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两个巷子口,骡车在那等候。
父子俩上去后,行驶到县城大道时辛父让停下进书店买了什么出来,又在路边买了两盒包装好看的糕点。
辛承望包袱里的就是用一般般油纸包了的实惠,辛父买的上面还用红花纸在中间贴了的装饰。
送礼嘛,里面糕点小不碍事但外面得好看,拿的出手。
辛承望看了一路景,辛父则是除了跟赶车人说了几句话就安静无言。
丰川县城的官学就在县衙东北边,从县衙那条路往东就宽阔整洁,往北一转更是花草树木整齐排列两边。
树木粗壮,枝叶繁多,上午时分竟然清凉舒爽,树干上还有好几种鸟儿蹦跳叫着。
这儿的景竟然这么好,行走没一段路,念书的稚嫩声足足三家之多,门口能稍稍听见不说,路边也有木牌竖着写的各家名称。
辛父看儿子紧盯着,心里不由一乐。
以前在车上都是低头不在意,到书院门口就进,现在有心情到处看了。
辛父拍拍儿子,“望儿,这路两边都是举人开的私塾,专门教导儿童的,等再大大就可以直接进官学学习了。”
话落骡车一转弯,更为宽阔的路进入眼帘。
县城大道属第一宽,这里差不到哪去不说,两边花草树木绿化弄得更好。
辛承望估摸着,这一条石板路得有家里那巷子三个四个宽。
到达官学门口,只见门口一横长的石块,石上刻字‘丰川官学’。
不认得落笔的名,辛承望也知道写这个的得是个厉害人。
见有人在门口,走出来两个看守的中年男人,跟辛父言语两句,知道是这里的学子,又看了看辛承望的学牌,就将他们领了进去。
赶车人见雇主进去了,就将骡车赶到路边栓树上等着,把骡子粪便清扫干净,这些带家里去可是上好的肥料。
这边父子俩被带进去,走过一栋栋二层建筑,直接到达夫子们的办公房间门口。
里面一张张木桌上都是成摞的书本和文章,就是没有人。
没等一会儿,一个身着灰色长衫、踩着布鞋的儒者走了进来。
辛承望以为教授学业的都是白胡子老者呢,没想到跟辛父差不多的年纪。
问了句身体可大好了,辛承望回神赶紧作揖恭敬道:“回夫子,是。”
点点头夫子让辛父跟着进去说些话,留下辛承望自己站门口。
不过也没站多长时间,他就被喊了进去。
进去之后就看到辛父手边没了点东西,辛承望装作没发现。
这种事不可避免,总归出发点只是想让多对自家孩子上点心,夫子不收也会硬塞。
站定后夫子勉励几句学生,就和辛父商议好还是明早上课。
父子俩对视后都点头,谢过夫子。
夫子点点头,“嗯,去宿舍收拾收拾吧,你病好回来的事,其他夫子和学子那边我会给说的。”
父子俩自然又表示谢意,转身离开。
辛承望背着书箱老实的跟在父亲身后,每次来或离开回家,都是辛父进书院收拾帮忙,对宿舍比自己还熟悉。
从类似教学楼的地方走了一小会儿就到了宿舍楼,宽阔木门处也有守卫之人,路程比想象中的近。
到了房间,没想到门口就订了木牌,上面两个人名。
上面辛承望,下面“陈增”二字。
好奇怪,刚才走过来一路都有熟悉感,这个是真陌生,名字和人都没有一点印象。
进去后就是一左一右两间房,左边是他的床,床边还有书桌、衣柜,都很干净。
也是,来这学习的都一个个啥都不会干的读书人,肯定会有专门每天负责清洗洒扫的。
辛父卷起袖子开始收拾,一切收拾完还叮嘱零嘴放木柜上面,尽量快些吃,别让耗子偷吃了。
看儿子点点头,也不用送就走了。
一个人在房间里干啥,坐床边试试床的舒适度,看看蚊帐有没有窟窿,再摸摸书桌,全部检查完叉腰欣赏一圈。
打开木窗朝外看,没啥看头,后面一排排的木屋,于是又关上。
坐凳子上打开书本,没一会儿打了个哈欠,忍不住看向床铺。
正想着吃完饭再试试,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打开门竟是李卓,只见穿着专门的官学儒服,头戴儒帽。
整体以姜黄色为主,背后绣有两根青竹。
从辛承望的审美来看,这颜色怪普通,倒是看起来挺耐脏。
李卓震惊,“哇,你这病好后竟然比之前好看了太多。”
辛承望怎么没想到第一句话是这个,无话以对,只得打个哈哈糊弄过去,问怎么知道回来了。
李卓得意的笑,“我看到你爹出学院就知道你来了,走,请你吃午饭。”
食堂就在宿舍对面的建筑,溜达着就过去了。
楼两层,有米饭但还是以面食为主。
已是正午左右,食堂里很快挤满了人。
走动间碰上个就吃惊的看着他,说名字还得问两遍确定的更是数不胜数。
“不是,这怎么跟换了人似的!”
“长这么个样子啊,那他之前干什么总低头啊,畏畏缩缩的。”
“就是,我跟他一个教室的,总坐在那闷头看书不理人,夫子提问还不会,我们都当没这人的。”
“啊,真的吗,看这位同窗,眼睛有神,抬头挺胸的颇有气势啊。”
“·······”
就算压低声音,但加起来也嗡嗡似的。
没理会这些,辛承望选了青椒肉丝打卤面吃。
李卓跟着选了一样卤味的,坐下感叹辛弟现在真是个红人。
辛承望被这词弄的一噎,重语气喊了声李兄,耳根子恢复清净。
至于对这词语不在意,是因为朝堂内臣子得了皇帝青眼就会被称为当朝红人,从上至下,百姓间不识字的都知道这词。
俩人吃的慢条斯理,一口饭咽下就轻声说些话。
大多是辛承望问,李卓回答。
从院长、夫子到舍友,前面还能听着了解,到舍友俩字,李卓也是摇头两句话概括。
听说在图书馆门口睡过,平常见不着,可学业也是差劲。
“也”这个字就很灵性,辛承望一梗,怪不得俩人一间房呢,敢情能般能走动的都离开了,就剩俩被嫌弃的。
两人吃完后回到宿舍,辛承望拿出包袱里的鸡蛋分给他几个吃。
李卓双手接着,“谢了,贤弟,这煮鸡蛋我可真馋了。”
“不用客气,我也怕坏了。”心里还想着等舍友回来也给他几个。
但是从李卓走后,一下午房间里没第二个人影子。
食堂里是一月餐费定数的,吃多吃少都是花那么个钱,所以吃了糕点后辛承望还是去喝了个稀饭。
太阳下山,天还没暗,推门还是没人。
这个天外面亮些,但屋里已经看不清书本了,于是溜达着绕了宿舍一圈。
大同小异,硬说差别就是采光好与坏。
恰恰不巧,辛承望的屋子就采不了多少光。
幸亏现在刚入夏,可以想象冬天啥样了。
逛完回屋,打开火折子点燃油灯,刚戌时(7点)过一个时辰再睡。
正这么想着,砰的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下一刻就是尖叫声全方位环绕。
其他宿舍的人着急忙活的边喊怎么了怎么了的跑过来,不一会聚集了好多人。
外围的纷纷猜测肯定是见着辛承望他们中午时一样吓着了,肯定是。
一刻钟后,前面的出来喊“回去吧,没事了”驱散了人群各回各宿舍。
等回去,肯定又多了谈资。
辛承望此时看清了这位给他惊吓大礼包的舍友,又黑又瘦,中等个子。
陈增从知道眼前之人是舍友时,到现在都是目瞪口呆状。
那个回宿舍就躺床上,死气沉沉,跟自己一样没存在感的人?
俩人都没打过照面,但背影可是看过不少,他眼睛出问题了吗。
俩人干瞪眼几秒,辛承望上前伸出手,“兄台,你好,我这有鸡蛋你吃吗?”
陈增一愣,摇头说不吃,但肚子发出声音,响亮的很。
这才记起他中午看书痴迷,午饭没吃。
一炷香后,两人坐在书桌前,一个剥一个吃。
陈增吃了两个,喘口气解释刚才以为是鬼呢,又问“你有字吗?”
想喊字表示亲近,但辛承望摇摇头,“家父说我有童生功名后再起,要不然取了字也是笑话。”
读书人来往都是有功名的,你啥功名没有,一个白丁,谁去喊你字啊。
说实话,陈增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大方坦荡的人,有点后悔以前没在意过这位舍友了。
于是他直说道,“我也没有,不瞒你说,我家是种地的,爹娘连字是什么意思不知道,我这个增都是花鸡蛋请村里秀才起的。”
辛承望拍拍手,“这样,等你考中童生后,我让我爹来给你起,我爹是秀才,不收你鸡蛋。”
陈增强咽下鸡蛋后笑出声,倒在了书桌上。
接着两人问对方年龄,没想到比辛承望只大一岁,却像大三四岁似的。
书桌宽到两人做并排也绰绰有余,于是二人的油灯放一张书桌上,并排看书亮光加倍,对眼睛太友好。
半个时辰后,有舍管开始每个敲门提醒睡觉,油灯要确保熄灭。
辛承望觉的新奇,原来书院里也有专人负责啊。
正好就揉揉眼睛说去睡了,陈增点头说去吧,他再看一会儿,说完把辛承望的油灯吹灭,自己拿着油灯过去。
洗漱后弄着蚊帐,辛承望又提醒了一句,“陈兄你也早点睡啊。”
见点头说知道,闭眼朝里翻身睡去。
或许是晚饭喝稀饭有点多,半夜迷瞪醒来,蚊帐一掀开,看到的一幕睁大眼,没了瞌睡。
只见陈增缩在书桌底下点着油灯看书,凳子朝里坐的地方当桌面,靠背盖上了被子把光遮掩住,外面人走过也不会发现不对,月光都比这亮些。
唯一的破绽就是同一个屋子里的起来会发现,因为地面会有些微漏光。
辛承望此刻各种想法都有,也笑话他自己。
还说卷呢,古人也闻鸡起舞、头悬梁不更卷,他们为了心中抱负更豁得出去。
真被深深上了一课,算了,哪都卷不过,心态放平吧。
这么一想是觉的舒服多了,不卷了,谁爱卷谁去卷,自己做好该做的就够了。
思想一透,脑子都觉的更好使了。
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再开门进来,重新趟床上看不到地面屋子还真全黑。
翻转个身,属到第十只羊都没睡意。
认命的坐起身悄声喊了两声陈兄,就听到一屁|股坐地上的动静。
陈增锤锤没知觉的腿,费力站起,遮掩着油灯光不让照门上,满脸愧疚,开口就先说道歉的话。
辛承望忙摆摆手说没事,劝道:“陈兄你听我说,晚上正是脑子休息变聪明的时候,你这不睡觉,白天昏沉,更影响你学习。”
陈增,“谢谢你辛弟,只是我跟别人不一样,睡个午觉,走路上闭眼都能休息,晚上不睡白天上课也不困的。”
说完还露出个笑,在灯光映衬下竟有点老父亲那种慈爱感,辛承望赶紧搓搓胳膊,提醒自己这是同龄人,虽然长的成熟,眼袋也大。
等等,他刚才说啥?
辛承望瞪大了眼上下打量完,满是羡慕。
信息大爆炸时代,啥奇葩的没看过,有的人天生就睡一个时辰就可,精力远超旁人,不是稀罕事。
可亲眼见到还是觉的太神奇,这么好的精力,等同开挂呀。
陈增没觉的有人会信,他跟家人说都是不信加嘲笑,可下一秒这人脸上全是羡慕,开口就是真厉害啊陈兄。
嗯,什么,竟然真的信了?!
等反应过来赶忙转头手胡乱擦擦脸上的泪,辛承望转过头当没看到。
他故作困了的打个哈欠,掖好蚊帐,“那陈兄你接着看吧,小心点油灯,我先睡了。”
陈增点点头,怕出声哽咽露馅没说话,转身回去继续彻夜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