子,随即伸指轻拈起其中一块儿咬了一口,用另手在下面接着。

冰糕口感柔软细腻,随着咀嚼,雪白外皮如云一般在嘴里散开,内里馅料的清甜水果香气在唇齿间绽放弥漫,鲜嫩多汁,口感清爽丝滑,回味无穷。

她吃得微眯起眼睛,腮帮一鼓一鼓,将手里的冰糕吃完,顾不得完全吞咽下去,又忍不住再拿了一块儿。

见状,严高谊忙殷勤将冰糕往前递了递,挂上讨好的笑:“莺莺,方才是我做得不对,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曲婉莺闻言,将那块要送入嘴里的冰糕又放回去,抱起双臂,撇过头道:“那你说说,你错哪了?”

“呃,这个,我……”

严高谊一下怔住,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见对方脸色又沉下去,忙赔笑讨好道:“你告诉我,我哪儿惹你生气,我全都改好不好?”

“你!”

曲婉莺才被哄好,闻言双目又变得湿润,瞪了他一会儿才委屈地小声回了一句,还带着泣音:“你整日就是忙着做你的生意,都不如以前在意我了。”

她说着便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可见葱白十指还红肿着,几个水泡刺目扎眼。

严高谊猛地睁大眼,把冰糕三两下包好放在椅上,双手小心捧起曲婉莺的手放在面前轻吹了吹,满眼心疼地看她,柔声道:“莺莺,都是我的错,我之前脑子犯浑,只顾着旁的事了。我们先回屋里,我给你上药好不好?”

曲婉莺看他一会儿,双眸愈加湿润,过会儿才轻轻点头“嗯”了声。接着两人便相携着进屋。

书悦二人站在远处旁观,见状,她终于有些欣慰地笑了一下,伸手轻抚下颌:“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静观其变。”于千星摇头。

果不其然,他话音落下,他们周遭的景色又换了副模样,不是他们入梦时的屋子,是一个大院。

四面是青瓦白墙,宽阔石板路从足下延伸至前方的月门,道旁栽了些青翠绿植,角落一棵参天古木枝叶繁茂,树荫下陈着一副石桌石凳,桌上还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环境清幽雅致。

抬头可见不远处的建筑恢弘大气,雕梁画栋,飞檐翘角,正门处悬着一块漆木匾额,上书“琼宇书院”,字迹苍劲有力、龙飞凤舞,一看便知出自大家之手。

而与曲婉莺一同进屋的严高谊又忽然出现在他们身侧,乍然看见他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睁大眼环顾四周,奇道:“二位仙长,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书悦转头问他:“你夫人原谅你了么?”

“应、应该是吧。”严高谊面色微红,手指轻挠了下脸,“我给她上完药以后,她、她对我笑了。”

“那或许是……”书悦环顾四周,伸手轻抚下颌思忖,“你夫人心中还有其他不平之事?别急,我们再观察观察。”

正说话间,屋里传来一阵朗朗读书声,清脆响亮,稚嫩却朝气蓬勃,里头大概是一些年纪不大的孩子。

“‘琼宇书院’,这里是哪儿,你知道么?”书悦抬手一指远处的建筑问严高谊。

“知道的。”对方点点头,神色隐约有些自得。

他续道:“这书院可有名了,入学门槛也高。据说里头的夫子是仙盟修士,凡是他教过的孩子都能变得知书达礼、懂事乖巧,据说什么有‘灵根’的还能跟他修仙呢,谁都想把自家孩子往里送。”

严高谊说着,旋即想到前两日自家孩子的表现,不由脸上一热,无奈轻叹一声,摇头道:“就是犬子资质愚钝,再好的先生都教不好他。”

“然后呢?”书悦不作评价,只点点头追问。

“呃,什么然后?”严高谊一怔,挠挠头,又很快反应过来,讪讪一笑。

“我平日忙,其实没怎么管过小宝,都是他娘在料理这些事。后来听说他不学好,他娘便不再送他去学堂了,我们还为此大吵了一架,毕竟当初送小宝入学也不容易,后来只请了寻常教书先生上家里来教。”

“行,那我们先去里面看看吧。”

书悦没再问,当先沿着石板路穿过月门,循着读书声往书院去。

只见学堂内窗明几净,木制的长桌与条凳整齐陈列,一个个半大孩子坐在凳上,双手捧着本书卷齐声朗读,摇头晃脑的,模样憨态可掬。

教书先生着一袭青衣,一手负在身后,单手捧着书卷在桌椅的过道中来回巡视。

有一人忽然从座位上站起,伸长手臂揪了一下前座孩子的头发,扯得人上身跟着后仰。却在对方转头之前,他又飞快坐了回去,装模作样地捧着书继续朗读。

见前座那孩子疑惑转头,皱眉看他一会儿便又转回去了,他乐得偷笑,过一会儿又起身继续扯人家的头发。

重复几次之后,那孩子又气又委屈,来回看着他和教书先生,似是顾虑什么,欲言又止,最后悻悻然瞪他一眼又转回身去。

他得意地笑起来,还在人背后做鬼脸,却见身侧另一个孩子猛地站起身,一手指着他,大声道:“先生,他欺负人!”

细听之下,他虽喊得大声,声线却因紧张而有些颤抖。

其余孩子恰读到停顿处,那孩子的声音显得突兀,一下便吸引教书先生的目光。

他正是严高谊与曲婉莺的儿子,名唤严正浩。

先生闻声抬头,示意大家停下,扫了眼两人,双眉紧蹙,沉声问:“怎么回事?”

严正浩指着捉弄人的孩子,指尖微颤,眼神豁出去一般逐渐变得坚定:“龚玉山欺负人,他一直揪别人头发。”

“我揪谁的头发?”

未想龚玉山根本有恃无恐,懒洋洋倚在桌上,反问一句。

看模样,他大概是这一屋子里年纪最大的孩子,身材肥胖,头脸圆润,侧身单手支在桌上托着脸,颊边一团肥肉被挤压得凸出,在手背上堆叠。身上衣着华贵,光脖颈上套的平安锁便价值不菲,隐约泛着灵光。

“她!”严正浩指了指对方前座的孩子。

“是吗?我问一下。”

龚玉山装模作样地又直起身,伸长手臂揪了一下前座孩子的头发,笑眯眯地恐吓:“我是揪你的头发吗?我没有吧?”

“哎呀!”

他揪着那缕头发不肯松手,前座孩子被扯得头皮发痛,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往后仰,委屈得双目发红,却摇头道:“没、没有……”

前座是个女孩子,一头秀发乌黑亮丽,被巧手编成精致的双环髻,却被硬生生扯落几根发丝,发髻也跟着松散,委屈得双眸泛泪。

“你!”

严正浩睁大眼,下意识回头看向教书先生,却见对方冷漠抱起双臂,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顿时一股无名火烧上心头,委屈与恐惧通通化作薪柴,竟冲动上前,大力推了龚玉山一把。

“唔……”

不知是他力气大还是怎么,未想到龚玉山竟被他推动,带着桌椅往后连退好几步,腰背撞上了其他孩子的桌子。

“你找死!”

龚玉山疼得面色扭曲一瞬,很快缓过劲直起身来,大叫着推开拦在身前的桌子,猛地抄起地上的条凳便往严正浩头上砸。

“啊!——”整个学堂陡然哄闹起来,附近的几人远远避开,鹌鹑似的抱在一起躲在角落。

严正浩本就是冲动,那推的一下已经耗尽了他的勇气,此时见着那向自己脑袋上砸下来的条凳,不由面色苍白,全身僵住,傻乎乎干站着不懂得躲开。

“住手!”

那一条凳砸下去,脑门不得开花。教书先生终于坐不住,猛地低斥一声,那快落下去的条凳竟停在空中,任龚玉山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定在那儿。

他走上前把条凳放下来,又沉着脸瞪了他们一眼,道:“明日散学后,把你们家长叫来!”接着便走上讲台,招呼众人回座位。

龚玉山“嘁”了一声,脸色不甘重新坐下来,暗自翻了个白眼,又对着严正浩做鬼脸,还放狠话道:“我爹娘不会放过你的,你死定了!”

严正浩瞥他一眼,默不作声重新坐下,面色却比刚才更白,嘴唇微抿,有些心不在焉地继续听课。

书悦站在廊外旁观全程,不知不觉间身侧站了两人。她观察着严正浩的反应,随口问:“当初这件事,你们怎么处理的?”

等了会儿没听见严高谊回答,她转过头,却见对方沉默地看着里面,神色挣扎自责,似是回想起什么,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攥成了拳。

见状,她心下已有几分了然,便没追问。

严高谊却抹了把脸,主动交代道:“那时候,小宝散学回来与我们说了先生请我们到书院里去,问他为什么又一直不肯说,我便不分青红皂白先将他揍了一顿,还罚他不许吃饭……”

话音落下,身周场景变换,是严高谊府上。

孩子散学回来,果然与父母交代了教书先生嘱咐的事,夫妻俩追问为什么,他却不肯说,嘴唇抿得死紧。

严高谊先入为主觉得他在书院里闯了祸又不敢说,二话不说便抄起藤条一下抽在他身上,怒道:“给我滚屋里去,谁都不许给他送饭!”

小孩儿被他吓了一跳,肩膀轻轻一耸,随即哇的一声哭出来。严高谊却狠心地让下人把他带走,于是他便被领着边哭边走回去。

入夜,严正浩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忽听门外传来细微声响,有人柔声唤他:“小宝,睡下了?”

他一听是娘亲的声音,猛地翻身下床,顾不上穿好鞋袜,立刻奔去给她开门,果见曲婉莺提着食盒站在门外。

“阿娘……”他嗅到了饭菜香味,鼻尖一酸,眼泪滚滚而落,随即猛地扑进娘亲怀里。

“诶。”曲婉莺轻应一声,张开双臂温柔拥住他,牵着他的手进屋去,点了蜡烛,揭开食盒,将吃食一一摆上桌案。

曲婉莺到底心疼孩子,背着丈夫偷偷带了吃食给孩子送去。

严正浩吃饭配眼泪,被娘亲抱进怀里柔声安慰几句,终于开了口,将事情原委都交代了。

第二日,严高谊忙生意,早早出了门去,本是答应下午要回来与妻子同去书院,却爽约。

曲婉莺在家中等他半晌始终不见人影,便带着随从独自去书院。

未想到地儿之后,那堂里已有好些人,各个非富即贵,坐在桌边安静饮茶。见她牵着严正浩进门,几人抬眸瞥她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其中一个美妇人放下茶盏,唇角微勾,侧头问教书先生:“原来贵院入学门槛如此之低,无论什么样出身的孩子,都能与我山儿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