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五日的功夫里,玉胭忙着铺子里的事,在箭术上倒松懈了。
她不时也得到消息。
譬如圣人下令彻查楚存阙遇刺之事。
譬如玉胭的爹娘要从江南返回雍京了。
然而玉胭知道,她爹娘春狩前回不了京,楚存阙遇刺之事查不了多久,最后会不了了之,虽抓了人,但玉胭知道,那是顶罪的替罪羊。
这辈子楚存阙未曾受重伤,已经比上辈子要好了。
只是玉胭还是担心,刺杀楚存阙的人会卷土重来。
这几日,除却射箭外,玉胭还将春狩时用得上的东西整理了出来。
春狩在即,若掐着点准备,恐怕丢三落四来不及。
春狩要用的东西算不上多。
但都是些日常用着的,杂七杂八,玉胭也收拾了一袋子出来。
玉胭五日不曾见过楚存阙。
今儿夜里楚存阙令李伯过来询问玉胭可要去春狩——
宫里会事先登记春狩名单。
玉胭是将军夫人,名单上早已经拟好了,但若不想去,知会一声,划掉名字即可。
这辈子玉胭并未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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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狩那日,玉胭是同成华坐一辆马车去的。
玉胭从前不喜欢春狩。
尚未出嫁时,玉衡总要叫上她一起,玉胭拗不过玉衡,每回都被他带上。
然玉衡带上她,到了春狩时,又不会带玉胭一同去打猎。
旁的人来春狩,大多结伴打猎去了,春狩有比试。
本朝重武,昔年太祖马背上打江山,而今圣上也曾御驾亲征。
圣人特下了旨意,允大家两两结伴,结伴以后到内侍那儿登记,要比的,则是春狩期间哪队猎的猎物最多。
取胜者,可到圣人那许一个心愿。
玉胭在营地无事可做,连聊天解闷的人都少有,自然不喜欢去春狩。
后来玉胭与楚存阙和离了,京中时有流言,玉胭也不愿往人多的地方去,便更不会来春狩了。
撩开车帘,远远还能瞧见骑马行在队列最前的楚存阙。
马车里,成华眉眼耷拉。
这次围猎,她与她表弟组一道。这是皇后的意思,成华公主的表兄周柯文文弱弱,只爱念书,手无缚鸡之力,武艺并不出色,皇后是想要成华在围猎中多与周轲相处,而成华想在春狩里博个好名次。
成华问:“你呢?你还是与你阿兄一起?”
玉胭点头。
往年本就是玉衡非要带玉胭来围猎,他自不可能让玉胭落单。
今年也照旧。
玉衡提前同玉胭说过了。
玉衡不在乎名次,他性子率性洒脱,只要能玩个尽兴便心满意足。
按说玉胭成了婚,再与兄长结队似有些不妥,好像置夫婿于不顾,而且往年春狩,楚存阙往往孤身一人,众人都想,或许成婚了,就不会再是一人。
不过众人都知她跟楚存阙关系不好,便也能理解。
玉衡骑着白马跟在圣驾后头,到了云山围场,见玉胭跟成华分开后,立刻调头来找玉胭。
以前玉胭来围场,都是与玉衡坐一辆马车,今年她与成华公主一起。
玉衡牵马停在玉胭跟前:“走,阿兄带你骑马。”
这也是事先说好的。
玉衡担心玉胭像年幼时那样从马上摔下,起初确实犹豫。
可若玉胭学会骑马,于她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况如今他已年长。
年岁长了,身量高了,力气大了,不会像年少时那般莽撞害妹妹摔下马。
玉衡拍了拍马头上的鬃毛:“追风温顺,上马试试。”
马儿通人性,偏过头,鼻子朝玉胭重重出气。
玉胭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玉衡笑:“不怕,你忘了,追风还是只小马时,你还曾喂过它。”
玉衡伸出手,做出要搀扶玉胭的动作:“来,上马。”
玉胭小心翼翼上了马。
骑在马上,脑子里回想到的,还是少时摔下马的场面。
她往地面看去,仍有些发怵。
幸而追风始终稳稳前行,在马上待久了,玉胭才慢慢适应。
只玉胭骑了两圈马的功夫,圣人打先猎了几头猎物,随后陆陆续续有人带了猎物回来。
玉衡抬起头向马背上的玉胭道:“待你学会了骑马,咱们也去林间打猎。”
骑马非是那样好学的。
至少一时半刻,玉胭学不好。
在云山围场的第一日,玉胭骑了整日马。
第二日玉衡带玉胭打猎。
原本玉衡几个好友也找上来约他一道打猎,玉衡都拒了,往年玉胭不敢骑马进林子打猎,玉衡拽她来春狩,又丢她一人在营地,为此,玉衡心中难免愧疚。
今年玉胭学了骑射,玉衡自要带她一道。
玉胭骑马还不太熟练,跟在玉衡后边,一路缓缓前行。
拐过几道弯后,玉衡忽拉了拉缰绳,他慢下来,并未回头,目光紧锁猎物,怕惊扰猎物,压低了嗓音:“前面有头鹿。”
说着拉开了弓。
玉胭没瞧见鹿,玉衡弓箭对准了,玉胭才发现那头藏在灌木从中的梅花鹿。
它没有察觉危险将近,仍停留在原地。
就在玉衡拉开弓的前一刻,身后另有人骑马上前:“诶,你们也在这?”
梅花鹿听见声响,蓦地惊起逃离,玉衡的箭自是落了空。
连玉胭身下的马儿都差点被惊到,玉胭轻轻拍着马以作安抚。
回过头,便见十余人结伴而来。
玉衡扯了扯缰绳,调转方向到玉胭面前。
为首那个朝玉衡拱手:“玉兄……”
玉衡拱手:“林兄。”
历年围猎,都是由侍卫先将兽群赶到围场内固定的一处。前几年春狩不再如此行事,圣人令大家成群结队,自行深入丛林打猎,锻炼狩猎者的敏锐性与骑射能力。
圣人虽说是两两结队,但也允许各个小队间继续合作。
小队合作后,猎得的猎物多是平分。
玉衡此前也参与过。
比起多人结伴,玉衡更喜欢单独钻入林间。
来人是林瑜,刑部尚书之子,与玉衡没什么交集。
然玉胭知道林瑜。
太子门下,上辈子,玉胭被刑部带走时,林瑜也在。
林瑜笑道:“可要结伴?”
玉胭抓着缰绳的双手收紧了。
非是害怕玉衡答应,相反,玉胭清楚,玉衡不会答应。
玉胭只是想起上辈子。
林瑜模样生得丰神俊朗,并不像阴险之人,可上辈子被关押的那段日子,玉胭见过他的阴狠手段,他不信她什么都没做,虽不敢对她动刑,但威逼利诱,在关押她的屋子里投放老鼠毒虫是常有之事。
正想着,玉衡已经开口拒绝。
林瑜颇有些遗憾,目光从玉胭身上扫过,恍惚间,玉胭好似在他身上看到上辈子林瑜的影子。
又似是错觉,他爽朗笑道:“在下听闻这处有声响,便过来看看,没曾想惊了玉兄的马,既不同行,改日在下再向玉兄赔罪。”说罢带人骑马离去。
人走了,林间再度变得空旷。
许是再见到林瑜的缘故,晨光下暖风习习,玉胭后背却蓦地有些发凉。
不知什么时候,玉衡停在了玉胭跟前,他伸手,要扶玉胭下马:“玉胭,下马来看。”
玉胭回过神。
她心底安慰自己。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林瑜没理由再那样对她。
玉胭朝玉衡摇摇头:“阿兄,我自己试试。”
玉胭自个儿下的马,玉衡在一旁掌心冒出热汗,好在有惊无险,玉胭没有摔着。
玉衡指着草地:“你看,这儿还有方才那头鹿踩过的痕迹。”
玉胭看去,如今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草木茂盛,而玉衡所指之处,能找到些踩踏过后留下的凹陷痕迹。
玉衡道:“它应还未走远,咱们现在跟上,还能找到它。”
顺着印记一路往前,果真瞧见那头鹿。
玉衡将弓递给玉胭:“试试。”
玉胭倒也未曾厉害到能射中一头鹿的地步。
玉衡笑了笑,拉开弓。
要射中一头猎物于玉衡不难。
难的是活捉猎物。
玉衡视线下移,羽箭“蹭”地射出,没入鹿小腿处。
只是射中一只腿,梅花鹿尚有逃跑之能,不过此刻再乘胜追击,可将其活捉。
玉衡不着急去追。
那鹿腿上血流不止,沿血迹便能追踪。
玉衡往前跟了几步,然再往前,路陡然变窄,树木更为茂密。
玉衡看了眼玉胭:“前头路不好走,阿胭,你在后头等,我很快就回。”
只一会儿,玉衡便消失在玉胭视线范围内。
玉胭待在原地喂马。
日头渐大,她不得不站到林荫下躲避烈阳。
哪知她前脚方到树荫下,后脚,她身后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是从他们来时那条路发出的声响。
玉胭回身看去。
什么都没有,唯有草丛起伏。
或许,只是风吹过的声响。
然很快,玉胭就发现,草丛里,有黑色的东西在向前移动。
蛇!
玉胭后背寒毛竖起。
玉胭自小害怕这类东西,眼看它越逼越近,玉胭脑中几乎快要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往前躲去。
可那条蛇一直跟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玉胭太心慌,以至于让她忽视周围情况。
此时玉胭并未注意到,与她五步之遥的位置,有用来捕兽提前挖好的深坑。
——
玉衡在林间不止猎了那头鹿,还捉了只白兔打算给玉胭养着解闷。
狡兔三窟。
捉那只白兔费了不少时间。
然而,玉衡拎着鹿跟兔子回到与玉胭分开之处时,玉胭已不见踪迹,只剩两匹马留在原地。
玉衡叫了几声,无人回应。
顾不及牵马,玉衡将猎物扔在树下,急急寻去。
与此同时,楚存阙亦牵马自远方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