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魔芋爽，不健康，只有我们人类能吃，”苏意抽了张纸擦嘴，“香樟你吃不了。”
话音未落，程乐乐就激动地说：“奶奶您看，我都没跟她说香樟叫什么名字，她就知道，肯定是香樟自己告诉她的。这下您信了吧？这个主播真的能和动物沟通，我们马上就能知道香樟在走之前有什么话想说。”
苏意暗叫好险，差点暴露了。
这就是懂一门其他人都不懂的外语的好处啊。
她面不改色地点头：“是的，是香樟自己告诉我的。”
说着将目光落在此次交流对象的身上。
这是条剑尾孔雀鱼，只有四五厘米长，背鳍和尾鳍五彩缤纷，还带着一些蓝黑色小圆斑，像孔雀的尾翎。
很具观赏性，在水里游动起来会很漂亮，可惜此刻它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无力再摆动肢体。
虽然以前因为伺候这位鱼祖宗不够周到而被阴阳斥责过，但此时此刻，看着它快要走到生命尽头——
“给我吃一口给我吃一口！反正我都快死了，只要一口，吃完我就安心上路！唉等一下，我刚刚有自我介绍吗？没有吧，难道是我得老年痴呆了？”
虚弱但充满渴望又转为迷茫的声音和轻微的破水声打断了苏意即将亲眼见证一条鱼命逝去的伤感。
苏意：……
镜头之外的程老太太雍容端庄，眼眶却红红的，见此情形，眉头皱起：“乐乐，你怎么也开始看这些所谓的直播了？什么懂兽语，不过是哗众取宠，营销的噱头。香樟快不行了，就让它安安静静地走，何必非要折腾它这一遭。你爷爷在天有灵，知道他最宝贝的鱼临终还受这一茬罪，肯定要不高兴。”
看着本来静静浮在水中的鱼不舒服地动来动去，但只搅起了一点点水花，她心中顿时更加难受。
“奶奶您再等等，是真的呀，”程乐乐大急，拉住就要起身的老太太，扬声催促，“小苏你赶紧的吧，快点问话。”
她怕再磨蹭这鱼就肚子一翻去见老爷子了。
苏意没理她，直接问孔雀鱼：“香樟，你有什么临终遗言想跟他们说的吗？”
一点都不委婉，她看出来了，这是一条坦然面对死亡的豁达鱼。
“啊？临终遗言？”孔雀鱼有点茫然，“我没什么想说的。从花鸟市场和别的鱼挤大通铺，到被老程带回来，住豪华大单间，泡的是每天一换的山泉水，吃的是新鲜可口的顶级美食，我这一生，大落大起起起起起，也算是鲤鱼跃龙门，很多人类都没过上我的生活哈哈。我老鱼不枉此生，死而无憾！”
苏意：……脆弱的心又被刺痛了呢。
人不如鱼啊人不如鱼……
“它说什么了？”程乐乐又催。
苏意微笑：“它说，它这一生过得很幸福，死而无憾，没有什么想说的。”
又把原话重复了一遍。
【我靠，人不如狗就算了，怎么还人不如鱼呢？不如金贵的名种鱼也就算了，怎么还不如花鸟市场十几块一条的鱼呢！】
【鱼的生活我的梦……真·鲤鱼跃龙门】
【我玩cosplay的，我可以cos小鱼鱼，来个有钱人把我带走呜呜】
【我还以为有钱人都跟我那个傻叉老板一样，喜欢花几十万买一条鱼呢哈哈】
这就完了？
程乐乐呆了一下，忙想宽慰老太太“您看香樟多幸福啊，这是喜丧，您别太伤心”，却见她讥诮地扯了扯嘴角：“这还用得着你说？”
程老太太自认从来不是刻薄的人，一向温和待人，就算是对女婿带来的那个小家子气的女儿，也没给过脸色看，最多无视，此刻却忍不住隔着屏幕嘲讽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小姑娘。
只是因为她心情实在不佳，而且这简直是废话，不用脑子想也知道，鱼在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过得不幸福？所以这小主播就是装神弄鬼骗人而已。
“乐乐，你太单纯，以后别看这种直播，免得被不知所谓的人骗了。”程老太太如此直白的嘲讽让本想三言两语结束连线的苏意改了主意。
高门大户里的八卦最多了。
她邪恶一笑，装作没听到老太太的贬损，状若好奇地问：“香樟你的记性真好，还记得以前在花鸟市场的事。我有点奇怪，你是孔雀鱼，呃，不是我有鱼种歧视，只是我是真的好奇——”
“好奇我一条只能卖十几块的鱼怎么能让有钱人看上，还带回来精心养着是吧？哼哼，年轻人，你没听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便宜怎么了，我虽然便宜，但我附加价值高啊，懂？”孔雀鱼费劲地摆了摆尾巴。
苏意很捧场：“哇，是什么附加价值呢？是因为长得漂亮吗？”
孔雀鱼哼哼两声：“庸俗，我当然长得漂亮，但比我长得漂亮的鱼多的是，为什么偏偏选中我？当然是因为……”
它拖长了声调，想去看她待的眼神，却陡然吓了一跳：“你这年轻人怎么长得跟外星人一样？我就说怎么能有人明白我在说什么，原来是个外星人。”
这时程乐乐按耐不住了：“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啊？给我说明白！”
她是真着急了，一方面是快拦不住要走的老太太了，另一方面大概猜到了主播没说完的话，曾经对老爷子把一条廉价鱼当宝贝的好奇再次复苏。
而程老太太自然也明白剩下半截没说完的话，身体一顿，停下了要起身的动作。
苏意没有情绪地哈哈笑了两声：“我们在说为什么风铃之乐小姐你的爷爷会这么喜欢它。香樟，只要你告诉我，我就让人给你吃魔芋爽——”
“一言为定！”孔雀鱼再次打断她的话，不知道是因为能吃魔芋爽，还是回光返照，声音都变得中气十足。
“我也不藏着掖着，反正老程都死了。莞莞类卿你知道吧？老鱼我呢，就是宛宛，那个卿，就是老程和他初恋的定情信物，他俩各自养一条孔雀鱼。不是我说他，定情信物应该养个一公一母才正常吧？这俩人都养的公的，神金，这就是个不祥的征兆，被拆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嘛。”
“他越老就越怀念初恋，可惜人早不在了，只能睹鱼思人，借鱼抒情啊~~隔三差五跟我忆往昔，还爱上了听书，听的都是什么男主重生追爱的言情小说~”
孔雀鱼一唱三叹，跟唱戏似的。
苏意眉毛高高扬起，不由自主哇了一声。
说好的程家老太太老爷子夫妻恩爱，是彼此的初恋和唯一呢？
这回不等程乐乐催促，她尽职尽责地如实转告。
“不可能！”
苍老的声音里全是不信和愤怒。
程老太太怒不可遏：“你胡说八道什么！乐乐，你找的这是什么人。”
她气得心口剧烈起伏，哪怕只是隔着屏幕，哪怕对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神棍，她也决不允许有人玷污践踏自己和丈夫被人艳羡赞叹的完美爱情！
“你，你乱说什么？！”程乐乐傻眼，脱口而出，“哪来的初恋？我奶奶才是我爷爷的初恋！”
【？？家人们准备，瓜来了！】
【鱼界有自己的莞莞类卿，可怜的鱼鱼】
【鱼可怜啥呀，过得比99%的人都舒服。可怜的是这个老奶奶好不好，看样子她完全不知道她老公真正初恋情人的事】
【桥豆麻袋，之前风铃之乐大小姐是不是说这是她奶奶最喜欢的鱼？可是刚才的话透露的信息是，这鱼其实是她爷爷过世之前最宝贝的鱼，所以老奶奶是爱屋及乌，借鱼思人？结果这鱼是老头子想念初年的寄托？？】
【男人果然只有挂在墙上才老实】
苏意正要严肃纠正，她是实话实话，没有一点艺术加工，就见顶着卡通特效脸的程乐乐扑到镜头前，慌里慌张命令道：“不准直播，马上掐了，我私下联系你！”
“不行的哈风铃之乐小姐，如果你和你的家人不愿意继续直播，可自行挂断连线，我的直播是不能中止的，我要对我的观众家人们负责。”她微笑着拒绝。
程乐乐气急败坏：“你！”
百密一疏，她只记得开特效和变声功能，怎么忘记香樟的名字暴露出去了！还有，还有她上次连线，云朵的名字也……熟悉的人一看到就知道是谁——
“继续，你继续说，还有呢？”老太太冷静得异样的声音忽然响起。
程乐乐咽了口唾沫：“奶奶——”
程老太太抬手制止了小孙女。
怒火被她暂时压制，她知道她应该立即拂袖而去，甚至让人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胡编乱造的小主播，但莫名其妙的情绪盖过了理智。
这条鱼，实在是太廉价了，到底为什么值得她真的丈夫钟爱……她倒要看看，还能编出什么花儿。
苏意笑了笑，正要接着问，就听鱼不满地说：“不信是吧？行，我给你们掰开了说，揉碎了讲。”
孔雀鱼并不觉得她们是在说这年轻人胡说八道，她只是转达它的话，说她胡说，岂不是指桑骂槐，说是它在胡说？
它老鱼可不是这种信口开河的鱼！
“老程不仅有个初恋，因为思念初恋把我给捞回来了供着，他还有个儿子，跟这个初恋生的。”
“当年他们相识于一棵香樟树下，二人互相一见钟情，花前月下，浓情蜜意，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还买了一对鱼作为定情信物……插播一句，可能是图好看吧，买成了一对公的，神金。”
“可惜二人家世天壤之别，一个是豪门贵公子，一个是乡下卖花女，被棒打鸳鸯，活活拆散，可怜可叹呐~~老程痛苦不堪，最后在爹妈逼迫下，同意家族联系，娶了嫂子。哦，嫂子就是老程的老婆，我叫她嫂子。我三年顶人类一辈子，换算过来我也是个老人了，叫声嫂子不过分吧？”
“接着说，结婚五年后，我大侄子都能上幼儿园了，初恋带着孩子找过来了，说是得了什么白，白血病，求老程救命，老程是悲喜交加呀，偷偷瞒着家里救儿子。”
苏意：哇哇哇哇！
她一边在心里哇声一片，一边一字不落地翻译，同时抽空想到，小说没白听，瞧瞧这遣词造句——
“不，不可能！你，你信口雌黄！”程老太太的声音都在哆嗦。
程乐乐早就听呆了，一时半会儿竟没跟着怒斥她胡说。
苏意两手一摊，语气无奈：“我一个字都没改。”
这时说的正兴起的孔雀鱼似乎读懂了空气，支吾了两声，又语气高昂起来：“别生气，还有个好消息没说，没救成，那孩子没了，初恋当天就跟着去了！”
这算什么好消息？
苏意想了一秒，对程家人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
“奶奶！来人啊啊啊！你们都站我背后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