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姐,古长老,陈长老,王长老。”叶忘营一一向众人问好。
他是问丹阁的常客,对里面的人都十分熟悉。
古长老摸着花白的胡子,微微一笑,看够了热闹,道:“我观月照灵力充沛,识海看似完好,但内里支离破碎,这莫不是,记忆混乱,失忆了?”
他一双眼睛修炼了真虚功法,据说能透过人的皮肉直接看到骨骼结构、经脉状况、灵气运转的规律。
他下的判断,众人自然信服,只是,一群长老和弟子们心里莫名失落。
最近修真界很流行死对头画本子,江月照和叶忘营在昆仑宗一众仇敌死对头中也是很显眼的一对,从拜师起一路针锋相对,自然也有人为之创作。
由于素材最多,内容最精,他俩现在已经是昆仑宗死对头中最受欢迎的一对,几个月后的百晓楼出品的修真界宿敌册已经将他俩内定。
林羽婉一向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师妹讨厌的人就是她讨厌的人。
此刻听到古长老的解释,顾不得再和江月照纠缠。
一对锤子落在地上,砸出深坑,众人只觉地面都震了三震,林羽婉着急问:“古长老,阿照这病,有得治吗?”
虽然在大部分人看来江月照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古长老和林羽婉皆知道江月照体质的特殊。
江月照不是人。
她是一只因记忆而生,靠记忆而活的忆妖!
林羽婉残存的理智让她在众人面前压抑慌张的情绪,一双眼睛却恨不得贴在古长老身上,等待他的答复。
古长老沉吟片刻,因修炼功法特殊,他只需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能知道病人的症结所在。
他虚点江月照额头识海的位置,摇了摇头,道:“失忆的原因有很多,等老夫几日,或许能研究出解决方法。”
忆妖数量稀少,整个修真界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哪怕是古长老,也要花费时间查阅古籍。
林羽婉虽然着急,却也只能暂时笑脸遣送各位长老和弟子。
古长老已经走至门口,却又回头:“那边那小子,痛的没办法说话了吧。老夫今日有空,可以帮你疗伤。”
叶忘营就挨着江月照的长剑站着,两人离得很近,可以清楚看到叶忘营脖颈上因痛苦而生出的薄薄冷汗。
“多谢古长老。”他抱拳鞠躬。
江月照听着几人的对话,知道面前这一大帮子人对他们并没有敌意,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她看着叶忘营迈出的步伐,问道:“你要走了吗?”
给叶忘营道歉时她生气勃勃,把他护在身后时的气势仿佛能一个打十个,连金丹元婴都不放在眼里,很容易让人忽略她重伤未愈还失忆的事实。
可此刻安静下来的江月照却分外柔弱,叶忘营发现她唇色有些苍白,一向上扬的杏眸微垂,整个人都闷闷的。
若是林羽婉或是别的什么人,怕是早已经拍着胸膛保证会一直陪着江月照,想陪多久陪多久。
可在这站着的是叶忘营,江月照失忆前最讨厌的人。
“嗯。”他回答,神色冷淡。
“这里是你的师门,她是你的师姐,不会害你。”
青年回答的坚决,可手上的动作却顿住了。
是江月照在轻轻扯他袖子,拖长尾音:“就留在这里陪我嘛,我失忆了,整个修真界都只认识你了。”
明明邪气在身体里肆意游荡,灵力一点点流失,此时是治疗的最佳时期,可江月照眼眸黯淡,似乎叶忘营一走,她的世界都要坍塌了。
这似乎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领。
叶忘营垂眸看她,没再说话,可神色悄然松动,凤眼又垂下看江月照。
江月照知道这是默认,原先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一变。
“逗你玩的,知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啦。”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把拽住他衣袖的手抽出来:“去找古长老吧,我会去看你的。”
江月照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知道叶忘营身上的伤拖不得 。
叶忘营身姿依旧挺拔,往里转身的动作顿住,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屋内。
林羽婉只觉得叶忘营简直不可理喻。
宗门大比将江月照一掌打下台来修养了十日八日,江月照被执法堂关禁闭十有八九是叶忘营举报,每次她去领人都会听见叶忘营冷淡一句“希望师妹莫要再犯”,诸如此类的事情多如牛毛,随便一想便能想到很多。
这会在这惺惺作态什么呢?
这年头,真是公鸡都能下蛋了。
叶忘营走了,房间内只剩下她和师姐。
她望过去,见师姐表情奇怪,不知在想些什么,发觉她的视线,立刻扯出一抹笑容。
“师姐?”江月照迟疑。
“哎!”林羽婉兴奋应声。
褪去了警惕,江月照对林羽婉确实有一种没由来的熟悉感,加上叶忘营的介绍,江月照选择相信。
“婉婉师姐!”江月照再叫一声,竟然觉得十分顺口,仿佛已经叫了无数遍。
叶忘营并没有走远,听到身后少女的清脆喊声,神色未变。
失忆后的江月照,比以前更为恶劣。
林羽婉摸摸她的头,也跟着笑起来,表示自己已经被她可爱到了。
可轻松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林羽婉挺直脊背,正色道:“师妹,刚刚人多眼杂,许多事情不方便和你说,但接下来我说的你一定要记住。”
“这里是昆仑宗,你身上的长剑名月华,你除了是一名剑修,还是妖族。”
“现在,内视识海,那颗透明的珠子就是你的妖丹。”
江月照依言照做。
识海内,果然有一颗珠子在旋转,通体透明色,很轻易就能看到上面细小又密集的裂痕。
“师姐,裂了。”
林羽婉最后一丝期望也被掐灭,不由得得在床铺前踱步,焦虑地咬着手指甲。
“忆妖诞生于记忆中,若是没了记忆,离死也不远了。”
看着江月照略显懵懂的表情,林羽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是比江月照还要了解她自己的人。
她们的师尊以明悟之心入道,教导的第一件事就是“万事不可强求”。
不求喜乐、不求机缘、不求生死。
失忆与妖丹破损已然不可逆转,眼下重要的是如何补救。
而江月照并非没有生机。
“幸运的是,”林羽婉磨牙,颇有些咬牙切齿:“你还记得叶忘营。”
她就算拿着刀架在叶忘营脖子上,也会让他配合江月照寻找到破解之法。
心里这些想法,林羽婉自然不可能对把叶忘营视作挚友的江月照讲,妄然打破忆妖对记忆的固有印象,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只道: “记得他,是你现在还能睁眼的理由。若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怕师姐就只能在你坟前哭了。”
江月照虽为忆妖,但早早拜入仙门,以剑入道,现在这一身本事和忆妖身份没多大关联,对自身妖的探索自然也极少。
这些信息,还是林羽婉之前出于好奇,多次询问江月照才知道的。
江月照感受着周身充沛的灵力,看着师姐焦虑的神情,突然伸手抱住林羽婉的腰,用脸颊蹭了蹭。
林羽婉早已辟谷,每日练锤一万次,腰部都是紧实的肌肉线条。
江月照又多蹭了几下,终于抬头,杏眸圆亮,酒窝深深。
林羽婉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心里暖暖的。
却听见江月照说:“师姐,你转着圈走路的样子好像一只陀螺,真好玩。”
林羽婉嘴角抽搐,那点温情瞬间破碎,可被江月照一打岔,倒是冷静下来。
江月照单方面的与林羽婉素不相识,可短短几个照面,却能看出来林羽婉对她的真心。
她失去了许多记忆,从醒来到现在一直被动接受着其他人强加给她的解释,对自己的生死缺少一种真实感,可正因为这样,她更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去。
江月照接着说:“师姐,想让我死,可没那么容易。”她依旧在笑,可对着林羽婉和叶忘营的软萌无害却已经消失,意气风发。
她挥舞拳头,灵气在周围闪烁,几乎是全盛状态,完全看不出是濒死之人。
妖族与人族的修炼方法十分不同,妖族可以修炼人的功法,人却难以修炼妖的功法,但相对的,妖族功法虽然强大,但容易让人滋生心魔,为天道针对。
不少妖族为了求仙问道,都会刻意减弱自己身为妖的特性。
江月照并不修习妖法,妖的特性对他影响就很小,至少现在不会因为内丹破碎而失去战斗能力。
林羽婉却依旧忧心忡忡:“师尊闭关,你大师兄外出游历十年未归,只能去找明苦仙尊商量了。”
明苦仙尊,江月照自然也不认得。她打了个哈切,道:“想睡觉了,师姐。”
林羽婉帮她盖好被子,接着道:“明苦仙尊是我们师尊明心仙尊的师弟,他很喜欢你,你差一点就要成为他的徒弟了。”
“哦。”江月照点点头,不太关心。
总有机会见到的,江月照想,到时候再说好了。
“对了,他也是叶忘营的师尊。”
林羽婉眼睁睁看着江月照从兴致缺缺地移开目光,甚至准备闭上眼睛睡觉,到双眼放光。
“我差点就要成为叶忘营的师妹?每天都能和他一起修炼?”
现在转师门来得及吗?江月照虽然没说出来,但兴奋都已经写在脸上了。
叶忘营是江月照唯一记得的人,哪怕只有那么一小段记忆,说不好奇是假的,更何况他们还是挚友。
江月照不敢想象每天和朋友见面,互相讨论功法,切磋武艺,该是多么快乐的生活。
可是也有点舍不得眼前这个对她很好,还会帮她盖被子的师姐。
若问江月照是如何认得她与叶忘营关系匪浅的。
叶忘营面对她的冷嘲热讽却一直默默受着,对她不离不弃,还留下了自己的储物戒指给她。
而且,江月照不小心碰到自己腹部的伤口,立刻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快要冒出来。
若是叶忘营与她关系不好,她又何必一边对他冷嘲热讽,一边却又在危机十分救他一命?
林羽婉扶额,难以做到昨天还在指着鼻头骂,今天就要带着笑容夸,除了江月照这个脑子坏掉的。
“睡吧,我去找明苦仙尊了!”她摆摆手,捡起自己的双锤,不欲多说,向门口走去。
江月照睡意已无,本就是爱热闹的性子,自然追过去:“等等我师姐!”
林羽婉的飞行器是两把大锤子并在一起,比江月照的窄剑不知舒服了多少,甚至可以在上面放软毯躺着喝茶。
林羽婉怕重伤初愈的江月照受凉,自然是各种毯子软垫都拿了出来,两人吃着点心,慢悠悠地往明苦峰飞去。
明心仙尊所在的地方叫明心峰,明苦仙尊则住在明苦峰,两人的命名都十分简单粗暴,各自分布在宗门的相反方向。
而想以最快速度到达,则要经过位于昆仑宗中心的演武台。
为了维持宗门和谐,昆仑宗不允许弟子私斗,可修真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为了让弟子们适应这残酷的规则,演武台由此而生。
只要上了演武台,任何东西都可以是赌注,各凭本事,死生自负。
为了弟子们斗法安全,任何飞行法器都不能凌驾于演武台。
江月照跳下铁锤,准备和林羽婉走过去。
可今日的演武台却弟子众多,挤挤挨挨难以前行。
林羽婉拽着江月照艰难往前走,为她解释道:“演武台一般人没那么多,今日可能是有高阶弟子在比试。”
江月照拨开人群,问道:“我打架的时候也会有那么多人吗?”
她的声音清脆,因为四周嘈杂,不得已加大声音。两边的弟子原本正要交谈,一听到她的声音,纷纷让开了路,一传二,二传三,很快,在江月照面前的是一条直通演武台最前排的道路。
江月照所过之处一路畅通。
自然没有让路不走的道理,她昂首挺胸往前走着,看来她以前在昆仑宗混得很不错。
与她对视的弟子们静了一瞬,又退后三步嘟囔着什么“重伤”、“仗势欺人”、“完蛋”......
来不及多想,路已经到了尽头。
江月照看清面前场景,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