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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胭从玉相书房出来,回了将军府。
父亲说还要再考虑,但她想着,要带的衣裳、随身用品,提前备好不会有错。
清好衣裳,一一放到小包袱里,这个时辰,往常玉胭该睡下了。
今日玉胭毫无倦意。
饶是始终告诫自己要冷静,可玉胭也实在没法做到全然的冷静,情绪,好像总要比理智占据更多上风。
深夜寂静得古怪,玉胭低下头,捏了捏领口,领口不算紧,可她依旧闷得喘不过气。
她索性推开门,搬了椅子到门外坐下。
她腰间挂着林宣给的药囊。
药囊管用,往年夏日,蚊虫防不住,今年蚊虫不咬她,玉胭还分了些药粉给素月、给母亲。
玉胭将灯放在双腿前,坐在椅子上看月亮。
太子说她院里有楚存阙的人在暗中保护。
可他们藏在哪儿?
她从未见到他们。
玉胭呆呆望着弯月。
止不住胡思乱想。
玉胭不知道,楚存阙的部下,分散在将军府与京都各处。
这几日,通常是她墙外三四个,墙内两三个,暗中跟随玉胭出行的四五个,其余在旁的各处分散。
她也不知,楚存阙离京前,同他们下过令——
若玉胭要离京,务必拦住,务必告知他。
其实打先众人都以为,玉胭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有胆量去山匪横行的临州。
直到今日,守在玉胭院内的侍卫瞧见,玉胭自宫中赴宴回来,便一言不发回了房,默默收拾行李。问过与玉胭随行的侍卫才知道,玉胭收拾行囊,竟是为了去临州。
他们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也会有些欣慰。
先前将军带玉胭去练武场,命他们保护玉胭时,他们为楚存阙不值。他们未见玉胭对将军做什么,即便有,也定比不上将军为她做的。
更遑论,从前大街小巷,满是玉胭厌恶将军的传闻,这印象太深,以至于即便知道夫人变了,他们有时想起夫人,想起的仍旧是夫人讨厌将军。
到现在,玉胭要去临州。
一人蹲在院墙上,收回落在少女背后的目光,抱着剑,跳下墙,问身旁几人:“若夫人要去,明日,咱们拦还是不拦?”
一人道:“拦。”
另一人叼着草:“不拦,咱们也去临州看看,将军下落不明,咱们去,能帮忙。再说,咱们这么多人,还会护不住一个夫人?”
楚存阙下落不明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他们这里。
先前那人点头:“也是。”
几人抬起头,相视一眼,怕玉胭发现,默契地稍远离了院子,压低声音,你一言我一语,竟商讨起去临州的路线。
直到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你们要去临州?”
几人噤声。
半晌才支支吾吾:“将、将军?”
他们回过头:“将军不是下落不明了?”
楚存阙静静凝着他们。
似在等一个解释。
一人解释:“将军,是夫人想去,夫人已收了行囊。”
他们抬头看去,楚存阙微拧了眉。
事实上,只要不触犯军纪,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楚存阙待他们,算得上好,
再一眨眼,人已从面前消失不见了。
玉胭原是在椅子上坐着的,后来听见围墙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怕有什么蛇虫,便提着灯笼回了屋。
她关上门,拉过门闩,摸到书桌前,想要取出放在抽屉里的袖箭。
就在抽屉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时,门畔传来一声轻叩。
玉胭猛地抬头往门畔处看去。
门关着,她自是看不到门外是否有人。
玉胭手忙脚乱,拿起袖箭时,手都不自觉发抖。
好在也只那一声,而后又无声无息,仿佛方才不过是玉胭的错觉。
或许是猫儿,将军府内常有猫儿出没,玉胭还曾喂过食。
玉胭抚了抚心口,想压下惊慌。
然再下一刻,窗户被推开了……
匆匆一瞥,真有道人影。
玉胭手里拿着袖箭,想也没想,就往窗畔射了一支箭出去。
这时她也忘了太子说的,楚存阙留了侍卫在她身边,寻常人溜不进来,又或者,她对太子这句话,其实是带着些怀疑的。
玉胭盯着窗户,掌心冒出层薄汗。
那人身手敏捷,玉胭没看清他的动作,只知他很快避开了箭,但玉胭看清他的打扮,他一袭夜行黑衣,连脸上也蒙着层黑布,将脸遮的严严实实。
眼见那身影要翻进屋里,玉胭喉咙吞咽,做好叫人的准备。
——“是我。”
在黑影发出声音前,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发出声音后,玉胭更是寒毛竖起,连忙射出第二箭。
反应过来以后才发觉,这好像,是楚存阙的声音。
大抵是怕玉胭还认不出他来,他重复:“玉胭,是我。”
死死扣着袖箭的手,终于泄下力。玉胭想取丝帕擦擦手里的汗,却发觉双手有些僵硬发麻。
是楚存阙。
楚存阙扯下面上黑帕,朝玉胭走来。
少女手里还拿着袖箭,不知是因方才受了惊吓,还是因旁的什么,那双望着他的浑圆眼眸,有些发红。
她看着他,嗓音间带着未曾彻底平息的惊慌:“他们说你下落不明。”
楚存阙将她射出的两支箭交还给她:“抱歉。”
玉胭愣住。
向她道歉?
楚存阙道:“吓到你了,抱歉。”
玉胭连连摇头:“无妨的,只是一点儿小事。”
玉胭想绕过书桌走到他跟前去,然腿上发软,要不是扶着书桌,恐要在楚存阙面前闹笑话,她站稳后问:“你怎么回京都了?”
“有要事。”楚存阙道。
“外头说你下落不明,你来找我,可有我帮得上忙的?”玉胭问。
楚存阙摇头。
下落不明,是为掩人耳目。
此行暗中回京,是有事要查,秘密行事,除却心腹,无人再知。
来看玉胭,是临时起意。
想看她,便来了。
然他想的,只是在外远远看一眼。
哪料到,他们说玉胭要去临州。
于是,从只看一眼,到心底有道声音叫嚣着他要更多。
换作从前,楚存阙一定会压下这道声音。
可他又告诉自己,他得见玉胭,见了玉胭,她才不会傻傻跑去临州。
进了屋,果然,他看见放在桌上,装着衣裳还未捆起来的包袱。
楚存阙心口莫名泛起种别样的情绪。
分明玉胭朝他射箭时,手抖得不成样,她是害怕的,害怕未知,害怕受到伤害。
玉胭胆子谈不上大,然她却要去临州。
因为听到他下落不明的消息?
少女沐浴过,她凑近了,身上那股好闻的桂香侵入鼻息,她急道:“是太子告诉我的,他是不是要算计你?”
她鼻尖沁着点汗珠。
眼神着急,急切地担心太子对他不利。
楚存阙没答话,身体好像并未受到大脑指令,他已然取下腰间那条不曾用过的干净丝帕,甚至想要伸手,替少女擦去汗珠。
但在伸出手前,他又叫住自己。
好在他叫住自己,没有唐突玉胭。
他知道,玉胭对他不厌恶,可也没有男女之情。
他递出丝帕:“擦擦。”
玉胭也未曾察觉他方才那一瞬差点的过界,她接过帕子,打量他:“此去临州,可有受伤?文书里写,你下落不明前,受了伤。”
他摇头:“不曾受伤。”
玉胭目光上上下下,在观察他,似乎不想错过他的半丝变化。
楚存阙一直都知道,玉胭若对一个人好,会像春日的暖阳,一点点照耀。年幼时,被玉胭厌恶时,他也曾躲在暗处,幻想玉胭能依旧对他好。
他垂下眸:“我回来了,你的衣裳,都放回柜子里。”
衣裳。
他竟已看到了。
玉胭没有否认什么,她抿抿唇,问:“那你可还要回临州?”
楚存阙颔首。
玉胭又仰起小脸问他:“临州危险不危险,山匪多不多,你在京都待几日走?”
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鸟。
楚存阙却并未感到厌烦。
他一一作答。
从楚存阙口中听到的,都是不危险,没受伤等等。
玉胭知道,楚存阙是不想她担心,才会说这些。
临州的事,想来即便继续问下去,楚存阙也不会告诉她。
玉胭朝屋外望了眼:“那你住在哪儿?暗中回京,府中,应不好再住。”
楚存阙道:“办完事,就回临州,不在京中住。”
玉胭还想说,他若没找到下榻之处,可以先在她这里住下,屋里还有不少矮榻,铺上层被子,也算柔软。
在玉胭纠结到底要不要开口时,又听楚存阙道:“夜深了,你早些歇下。”
他去意明显。
玉胭点头,送他到门外。
来时他是翻窗来的,既知是他,玉胭就不会让他今夜再翻一回。
停在门畔,楚存阙最后叮嘱:“留在府中,安心便可。”
玉胭仍用那双乌黑的眼睛望他,似还有话想说,睫毛沉下,蝶翼般轻轻扑打。
枝头蝉鸣不止,楚存阙等着她的后文。
良久,她道:“去临州前,你能否,再回府一次?”
大抵害怕误了他,她用认真的神色看向他:“若你有空,便来,没空,便不来。”
嗓音落在晚风里,轻缓温软,像柔软的羽毛拂过,盛着小心翼翼,也盛满赤忱。
知道少女是出于关怀,对朋友、对兄长般的关怀。
可,她又怎会知道,这样的她,轻易就能让人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