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胭要学防身之术。
动静不算小,传到楚存阙耳里。
她先是回玉府,缠着她阿兄,要她阿兄给她找位武师。
然她吃不了苦。
玉衡给她找的,是从前玉相给玉衡找的那位武师,是曾经宫里的侍卫,姓张,后来伤到胳膊,不当侍卫了,改教人习武。
张武师是玉相挑的,分外严厉。
面对玉胭时,虽因玉胭是女子略有收敛,却依旧严格。
第一日,玉胭尚能好好去学。
第二日,仍温温和和的,瞧着好脾气,实则耍起了小性子,怎么也不愿踏出房门。
楚存阙听闻此事时,莫名地,眼前竟好似浮现出玉胭赖在房里不愿出来的模样。
从前玉胭不愿再学骑马时,有段日子,也是这般。
自然,此事只在楚存阙耳边一晃而过。
从那日回府起,楚存阙愈发忙碌,捉的刺客活口要审,手下有异心者要清……
然这日楚存阙途经左卫兵器库,鬼使阴差地推开兵器库大门。
里头侍卫朝他行礼。
楚存阙颔首。
兵器库搜罗天下兵器,楚存阙记得,这里存放有几样小巧精妙的袖箭。
袖箭小巧,却也能装入十二支箭。
习武从幼时学起,需日复一日,勤学不辍,方能有所收获。
如袖箭之类的兵器,只消学会如何使用,便能防身。
兵器库各类武器存放皆有章法条理,不消多时,楚存阙便取下一把袖箭,立于靶前试用。
使用不难,按住开关,便能射出箭,三十步内,皆能射杀。
做完这一切,楚存阙才皱起眉。
无知无觉地,他竟会想起玉胭。
他神色晦暗,眸中好似泼墨般暗色沉沉,良久才散去。
玉家于他有恩,玉胭此前也屡次相帮。
楚存阙眉头松了又拧。
最后,还是将袖箭放回原处。
——
玉胭也并不是想耍小性子。
在性命面前,她的小性子太不值一提。
只是第一日累极了,到第二日时,玉胭身上酸疼。
到第三日,玉胭身上依旧酸疼,可是张武师带了支袖箭来,说教她用袖箭。
恰好再过不多久就是春猎,玉胭上辈子因不会骑马、不会打猎,没有去猎场。
这辈子玉胭想去瞧瞧。
玉胭有兴趣,便也顾不上酸痛了。
院子里,张武师命人搬来箭靶,就摆在那棵桃树前不远。
玉胭站在箭靶十步外,跟前黑木矮桌上,摆放着两把袖箭。
张武师取了一把递给玉胭。
这是把银色袖箭,袖筒上雕刻有栩栩如生的姑获鸟。
玉胭拿到手,仔仔细细先瞧了个遍。
而张武师取过另外一把,向玉胭演示:“在手臂上做几处扣带,就能将袖箭缚在衣袖里。”
玉胭一步步跟着。
将袖箭绑在手上后,张武师便开始教射箭。
从如何使用袖箭到射箭时该怎样发力、怎样对准靶心,事无巨细,张武师一一同玉胭说起。
张武师还向玉胭演示了几遍射箭。
张武师自是百发百中无虚弦。
玉胭知她没法像张武师那般,踏踏实实地练习。
一开始力道太轻,箭往前只走了五步就掉落在地。
玉胭并不气馁,一支支跟着往下练习,等十二支全射完,便跑到前头将掉在地上的箭全部捡起。
等手腕开始疼了,玉胭才想起来问:“昨日不是说,今日学推掌?您怎的拿了袖箭来?”
张武师面无表情站在一侧,听见玉胭的话,又面无表情转过头,“在府中恰巧寻到几把袖箭。”
张武师面相凶,换作上辈子,或许玉胭心中会有点发怵。
但死过一回后,玉胭许多心境都变了。
玉胭揉着手腕,弯眸道谢:“谢谢您。”
张武师不曾开口,在一旁擦拭袖箭。
玉胭也没在意,等手没那么酸胀了,再次开始练习。
张武师则看着玉胭射箭。
偶尔,玉胭射在靶子上,张武师也会稍微走神。
他会走神地想到,玉胭该谢的,是楚存阙才是。
今日,他确实要按照昨日说的,来教玉胭推掌,可今儿清早,张武师在来将军府的路上,他府上到将军府的路,与去左卫府也不顺路,偏巧遇见了楚存阙,那袖箭,正是楚存阙给他的。
张武师教惯了男子,教玉胭时,用的也是教男子那套。
楚存阙送来袖箭,无疑给了张武师新思路。
玉胭身形娇小,几日看下来,她力气也不大。即便学了些防身之术,若非经年累月的习武,日后真遇到危险,恐怕也不是对手。
若能有趁手的工具,用熟了,亦能防身自保。
张武师曾在玉府教过玉衡几年,那时候,楚存阙也在。
他知道玉胭与楚存阙素来不和,若玉胭知是楚存阙安排的,恐怕不愿多用那袖箭。
是以昨夜,张武师还特地问起楚存阙此事能否告知玉胭。
确如他所想,楚存阙不想玉胭知道。
玉胭练了两个时辰。
用箭熟练了,准度还不够。
等张武师离开,玉胭断断续续又练了许久。
玉胭还找来弓箭,明日想要张武师教她。
下午,成华公主找了来。
原是那日玉胭不见的玉佩果真掉落在成华公主那儿。
公主今日得空给她送过来。
若公主不来,玉胭都快要将此事忘到脑后了。
成华将玉佩递给玉胭,瞧见矮桌上的弓箭,惊奇道:“玉胭,你在学射箭?”
不怪她奇怪。
玉胭看着安安静静,手无缚鸡之力,平日连蹴鞠都少有玩。
玉胭说要请个武术师父时,玉衡也同样奇怪。
成华道:“可学会了?等到了春狩,本公主带你打猎去。”
玉胭羞赧地低下头:“才刚学,不曾学会。”
成华扬眉,毫不在意:“无妨,多练练就好。”
成华自小就喜欢骑马打猎,于此算得上精通,她道:“我带你去箭场,那里宽敞。若你有不会的,我教你。”
宫里专设了处箭场。
皇子公主平日就在那里练习射箭。
他们来箭场时,箭场人不多。
不巧的是,五公主也在。
也不奇怪,临近春狩,京中有心在春狩时狩猎的贵女此时都会勤加练习。
五公主是太子胞妹,同成华关系不好。
玉胭偏头看去,成华眉头已经狠狠拧起。
然都已经来了,断没有见到五公主掉头就走的道理。成华傲气,自也不想让五公主觉着她是露了怯。
成华拉着玉胭进了箭场。
宫人抱着弓箭,跟在后边。
五公主那边围着三四个贵女,同玉胭这边,无形划出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只是明面上并无交集,实则暗中较劲。
两方每支箭射出,都似场未见硝烟的较量。
玉胭不会用弓箭,便站在一旁观察成华拉弓射箭的动作。
等玉胭看了许久后发现门道了,才尝试拉开弓。
五公主一行,自是瞧见玉胭拿起弓。
她们知道玉胭不通箭术,大多存了看笑话的心。
果然,玉胭第一箭不知偏到哪儿去了,连靶子的边都不曾摸到。
“箭术差成这样,还敢到箭场来?”成华公主最得圣人宠爱,母亲又是六宫之主,五公主不敢明着挑成华的刺,但刺刺玉胭也能叫她心中舒坦。
围在五公主身旁的贵女也跟着附和。
唯独其中一个粉衣少女盯着玉胭,看愣了。
五公主问:“燕清,怎么了?”
被唤作燕清的女子,正是太子妃姜幼清的妹妹。
姜燕清回过头:“没怎么。”
然她目光仍是忍不住往玉胭抬起的手上瞥去。
从前楚家与姜家是至交,在楚存阙父母遇袭身死前,两家常有往来。姜燕清只比姜幼清小两岁,那时候,已到了记事的年纪。
姜燕清记得,有回她进楚家伯伯书房玩时,见过一把袖箭。
那把袖箭做工精细,年幼时的她见到那把袖箭便爱不释手,甚至还问过楚家伯伯可否将袖箭赠与她。
然那袖箭与楚家伯伯意义非凡,姜燕清自是没有讨要到。
可正因有这段往事,姜燕清才会将那袖箭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
玉胭手上绑的那把,与她幼时见到的,很相似。
玉胭心思扑在射箭上,不曾察觉旁人目光。
成华则冷瞪了五公主几眼。
然眼下成华也顾不太上五公主了,成华说过要教玉胭,见玉胭果真箭射得不好,急着教玉胭。
晚间回府时,玉胭虎口被磨得通红,射箭时不曾察觉,回府端起热茶,虎口却扯得生疼。
她敷过药,早早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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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姜燕清晚膳时去寻的姜幼清。
姊妹两个感情好,往日便时常聚在一起,是以今夜姜燕清来东宫,也不曾有人多想。
姜燕清见到姜幼清时,姜幼清正在灯下弹琴。
女子坐于桌前,烛火映在她脸上,更衬得温婉明艳,她指尖轻拂,那七弦琴便发出袅袅弦音。
姜燕清赶忙上前:“姊姊,听闻您前几日又与殿下争执。”
琴声一顿。
姜幼清面色略微有些冷了下去。
显然是不愿听姜燕清提起太子。
姜燕清倒不是很懂。
此前圣人赐婚时,姜幼清不还高高兴兴的?
姜幼清是雍京第一才女,从小便受悉心栽培,姜家亦在姜幼清身上寄予厚望,盼有朝一日她能凤命加身。
姜幼清自也向往那个位子。
太子妃之位,是姜幼清想要的。
按理说,姜幼清得偿所愿,以她的性子,婚后不会如此作态才是。
不止如此,婚后姜幼清好似对楚存阙另外相看。
好几回姜幼清回到姜家,私底下向姜父提起楚存阙。
分明楚家没落后,姜幼清就没那样瞧得起楚存阙了,若非阿耶要姜幼清顾念儿时情谊关照楚存阙,姜幼清根本不会注意楚存阙。
两家从前还定有娃娃亲,也不了了之。
或许是如今姜幼清念起了楚存阙的好,她如今贵为太子妃,想对楚存阙照拂一二。
姜燕清想了想,还是道:“我今日在箭场,瞧见了玉胭。”
弦声不断,似未有波澜。
下一刻,姜燕清道:“玉胭手上,绑着的那把袖箭,我曾在楚家见到过。”
她纳闷道:“楚大人与玉胭,不是不合?楚大人怎会将那把袖箭给玉胭?”
“铮”地声,琴声忽而发重,也只是一瞬间,之后琴声如常。
姜幼清垂眸道:“与我没什么干系,这种事,不必与我说。”
说是这般,她周身却愈发沉静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