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当日的早晨,月岛萤正在前去学校集合的路上。
今天的乌野町的上方是一望无际的晴空。
眼前这段路是轻微向下的缓坡,整条路从早晨起就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只是被挤压在两侧的一户建之间,因此只有正前方的视野相对开阔。
今天便是久违的,与白鸟泽打决赛的日子。
即便没有人从他冷淡的脸上听到他鼓动的心跳,但月岛萤自己知道,他的心情不可避免地有些烦躁。
不是因为输赢,而是因为最近一直有一件事在困扰着他。
反正距离集合的时间还早,怀着有些想要散心的心情,月岛萤放慢脚步往绿荫更多的地方走,顺带将耳机的声音调大了一些。
“让一让啊啊啊——”
因为带着耳机的关系,等到他听到的时候,那辆自行车的车胎尖叫着,堪堪从他的身侧擦过。
月岛萤微微一惊,川岛一花在他前面不远处用撞上别人家围墙的方式停了下来,虽然当时的速度已经不快,但屋主人还是冲了出来。
一花不住地朝屋主道歉,月岛萤则在路过时目不斜视。
“月岛同学,早上好呀。”
经历了昨天一夜,一花已经说服自己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比赛排第一,牛岛学长排第二,至于月岛同学的事嘛,应该说那本来就是一件小事吧。
趁着此时决心坚定,便推着自行车一路小跑着追上来。
“早上好。”与少女元气十足的声音相比,月岛萤的声音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冷冷淡淡。
“月岛同学!你知道吗?最近车站边新开了一家章鱼烧店哦。”一花笑眯眯地对他说自己今天早上的见闻,“爸爸说之前我们住的地方就有一家,不过现在镇上已经和当时完全不同了,就连他都不知道那家店现在……”
他小声嘀咕那是同类相食,而后又觉得这种想法十足可笑。
“诶?”一花困惑地望向他,丝毫不理解为什么对方的视线会落在自己向外卷翘的发梢上,但对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险些让她的脸颊再度升温,于是尴尬地转移话题。
“话、话说回来,月岛同学你也太不注意安全了,我刚刚明明有大声喊‘小心’,可是你完全都没有听到呢。”
“骑车撞墙的人没资格这么说。”
月岛萤冷冷地挖苦。或许因为心中还有其他在意的事,这次他全然没留意到对方的别扭感觉,过了一会,反而主动提起早上在想的事:
“你喜欢排球吗?”
一花不假思索地回道,“喜欢啊。”
爱上排球的路不止一条。这是月岛萤最近才开始尝试接受的新观点。
木兔前辈的回答是“爱上排球的瞬间”。
但是,即便是对上青叶城西这样的对手,他所说的也始终没有出现。
过了一会,月岛萤也没有得到她眯起眼睛的笑容和这个简短的回答意外的东西,皱眉催促了一声,“理由呢?”
“大家喜欢打排球,所以我也喜欢,因为我喜欢大家嘛。”
她软绵绵的声音传过来,在月岛萤分出“胜利”和“因为排球打得好觉得无比畅快”之间分出了有些离奇的第三条路。
作为转学生,只要不翻开手掌的话,她明明是那种可以让人觉得毫不费力的天才。
现在,却在说因为同伴喜欢而喜欢,虽然他同样无法理解这种理由,不过表示尊重。
“月岛同学你这么问,难道是觉得紧张吗?”
“不。”要说比赛的结果,的确没什么好担忧的。
不觉得一定会输,但也没有去想象会赢的可能。反正再过几个小时也会知道结果,不是吗?
明光将他的这种想法评价为活在当下。或许有爱护弟弟的兄长的滤镜成分,但偏差也不太大,他或许确实能通过眼前的状况推测未来的可能,但大部分时候没有必要。
月岛萤的视线落在他之前未曾注意过的,对方的车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骑自行车去学校。
见自己的车被打量,一花心领神会,自觉地开始解释,“我去了一趟车站!有点急事,想着骑车的话应该会快一些……呵呵。”
一花便下意识伸手挡了挡车斗的部分,不过很显然,对方脸上那抹似有若无的嘲弄的笑意,意味着他已经看到了她隐藏的东西。
也是啊,月岛同学的个子那么高,相比整辆车在他眼里都一览无余。
他不必再问买的什么了,一花自暴自弃地承认:“是去车站那边买蛋糕了。”她不必说出下半句,月岛萤已经知晓。
在自行车的前车斗里,放着一个草莓蛋糕,看包装是ICHIGO- ICHIE的。蛋糕没有碰坏的痕迹,看来刚刚的撞击的确并不激烈。
“哈,做不出来了?”
“嗯……”
月岛萤冷笑了一下。心想,还真是心安理得。
“月岛同学!”
“干嘛突然大声啊?”
“你觉得把买来的蛋糕,重新……重新装饰的话……能算吗?”一花前言不搭后语,但对方是已经知道她情况的月岛同学,所以她完全觉得有什么问题。
当然不算。
怎么想都不算吧。
要告白用的怎么可能那么草率啊。
不过,这次情况不太一样。不出意外的话,告白和被告白的人,现在应该都在这条街上,在对方的面前。
她在这件事上投入越少的心思对他来说就越好,否则,他也要为伤害了对方觉得不快。
于是他再没多想,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违心的话:“算吧。”
别的事,他不会确信地说每个人的状况都等同,但这件事还不是接受的人说了算么?
“是吗!”一花听了便两眼放光,激动地望向他,语气里有一丝飘飘然的期待,“是吗?真的?我买的草莓很甜哦!”
不甜的话就更好了。
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月岛萤立刻对自己脑内的念头嗤之以鼻。因为那简直就像在说,他打算品尝这个蛋糕的味道一样。
他的心因此觉得困惑不已。
……为什么啊?
话说回来,一直以来觉得为难的那个不是他吗,为什么他总在考虑这个麻烦家伙的心情?
“你们来了啊。”
“关系真好呢~”
到达体育馆的时候,因为在中途和山口汇合,所以到达的一年级有三个人,站在门前的三年级的前辈们同样是三位,此时正远远地朝他们打招呼。
今天是周六,所以去往仙台市里体育馆的车没有停在停车场,而是直接停放在了学校门口。
“别说多余的话了,前辈。”虽然已经被菅原打趣了许多次,不过月岛还是每一次都会反驳他,虽然最近有些懒得这么做了。和总是笑吟吟的人对着干也是白搭。
“我说,你们三个昨晚睡得好吗?”旭的状况看起来并不是太好。
一花不明所以,“挺好的呀?”
“我有点紧张所以睡得比较晚。”山口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
月岛萤也说“还可以”。
一花看着旭那一脸快呕吐的灰败脸色,不禁有些担忧,“前辈你还好吧?这是提前晕车吗?”
“没问题,没问题……”旭的声音有些虚弱,“谢谢你为我操心。”
“结果!”西谷响亮的声音从前方被车挡住的地方传来,这么远的距离听起来依旧很是明朗,“反倒是旭前辈你紧张过头了啊!”
“别在后辈面前示弱啦,旭!”
“但是,这可是决赛啊……”
仙台市立体育馆。
最终的决赛如约而至。
体育馆内外人山人海。乌野小伙子们在换比赛服,一花和仁花坐在准备间外的走廊,清水则是作为经理人被叫去提交首发的位置表了。
“来了吗?”
“来了来了。”
“是白鸟泽!”
人群中传来这样的声音,人潮涌动起来。一花朝声源的方向望去。
她并不能看到牛岛若利,毕竟对方一入场就会被记者和球迷包围。从她的角度看去,唯有队伍末尾跟着的两个穿着紫色外套的身影勉强能辨认出那的确是白鸟泽学园的队伍。
昨天直到胜负已分,他们都没见到来观看乌野和青叶城西比赛的白鸟泽学园。听说白鸟泽的比赛就结束在之前不久,一花心想,看来就算连白鸟泽也没有想过今天的对手会有变数。
现在他们应该要正视乌野才是他们大赛的对手这回事,令一花的心中翻涌着难以用三言两语说明白的骄傲情绪。
身后更衣室的门被拉开,已经在外套里换上队服的月岛萤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同样见到了因为记者采访停留在不远处的白鸟泽的正选成员。
于是他们两个同时看到,有个瘦高个、将头发剪成齐齐整整的妹妹头模样的男生,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了一颗头,正努力朝着这边挥手。
“喂!”
“噢——”
一花认出他来,捂住嘴发出惊喜的声音,对方显然是见到她了想特意打个招呼,努力地从人群里挤出来,紧接着快走几步来到她的面前。
“一花!”
“阿工!”
一花想也不想,如此利落地称呼他。她的话音刚落,身旁就传来了乌野一干人等的惊呼。
如此亲密的称呼,就连仁花也非常惊讶地盯着她看。对此,一花的解释是:“这位是我家道馆房东家的儿子。”
“不过……”一花有些困惑地转向面前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五色扬起脸,露出一个故作矜持的笑容,然而,得意之色还是从他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满溢出来,“今天有白鸟泽的比赛。”
她调查了白鸟泽全部的参赛成员,对五色在其中这件事全然没有印象,加上他现在穿的是属于自己的黑色卫衣,只有下身是部内制式的长裤,因此到现在,一花也完全没有朝对方是正选队员那个方面去想。
面对他的脸上流露出无限期待她继续询问的神情,一花自以为很配合,真诚地问:“啊!是来应援白鸟泽比赛的吗?”
五色的呼吸噎在喉咙,“不是啦!”
已经有人认出了五色,提醒道,“川岛,他是……”
“我是正选的成员!”五色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一花你要看好了,我以后会是很厉害的王牌!”
“诶?抱歉!”一花下意识先道歉,目前的信息量让她有些无法处理,“稍等我下。”
因为二楼就是道馆房东自己的家,所以她去帮忙时常常会遇到五色,但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她和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人还有这样一层联系。
她低头翻开自己的笔记,相比起仁花那册偏向部内数据的笔记,她这一册记录了县内其他高校的情况。
盯着仔细看了一会,这才发现上面那个头发乱翘、备注名字为“五色”的人。
她的视线在五色和五色的照片之间来回,神情越来越不可思议——认真看的话,还真有几分相似。
为什么,虽然证件照片常有意外,但她真的没见过拍得那么不像本人的啊!
而且……
“阿工你完全没同我说过……”
“有什么好说的!等将来我成为牛岛前辈那样的王牌也不迟!”五色摸了摸鼻子,不高兴地嘟囔着,“而且,要怪就怪这张入学照片拍得不行吧……先说好,我可不是特意隐瞒你的!”
一花又低头看了一眼,“说的是呢,这个是你因为入学特意做的造型吗?”
“……”
在开学日当天睡得有点过头了这种丢脸的事情,五色绝对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他硬着头皮道:“没、没错啊!哎……总之先给我!”
他有些懊恼地直接伸手。一花察觉道危险,将笔记贴近自己,“咦!留给我不行吗?”
“不行!”五色硬是将那本笔记面向自己,一花也用力拉住笔记的另一头。
“嗯……”
“留给我啦……”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还是五色先放弃了,“如果非贴不可的话……之后我给你新的就是了,一定要重新换上去知道了吗?”
“噢。”一花笑了笑 ,“谢谢你阿工!”
“那,回见了!”五色后退两步,拉远了和她的距离,又朝她伸出手来,“先说好,就算我和一花很熟,可没要放水的打算!”
五色的话毫不客气,此言一出,就不再只是两个一年级好友的交谈,周围的其他人也都投来了不算亲切的目光,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一花回头,看见泽村前辈正在眯眼微笑。
“才不需要。”输人不输阵,何况他们人也不输!一花深呼吸了一下,立即振作精神,回握住他的手指,“我的同伴超级厉害,阿工才是要看好了!”
五色露出有些激动的表情,下一秒手上感觉到的握力让他脸色一变,险些喊出痛来,旋即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五色,该去准备了。”一个身着白鸟泽队服的人走过来,一花一眼便认出他是大平狮音,他说着“我就先带走了”,不由分说地从身后提住五色,强行将人带离了现场。
一花还在回味刚刚那人的脸:哇,他完全就是武藏坊弁庆仙台分庆!现实中真的有人可以那么像传奇中描述的人物!感觉比照片帅一万倍!
一花晕晕乎乎,满眼冒星。
“喂,人都已经走远了。”
月岛的声音近在耳边,闷闷的声响像是给耳膜挠痒痒一般,透露着声音主人不算愉快的心情。
见月岛萤直蹙眉,一花眨巴着眼睛,摊开手掌说:“啊哦,别误会。我刚才那么说,不是要带来压力的意思……月岛同学只要用自己的方式享受比赛就好!”
她这么坦率,月岛便不知道在不愉快个什么劲了,意识到自己语气,他反而不自在起来。
“咳嗯、我没那样想……安全起见更衣室可能会锁起来,你现在要进去放东西吧?”他的眼神意有所指。
在他的提示下,一花终于想起被遗忘在走廊座位上的蛋糕,留给月岛一个匆忙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