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丰川官学门口有秩序的停着直到拐弯处的骡车和马车,有私人接自家少爷的,更多专门来挣个外快的。
每到这时候都显示一番拥挤,不过有专人维持,再加上学子们不会一起出来,倒也算是畅通。
找好车讲好价钱,其实也不算讲价钱,问问都一个价,中年男人拉着客很热络,辛承望三人边看景边与之说着话。
听到羡慕,李卓乐的夸他自己在学院内多么厉害。
看这么能聊,辛承望就歇了嘴,转而跟一旁的陈增开启话茬子。
跟上车不与车夫搭腔相比,陈增与贤弟有说有笑,听着贤弟讲他的家人,陈增也笼统说了几句陈家人。
不细说是觉的没啥说的,种地、干农活,每天那么重复,邻里之间也不是没龌龊,在贤弟面前想不出一点好。
可辛弟不这么觉的,一会问是不是晚上有萤火虫,一会问有没有桑树吃过桑葚吗,神情满是好奇。
陈增在这方面其实是自卑的,掩饰着点头“有吧,忘了”糊弄过去。
他从小在村里长大,对村里一点好印象没有,哪怕是家人也常常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当初念书,各房闹的撕破脸,狰狞的面孔现在记忆深刻。
要不是他从小坐得住,唯独只剩他愿学,全家改为支持他,感情修复,恐怕还会跟当初一样不相往来。
辛承望没发现,以为陈增寡言不知道怎么说从小长大的村庄。
他两辈子从没吃过桑葚、连桑树都没见过,对这时候的村落环境啥都好奇。
想到渺渺炊烟、青山绿水,难免向往,对淳朴良善的村民也心生好感。
当然了,他也知道哪都有坏人,但总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他坚信着。
骡车走走停停,李卓和车夫聊了一路,离巷子口还有一条道,三人就下来了。
往里面不好转再说车夫转出来也费事,都是人家,巷子也窄,门前还都是小孩玩耍。
倒是辛承望没想到他只一提,俩兄长问也不问就点头跟着下,蛮好笑的。
刚转弯就见辛氏牵着安安的手在家门口观望,他直接喊着娘和安安上前。
安安这孩子一听到动静呼呼的跑来抱着腿,李卓哈哈笑话这小子想爹了,陈增看着不由说了句这孩子长的跟贤弟真像啊。
李卓点头,“是吧,都这么说。”
辛承望听着笑,让安安叫伯伯好,小孩听话的直接喊了。
俩人乐呵,大声哎,掏出铜钱说买糖吃,辛承望直接推了回去,说用不着。
只好收回,有点可惜刚才路上忘了买点糖葫芦啥的逗孩子,一路光说话去了,真忘了。
辛氏上下打量儿子,说完瘦了赶忙要接过行李,辛承望摇头笑着说没有,行李也自己拿着没给,对娘说回家,又往后介绍了陈增。
辛氏立刻将拿行李的心思搁置了,连忙夸赞起人来。
李卓是邻居,哥俩一起长大,认真算的话,这可是儿子第一个带回来的朋友呢。
面对辛氏的热情,陈增是不知所措又高兴,听着夸赞不知怎么回话,只说着贤弟更好,贤弟不嫌弃交我这愚笨朋友。
辛氏就觉的这孩子性子真好,于是夸起来更不客气。
李卓从旁边看的笑不停,婶这夸陈增,陈增夸贤弟,竟然还能聊上,笑死个人。
进家门又是给舀水又是说想吃啥,辛承望连忙说在学院里吃了早饭来的,又便宜样数又多,省的麻烦。
辛氏徉瞪了一眼,“麻烦什么,给你们做饭我高兴,中午我给你们包饺子吃。”
李卓欢呼一声,“婶,那我可得吃上好几盘,你做饭手艺可比我娘强多了。”
辛氏听这话,指指这孩子笑的说不出话。
辛承望和陈增也乐,李卓这性子就是讨长辈喜欢。
洗完脸收拾完,李卓回家去,陈增站院子里欣赏银杏树,又被叫去书房参观。
陈增哪里能想到能有这样宽敞一间屋专门做书房,还有上了漆层几层高的书架。
老家一间屋子一房,一张床一排娃,条件好的分家都不存在一屋子住一娃。
不想回忆这些,站院子里细心观赏。
瓦房、四方院子,每处都收拾的齐整、干净,还有这大树,绿荫下凉爽听着蝉鸣、鸟叫,心中平静。
等以后,自己也要有这样的家该多好。
又想到这样环境下的贤弟,心地善良,丝毫没看不起自己,钦佩又憧憬,这才是书香人家呀。
辛承望见舍友抬头站那看树,没去打扰,找到安安撅着个小嘴在那,蹲下身轻声问怎么了?
安安别扭着,辛承望逗他,没想到这孩子说才不会几天没见就忘了爹爹,是爹爹不记得答应安安的事了。
辛承望直接抱起亲了口小脸笑了,“哈哈,怎么会忘呢,背书对吧,咱们约定好的。”
安安双眼睁的溜圆,搂着爹爹脖子咯咯笑。
才不会生爹爹气呢,只是安安以为爹爹回家就会最先跟他亲近,没想到又是跟奶奶又是跟一个陌生伯伯在那说话,吃味儿了。
李卓回家放好行李,问李母要了点钱,提着长衫跑到兄弟家就见安安正坐在腿上背书。
看人来,安安下了腿,但听到爹爹说下午回来接着背又高兴了。
陈增和李卓也逗他,问想吃什么回来给带。
安安摇头说不要,逗的俩人笑夸懂事。
陈增出门路上还说教的真好,小孩子脸上白净、身上干净的,可是难,更别说不要糖,反正是第一次见这么懂事的小孩。
又说老家里娃跟黑泼猴似的,想想就头疼,不能比。
辛承望摆摆手,“别这么说,陈兄,安安是就家里巷子玩,衣服也每天洗,当然干净,小孩子得看教。”
陈增面上点点头,其实心里不赞同,有的孩子天生就坏,撒谎打架的,他又不是没见识过,可不是教能改的。
不过这些事贤弟没见识过,倒也没必要说出来。
丰川庙在县城西侧,一个祭祀、上香的庙宇在这时代总归是县城内所有百姓的祈福、寄托之地。
所有县城无论大小,寺庙、学院如同县衙是必不可少的。
这里道路宽敞,前面一溜都是卖香等店铺。
上台阶进入,没走多久有山有水有树,雕刻图案的石桥下还有个湖,听说是很久之前就有的。
虽住在县城,但来这里就是花钱,日常奔波生计的人们来一次不易,笑容带着虔诚。
好像跟其他人比,确实三人有点不一样。
这个怎么说呢,读了书知道世间道理,知道因果,但举头三尺有神明,一半信一半不信吧。
陈增先开口,“学院里但凡下场的,不说自己了,家人都会来上香求中,捐香油钱,要真是求了就管用,那就都中了。”
李卓点头,“我也更相信自己的才学,来也就图个心安,也看看景。”
辛承望连忙阻止,“陈兄,李兄,这里还是不要说这个了。”
怎么都不敢相信,俩兄弟比他都清醒,不迷信。
怪不得有的读书人发誓也不当回事,不信这个自然不信有报应。
照这样看来,还是有敬畏之心的好。
辛承望心里这么想,拍拍胸口。
而李卓和陈增被这么一阻止,再看兄弟这么认真,哪怕心里奇怪,但也不再说。
三人走向山头上的庙宇,石阶洒扫的干净,庙宇外观是朱红色的,有些地方褪色但也看得出维护修缮的勤。
走上来发现山头没多高,台阶也齐整直直的,不费多少力气。
又因为宽,可以两头下,人潮并不拥挤。
进门味道大,两个光头和尚站门口收钱给香烛。
三人买了一般的香,拒绝买香包和平安符,这个比外面贵多倍,真觉的坑人。
要不是带香来不准进庙堂来,也得从外面买,里面买三根外面买一把子。
还有香包,就个灰色小布袋装点点艾草,竟然10文钱一个,外面带刺绣的才5文钱一个。
庙前有个两人宽的香炉,三人持香弯腰三鞠躬拜了拜插|入其中,燃烧的味道太冲让三人都咳了咳。
走入庙里,就正中间一个观音菩萨,金光闪闪。
抬头看去,悲天悯人的神像,真的让人心灵震撼。
此刻啥也不想,走到蒲团前一跪,闭眼祈祷着,睁眼后有僧人递上签筒。
辛承望紧张的摇着,出了好几次笑话,因为不会摇,好几次摇出一半,手忙脚乱的把签装回,摇了也不知是第七还是第八回终于只摇出一个。
要跟着一起出来的被左右李卓、陈增俩人手一堵装了回去。
僧人擦擦锃亮的脑门汗,装没看着。
菩萨啊,真不是作弊,实在是这香客太笨了哇。
三人解签,李卓是上上签,反正听着心想事成之类的签语,笑的合不拢嘴。
辛承望有点紧张,这时候总归是想听到好话的。
吸口气紧张递上,老僧人看了看说是中上签,意思遇到什么事都会逢凶化吉,说他是好运之人,期望之事会成真的。
辛承望心里一松,好哎,高兴的站起走一旁等陈增。
陈增的也是中上签,听着是付出总会有收获之日,也是好的。
出来后,三人都笑开花。
其实三人刚才都看到掉出来的签大多是好的红签,下下签头是黑色的,还稍短,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摇出来的好签,得了个心安。
签也求了,该办正事了。
三人溜达着往后面走去,想问僧人,辛承望拦住了,怕乱说。
毕竟他们三个都是男子,李卓点头恍然,于是往后走,看到个挎着篮子矮胖的妇人连忙叫住。
本不耐烦再看到身穿长衫是读书人后脸上堆了笑,态度极好。
听到下山去采买回来做饭,专门负责庙宇内后院弃妇们的饭食,三人知道找对了人。
李卓心想,他们运气真好。
唯独辛承望心一疼,弃妇,明明是和离,可是想到这时代对女子们的压迫,话语权都站男方那里,这词不默认不会这么叫。
妇人矮胖,面上笑,心里边回答边嘀咕这三个郎君莫不是有点什么关系,直接想到了什么,精光一闪。
这个点她都下山置办,巳时(9点)下山,回来再做好就午时(11点)了,再安排人给送到弃妇们手里,时辰赶巧够用。
可现在,她一点不急。
辛承望感觉有些不好,在李卓背后拽了拽,李卓秒懂,边说打扰边掏出两枚铜钱来,说是女方的亲戚,知道住这,长辈的命令不敢不听,今个上香来打听打听情况。
妇人捏捏铜板使劲看,又惊又喜,放下怀疑,就说嘛,谁有闲心专门来打听这些弃妇啥子样。
“哪不好啊,三位郎君放心就是,放俺们村里被休了都投河,哪有脸活,也就大户人家才有能耐让住庙里,吃饭都俺们做好送里面去,这日子俺老婆子都没享受过一天,这搁自己屋子里不就是换了个地方,俺们照顾的可好了。”
说着话,口吐飞沫。
三人心里各有想法,面上都笑着说那就好。
妇人说完,忙问是谁家的亲戚。
辛承望忙说是顾家的,妇人赶忙笑说猜到是顾家娘子,刚来头几天也有女香客专门来看过。
想到什么说自己得赶紧下山了,让再往后走那有专门看守的人,花点钱干啥都行。
三人赶忙谢,走了没几步看妇人走远不见了,停下脚步。
陈增,“唉,一般好像忠厚的都不善言辞,哪像刚才那人那般粗俗。”
李卓,“就是啊,满脸精明,看着就不像好人。”
辛承望没言语,心里焦灼,知道个好就能安心,可是好像并不好。
言语上的奚落,态度上的看低,明明都是女子。
辛承望觉的失算,“既然有人看守就可以送点东西,你们俩先去,我下去买点糕点和吃的。”
李卓看这么说,以为是热心肠,直接笑了,“刚才那妇人不是说负责专门做饭吗?再说你这送进去,只说是亲戚,也不敢吃啊。”
辛承望冷静了些,“也是,缺啥等会再来也可以。”
李卓点头,“对啊,走吧。”
三人走到后院,围墙长度看着并不长。
正门有两个妇人拿着粗大木棒,坐在台阶上磕着瓜子。
走近了发现是放在腿上的,俩人面对面坐着正说的起劲,好像因为习惯没事懒散,三人走到停下也没引起注意。
直到开口说话,俩人匆忙站起身,等听到是谁让三人来的,俩人精明的搓手,“老姐让你们来,肯定跟你们说了,3文钱。”
辛承望此刻明白那妇人打什么主意了,有钱一起挣,怪不得说报上她姓就行。
他直接笑着说道:“两文,给三文你们没办法分是吧,正好一人一文。”
俩人对视恍然对啊,直接点头。
辛承望边给钱边说,“若是有纸笔能写信出来最好。”
看点头开门进去,担心弄虚作假。
一转头李卓说他爬树上去看眼,辛承望惊喜,“哥,厉害啊你。”
李卓得意的笑,把下摆一掖腰带里,嗖嗖爬了树上。
门口这两颗树比墙壁还高,最佳视角。
李卓没一会下来,脸色不好,“屋子门都那么点大,院子也黑,大白天的关着门,还有锁着的,我看她们进去直接推门,房间里面就看不到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住这里顾家给着钱,竟这么对待。
辛承望叹口气,“给钱是给寺庙,又不是給她们钱,抠咱们这些称亲戚的钱都理直气壮,可想而知了。”
李卓和陈增对视,不理解这么为何这么担心。
谁不听听就算完了,辛弟非要来看,他们不这才来的。
连一直八卦的李卓都觉的有点不对了,辛弟这太关心了吧,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俩看守推门,顾家娘子穿着一身墨灰衣服坐在那敲木鱼念经,为顾家祈福,巴掌大的屋子里,站着个丫鬟对她们怒目。
一看守道,“呀,又忘了敲门,是外面来了三个说是顾家亲戚,想让你家小姐写封信。”
“哎,可别写不该写的,就写缺吃的,对,缺糕点缺糖缺缺布料”还没说完被另一看守阻止,“你说这么多,下次不敢来了咋办,这住这一辈子,往后没人来,咱们一点油水捞不到,今个赚两文钱咱们可赚了。”
“说的也是啊,就写缺糕点缺糖吧。”
俩看守一人一句话定下了,丫鬟从一开始听有人来的惊喜到此刻气的满脸通红。
刚来时几个妇人都热情,娘子的姐姐们来时带的笔墨纸砚、衣服布料说都放的好好的,等娘子开口就拿来,省的占地方。
早晚洒扫的也干净,吃的素食做熟了温热才端来。
那时主仆俩还以为往后没那么糟,可住了四天再没人来,一转眼就变了。
不说娘子想看书写字直接说没了,馒头都连续几天的冷硬,饭菜也是不干不净。
昨天娘子肚子疼的厉害,给了一只手镯说拿药,结果就拿来一副,说可不能娇气,往后还得几十年熬呢。
当初来寺庙,金银之物本就没带多少,一件件都没了。
丫鬟也知道这些妇人大字不识,不敢有害人心思,就是贪。
可是她家娘子自小被娇养着长大,水都是煮熟了泡茶喝,哪喝的惯生冷井水,她急的一嘴泡,这些妇人根本不当回事。
每个人都说生病熬熬就过去了,她们不也没喝过药长这么大,不也好好的。
想到这些,气的浑身发抖。
顾五娘子放下敲棒站起身握住丫鬟的手,抬眼说没笔墨怎么写。
看守还真忘了,想想开口,“那我们去给你传口信,就说你说的。”
丫鬟愤怒,“你们太过分了。”
看守的也生气了,“那些笔墨纸砚都被老姐姐拿走给自家娃使了,又不是只有俺拿,你再对俺们这态度,饿上你们两顿。”
另一人也冷哼道,“俺们村里女娃可是割猪草洗衣做饭啥都干,一天吃一点就行,哪像你们俩啥都干不了,事这么多。”
这话一出,主仆俩无语又觉得悲哀。
给点吃的就能活,她们这么长大,对下一辈也这么养,真是可怜。
妇人打了个哆嗦,说也奇怪,丫鬟张牙舞爪的,她们不怕,这顾五娘子不喜不悲的,面团似的,每次抬起清亮的眸子望着她们就是心里发虚。
顾五娘子走近摘下手腕最后一只手镯,“我知道你们的还没捎带回家,这个交换一套来。”
看守拿过双眼放光,咽了口口水,那一只还在她怀里可不舍得当,这凑一对当传家宝,稀罕啊。
丫鬟抬手要夺被小姐一个眼神阻止,这可是主母当初给的陪嫁品,上等的白玉,心疼的转身抹泪。
等把笔墨纸砚拿来,玉镯易手,浑身上下干净彻底。
门外三人终于听到门声,只见满面红光的递了纸来,还说了句“你们往后勤着些来啊”。
李卓陈增蒙,辛承望笑着说当然,问怎么花这么长时间,俩看守表情不自然强笑说顾娘子高兴的问了些话,写的慢。
俩人说法不一,换了口还是住了嘴,摆手说赶紧走吧。
看着人离开,其中一个后知后觉拍了下手,“坏了,不会写咱们坏话吧。”
另一人一屁|股坐地上,“不可能,往后还指望咱伺候呢,真是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