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姝知道蒋暖背着她跨考的事情时，气得心脏蹦蹦跳，感觉血液一整个逆流到头上。
她在来得路上已经想好，要是蒋暖执意要跨专业考研，她就断了蒋暖的房租钱和生活费，让她回到寝室去住。
孩子吃过苦头，受了挫折之后，自然而然就妥协了。
可是，她心里所有的想法和怒气在看见书桌上一摞厚厚的书之后，变成了心疼。
冯姝掌心抚摸过质地嘈杂的桌面。
她透过这一摞摞厚重的书，好像看见了蒋暖晚上点灯熬夜奋笔疾书的影子。
蒋暖见冯姝半天没说话，搂着猫的手渐紧，声音虚虚地开口：“妈妈……”
沈清风脖子忽然被勒住，他扑腾爪子瞪大眼睛。
冯姝转身，脸色仍然很沉：“准备多久了？”
蒋暖咬咬唇：“从寒假就开始就看传播学的书了。”
蒋天明瞧妻子黑着脸，忙站到蒋暖面前打圆场：“媳妇，咱闺女二十几岁的大姑娘，有点自己的人生规划和想法很正常，你好好和孩子说，别……”
“我跟小暖说话呢，你起开！”
冯姝一巴掌把蒋天明拨到一边。
蒋天明被推的一晃：“……”
“妈妈，从小到大，您一直在帮我做选择，衣食住行事无巨细，我明白您是在关心我，”蒋暖搂紧怀中的一团猫，眼神坚毅地看向冯姝，“可我现在已经二十几岁了，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真的不喜欢金融，学不懂高数，我想学新传专业，我也知道跨专业考研难度很大，但我想试试，我真的想为我自己喜欢的事情试一试。”
沈清风的身子被一双纤细有力的手臂勒紧，他仰起猫头，瞪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望向蒋暖。
他的印象里，蒋暖是个迷糊的女孩子。
在报社的时候，大家都很喜欢和蒋暖一组共事，因为她性格温和好说话。
蒋暖唯一一次反抗，是他让蒋暖修改活动方案。
沈清风觉得蒋暖的设计太过欢脱，一点也不符合报社的调性。
他冷着张脸，态度坚决，蒋暖气鼓鼓地和他辩论好半天，最终不服气地拿走方案修改。
沈清风以为蒋暖本质上就是一个温软的小姑娘。
今天他才明白，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蒋暖。
她很怕她的妈妈。
但她也非常热爱自己的梦想。
她骨子里是一个有主见、果敢的女孩。
她之前会妥协，只不过是她没有特别在乎的事情而已。
蒋暖像一束玫瑰。
漂亮柔软的花叶，一旦被触及到核心，她会亮出尖锐的刺来守护自己。
美好又不失锋芒。
冯姝看着面前和自己一样高的女儿，心中浮出一种无力的沧桑感。
她从小呵护长大的女儿已经长成大姑娘，有自己的独立想法和主见。
她是不是该学会放手，尊重女儿的意见？
冯姝摸摸蒋暖消瘦的脸蛋：“你想好了？跨专业考研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更何况你还是理科跨文科，你年纪不小了，做事心里要有谱。”
蒋暖坚定地点头：“我想好了妈妈，我要考新传专业。”
屋内静的针落可闻，钟表秒针转动，发出顿顿的滴答声。
“那就试一次，就一次，”冯姝拍拍蒋暖的肩膀，“如果这一次失败，你想二战考研不可以跨考。”
蒋暖愣了愣，“啊”地惊呼一大声，把橘猫塞进蒋天明怀里。
她激动地抱住冯姝：“妈妈你真好！我爱你……”
“行了行了，你都多大了，肉不肉麻……”
冯姝嘴上说着嫌弃的话，手却抱住了蒋暖的肩膀，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背脊。
孩子瘦了不少。
摸着肩膀都能感觉骨头硌手心。
旁边的沈清风和蒋天明大眼瞪小眼。
蒋天明挑逗胖猫的下巴：“战争终于结束了，是吧咪咪。”
沈清风傲娇地别开头。
“喵。”
天太黑，蒋暖让冯姝和蒋天明在家里睡一晚，明早再开车回去。
蒋暖晚上没吃饭，肚子饿的咕咕叫，冯姝心疼地斥责她两句，转身去厨房给蒋暖做饭。
蒋天明收拾着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放进冰箱里。
蒋暖舒适地躺在沙发上撸猫。
沈清风趴在蒋暖身边摇晃尾巴。
蒋暖偷偷看了一眼厨房，捉住猫尾巴轻轻揉捏：“花生，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小鱼干吃？”
沈清风摇摇猫头。
开什么玩笑，他变成猫已经够离谱了，怎么可能再吃猫的东西呢？
“我跟你说啊花生，”蒋暖抚摸猫咪的背脊，嗓音轻的像柔和的晚风，“我妈妈她是个很要强的女人，无论是在单位还是家里，她都能把所有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她对我管束严格，但也真的很爱我，我小时候爱生病，爸爸工作忙，经常出差不在家，我妈妈一个人带我去医院，整夜整夜的守在我身边。”
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蒋暖声音越来越轻：“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个男生总欺负我，我妈妈气势汹汹地去找老师，和男孩的家长辩论好久，让他们给我道歉，那时候我觉得我妈妈就是个战士。”
沈清风坐直猫身，眼睛提溜溜地看着蒋暖。
“妈妈虽然偶尔会让我做一些我不喜欢的选择，但我知道，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也很爱她，所以我害怕和她吵架，打心里希望她能支持我这次跨考。”
油烟机卷动的嗡嗡声充斥客厅，为原本冷清的屋子平添几分热闹的烟火气。
蒋暖看向厨房，笑容亮的像天上的明月：“妈妈她还是很理解我的，我一定要更加倍的努力，不能辜负她的期望，是不是呀花生！我肯定能成功上岸，对吧。”
沈清风低了一下眼睛，抬起一只猫爪。
爪太短了没够到。
沈清风叫了两声，想让蒋暖低头。
蒋暖不懂他的意思，低头想去观察猫咪的表情，脑袋突然贴上一个毛茸茸的爪子。
小猫咪像人一样，拍了拍她的头。
蒋暖惊喜地瞪大双眼。
她抱过猫咪一顿猛亲：
“花生你是在安慰我吗！宝宝你也太可爱了叭！木马木马……我好爱你超级爱你，我以后多赚钱给你买好多好多猫条好多好多小鱼干，保证把你养得胖胖的……”
沈清风惊慌失措地喵喵乱叫。
他真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想安慰蒋暖！
啊啊啊他不想要亲亲啊！！
下次他再心软就是狗。
厨房里，冯姝掀开锅盖，热腾腾的鸡蛋糕散发出薄薄的雾气。
她关火，怼怼扫地的蒋天明：“你看你闺女干什么呢。”
蒋天明直腰看向客厅。
蒋暖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猫亲亲。
小猫有些忍无可忍，伸出两只前爪抵住蒋暖的肩膀。
蒋天明笑道：“小暖随我喜欢猫，你也不让我们父女养，孩子好不容易捡一只猫回来，长得还那么可爱，能不稀罕吗。”
“成我的错了？”冯姝垫着两块抹布端出鸡蛋羹，冲客厅叫了声，“别玩了蒋暖，你摸猫了，赶紧去洗洗手吃饭。”
“好嘞，”蒋暖看看跟前欲拒还迎的猫，对着他脸又来一口，“木马！我去吃饭了花生，你自己先玩！”
沈清风：“喵喵喵！！”
他站在地上，一只爪捂住侧脸，欲哭无泪。
苍天啊，他的清白啊……
蒋暖这个人太可怕了……
餐桌上放着一碗鸡蛋羹，一盘翠绿的青豆炒胡萝卜。
简简单单的家常饭，蒋暖吃着心里暖乎乎。
冯姝坐在蒋暖身边，撩起她快掉到碗里的头发：“有时间去剪剪头发。”
蒋暖嘴里塞满一大口软嫩的鸡蛋羹：“嗯，知道。”
冯姝：“还有，你白天上班，晚上复习，有精力养猫吗？”
蒋暖一惊。
她以为冯姝又要像之前把她捡的猫赶出去，放下碗筷维护自己的猫：“花生可乖巧，不费什么时间，我已经习惯有它了。”
冯姝无奈：“看把你吓的，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没时间养，我和你爸把他抱家里去，省得你天天逗猫不学习。”
蒋天明在沙发那边教猫握手，闻言喜笑颜开：“行啊，这猫爸喜欢，爸抱回去保证给它养得胖胖的。”
沈清风垂眼：“……”
他哪都不想去。
蒋暖一听蒋天明的话，饭也不吃了，冲过去一把抱住猫咪的脖子宣誓主权：“不行！这是我的猫，我捡的，您要是喜欢自己捡一只去！”
被遏住命运咽喉的沈清风：“……”
我知道你爱猫，但可以先松一下手吗，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勒死了……
冯姝看着抢猫的父女俩扶额：“……”
幼稚原来也是会遗传的。
蒋暖租的房子只有一间卧室。
冯姝和蒋暖睡屋里，蒋天明一个人睡沙发。
蒋暖好久没见妈妈，一上床就贴住冯姝。
冯姝笑着抱住女儿：“二十几岁了还粘人，害不害臊？”
“不害臊，我想你了嘛，”蒋暖感受着妈妈身上的温暖，舒服地闭眼，“妈妈，谢谢你支持我，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冯姝关上床头灯，轻抚女儿的头发。
这些年，冯姝一直把蒋暖当成一个不能照顾自己的小孩子。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养大，舍不得蒋暖吃一丁点苦，也怕孩子走错人生的路。
她把自己认为最好的、最容易走的路全部给蒋暖铺好，让孩子按照她的意愿走。
可她从来没问过女儿喜不喜欢，到底愿不愿意。
也许她是时候该放手了。
妈妈怀抱是温暖的，蒋暖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睡得很快。
朦胧月色中，冯姝轻轻拍着蒋暖的后背。
黑暗的客厅里。
蒋天明个子高，躺在沙发上伸展不开，只能蜷缩着腿。
他摘掉眼镜放在茶几上，和蔼地冲猫咪挥手：“晚安呀咪咪。”
沈清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
他趴在猫窝里，尾巴盖住自己。
他庆幸自己今晚终于不用和蒋暖在一个床上睡觉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沈清风想得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