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檀珠果真有些犹豫。
倒不是因为别的缘故,而是因为她这人根本不会绣花。
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就是知道自己肯定要辜负对方的期待。
眼见着崔奉初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暗淡下去,期待褪却,他还为季檀珠找补。
“没关系,郡主若是觉得为难,奉初绝不强求。”
季檀珠咬咬牙,刚想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脑内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合适的办法。
“骑马!”季檀珠说,“我教你骑马射箭不就好了。”
其实崔奉初会骑射,只是不精于此道。
现在季檀珠主动提出,他自然不会拒绝。
“其他的我不敢保证,但我骑射技术还算可以,教你绰绰有余。”
崔奉初看着她眉飞色舞,难掩得意的模样,也不禁被她的情绪感染,重新焕发笑容。
“好。”崔奉初刚答应下来,似乎想起什么,问季檀珠:“只是长公主实在不喜崔氏子弟,若是她知晓你我之间的事,会不会觉得,是奉初蓄意挑衅?”
崔奉初姿态谦逊,宽和温厚。
季檀珠觉得,若崔奉初不是崔家儿郎,便是出身微末,以他的气度和才情,也定会让长公主另眼相待。
但有时候,季檀珠又觉得崔奉初这人怪怪的。
譬如现在,他说这段话,便让季檀珠无端生出一种微妙感情。
他让季檀珠有一种面对经典问题的即视感。
千古难题之你妈和我你选谁。
季檀珠选择中立。
“这个嘛……你说的也有可能发生。”
见季檀珠言辞模糊,态度暧昧,崔奉初心道糟糕,责怪自己太过心急。
他不想让季檀珠觉得自己咄咄逼人,于是不动声色又把话接了回去。
“郡主何时有时间教导奉初?如果需要我做些什么准备,尽可以提出来。”
季檀珠也不愿意继续刚刚的话题,两人很自然就把此事遮掩过去。
沉吟片刻,季檀珠回答他:“每月初一、十五如何?到时候我们风筝为信,若是你看到风筝升起,就去城南的那片草地等我。”
崔奉初没有异议。
月亮西沉,季檀珠估摸着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翻过一道墙,回了自己居住的院落中。
她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天才,既能推进攻略任务,还能趁机溜出长公主府透气。
游戏会为玩家与攻略角色尽可能创造便利。
是以,季檀珠很快就找到机会,每月溜出去两次,与崔奉初一同到城外。
崔奉初学什么都很快,唯独在骑射方面迟迟不见长进。
季檀珠挖空心思教他,可他仍旧进步缓慢。
没过几次,甚至连原先会的技巧都给忘光了。
如此这般,饶是季檀珠也品出不对劲。
在崔奉初又一次预备射箭之时,季檀珠在他身后静静端详。
姿势正确,发力点正确,连风也异常懂事,没有在此刻掀起叛乱,扰动箭矢轨迹。
可偏偏,这么漂亮的箭发出后,最终只惊到了林间埋头苦吃的野兔和在树上看热闹的鸟雀。
箭下空无一物,季檀珠沉默半晌,联想到她与少年崔奉初的初次相遇,最终还是没忍住调出系统界面。
她有一个一直憋在心底的疑问,必须在此刻得到答案。
“系统,你说这个崔奉初,他是不是虚?”
遗憾的是,本次负责回答她的并不是381147-149114。
不能理解她意思的人机系统听到季檀珠话中的关键字,立即开始检索。
“已根据玩家大人的指示,检索到相关文章《男人虚的六种表现》、《什么食物可以治疗男人虚》、《深夜秘事:男人的宝藏》…”
听到越来越离谱的标题,季檀珠干脆关掉页面。
她牵着缰绳,有些严肃的对崔奉初说:“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还是说,我根本没有为人师表的天赋。”
崔奉初紧了紧护腕,疑惑回首:“檀珠何出此言?”
他姿态随意,回答季檀珠任何问题前,必先看她
这几个月的相处,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熟络起来,崔奉初也不再拘谨,偶尔也会同她开玩笑。
季檀珠这次却不是说着玩,而是真心困惑。
“你明明能够射中那只野兔,为何放过它?”
崔奉初抿了抿唇,难得生了点小脾气。
“你不知道?你当真不知道?”
他定定望向季檀珠,少女闻声与他对视,两人在马背上相顾无言。
“我应该知道吗?”季檀珠询问。
崔奉初被她的直白反噎,喉间塞着一团酸涩委屈。
“那你觉得,我为何装傻作痴?”崔奉初说,“不过是因为不舍得。”
季檀珠笑嘻嘻嘴欠道:“怎么,你信佛啊?”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崔奉初为人内敛含蓄,可望向她的眼神直白而热切。
每每季檀珠凭借直觉与崔奉初对视,他都会是先错开视线的那个人。
季檀珠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不可能察觉不到崔奉初对她的好感。
可现在并不是主线情节,崔奉初再怎么老成,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季檀珠接受是现代社会思想,无法让她无视法律道德,对一个未成年人下手。
崔奉初这人,看似是纯情世家子,实则深谙得寸进尺的手段。
敢退让一寸,他就敢逼近一尺。
若季檀珠不糊弄过去,崔奉初明日就敢撞着胆子请媒人去长公主面前讨嫌。
季檀珠故意扭曲他话中的隐晦含义,继续说:“你要是不舍得打兔子,我们就不猎兔子,只纵马观景也是雅事。”
崔奉初面色铁青,道“你觉得我是不舍得杀兔子?”
崔奉初磨蹭着,不肯让季檀珠看到自己的进步,就是怕学得太快,季檀珠教几次,便没有理由过来寻他。
怎么在她眼中,自己却是这般无情。
崔奉初留下一句:“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是木头脑袋吗?”
说罢,他骑马而去,留给季檀珠一个决绝的单薄背影。
崔奉初一向温柔体贴,还是第一次给季檀珠耍小脾气。
季檀珠觉得稀罕。
不怪她玩心起,崔奉初此人虽不是迂腐的小古板,却也总是端着身份,不轻易显露真情实感。
永远端方持重,永远带着恰到好处的客套与疏离。
与人相处时,崔奉初身上总有一种难以触摸的边界。
看似咫尺之距,实则如有弱水之隔。
现在他对季檀珠爱搭不理,院子里却仍旧不设防。
季檀珠闲来无事,就会去找他聊天,信口胡诌些无伤大雅的话逗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进一步了解崔奉初。
这次不得了,崔奉初一连半月都没主动与季檀珠说话。
季檀珠还在想用什么方式哄他,又被冬日里寒风打倒。
此前她用了系统里的丸药作弊,所有因病产生的疼痛会通通被她感官屏蔽。
正因如此,这场病来势汹汹,爆发的毫无征兆。
季檀珠这才是真的有心无力,别说找崔奉初解释,就算是下床走一段路都苦难。
连续卧床五日,她于一片混沌中找到些许清明。
经府中医师把脉,季檀珠终于有机会下床,她被搀扶着到门口透气。
因为不宜见风,她只能透过缝隙看门外的院落冬景。
枝叶已枯,百花凋零。
而这灰色世界唯一的亮彩,穿过墙壁,在天空中升起。
有一只彩色蝴蝶穿过隔阂,孤零零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