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袖箭

玉胭要学防身之术。

动静不算小,传到楚存阙耳里。

她先是回玉府,缠着她阿兄,要她阿兄给她找位武师。

然她吃不了苦。

玉衡给她找的,是从前玉相给玉衡找的那位武师,是曾经宫里的侍卫,姓张,后来伤到胳膊,不当侍卫了,改教人习武。

张武师是玉相挑的,分外严厉。

面对玉胭时,虽因玉胭是女子略有收敛,却依旧严格。

第一日,玉胭尚能好好去学。

第二日,仍温温和和的,瞧着好脾气,实则耍起了小性子,怎么也不愿踏出房门。

楚存阙听闻此事时,莫名地,眼前竟好似浮现出玉胭赖在房里不愿出来的模样。

从前玉胭不愿再学骑马时,有段日子,也是这般。

自然,此事只在楚存阙耳边一晃而过。

从那日回府起,楚存阙愈发忙碌,捉的刺客活口要审,手下有异心者要清……

然这日楚存阙途经左卫兵器库,鬼使阴差地推开兵器库大门。

里头侍卫朝他行礼。

楚存阙颔首。

兵器库搜罗天下兵器,楚存阙记得,这里存放有几样小巧精妙的袖箭。

袖箭小巧,却也能装入十二支箭。

习武从幼时学起,需日复一日,勤学不辍,方能有所收获。

如袖箭之类的兵器,只消学会如何使用,便能防身。

兵器库各类武器存放皆有章法条理,不消多时,楚存阙便取下一把袖箭,立于靶前试用。

使用不难,按住开关,便能射出箭,三十步内,皆能射杀。

做完这一切,楚存阙才皱起眉。

无知无觉地,他竟会想起玉胭。

他神色晦暗,眸中好似泼墨般暗色沉沉,良久才散去。

玉家于他有恩,玉胭此前也屡次相帮。

楚存阙眉头松了又拧。

最后,还是将袖箭放回原处。

——

玉胭也并不是想耍小性子。

在性命面前,她的小性子太不值一提。

只是第一日累极了,到第二日时,玉胭身上酸疼。

到第三日,玉胭身上依旧酸疼,可是张武师带了支袖箭来,说教她用袖箭。

恰好再过不多久就是春猎,玉胭上辈子因不会骑马、不会打猎,没有去猎场。

这辈子玉胭想去瞧瞧。

玉胭有兴趣,便也顾不上酸痛了。

院子里,张武师命人搬来箭靶,就摆在那棵桃树前不远。

玉胭站在箭靶十步外,跟前黑木矮桌上,摆放着两把袖箭。

张武师取了一把递给玉胭。

这是把银色袖箭,袖筒上雕刻有栩栩如生的姑获鸟。

玉胭拿到手,仔仔细细先瞧了个遍。

而张武师取过另外一把,向玉胭演示:“在手臂上做几处扣带,就能将袖箭缚在衣袖里。”

玉胭一步步跟着。

将袖箭绑在手上后,张武师便开始教射箭。

从如何使用袖箭到射箭时该怎样发力、怎样对准靶心,事无巨细,张武师一一同玉胭说起。

张武师还向玉胭演示了几遍射箭。

张武师自是百发百中无虚弦。

玉胭知她没法像张武师那般,踏踏实实地练习。

一开始力道太轻,箭往前只走了五步就掉落在地。

玉胭并不气馁,一支支跟着往下练习,等十二支全射完,便跑到前头将掉在地上的箭全部捡起。

等手腕开始疼了,玉胭才想起来问:“昨日不是说,今日学推掌?您怎的拿了袖箭来?”

张武师面无表情站在一侧,听见玉胭的话,又面无表情转过头,“在府中恰巧寻到几把袖箭。”

张武师面相凶,换作上辈子,或许玉胭心中会有点发怵。

但死过一回后,玉胭许多心境都变了。

玉胭揉着手腕,弯眸道谢:“谢谢您。”

张武师不曾开口,在一旁擦拭袖箭。

玉胭也没在意,等手没那么酸胀了,再次开始练习。

张武师则看着玉胭射箭。

偶尔,玉胭射在靶子上,张武师也会稍微走神。

他会走神地想到,玉胭该谢的,是楚存阙才是。

今日,他确实要按照昨日说的,来教玉胭推掌,可今儿清早,张武师在来将军府的路上,他府上到将军府的路,与去左卫府也不顺路,偏巧遇见了楚存阙,那袖箭,正是楚存阙给他的。

张武师教惯了男子,教玉胭时,用的也是教男子那套。

楚存阙送来袖箭,无疑给了张武师新思路。

玉胭身形娇小,几日看下来,她力气也不大。即便学了些防身之术,若非经年累月的习武,日后真遇到危险,恐怕也不是对手。

若能有趁手的工具,用熟了,亦能防身自保。

张武师曾在玉府教过玉衡几年,那时候,楚存阙也在。

他知道玉胭与楚存阙素来不和,若玉胭知是楚存阙安排的,恐怕不愿多用那袖箭。

是以昨夜,张武师还特地问起楚存阙此事能否告知玉胭。

确如他所想,楚存阙不想玉胭知道。

玉胭练了两个时辰。

用箭熟练了,准度还不够。

等张武师离开,玉胭断断续续又练了许久。

玉胭还找来弓箭,明日想要张武师教她。

下午,成华公主找了来。

原是那日玉胭不见的玉佩果真掉落在成华公主那儿。

公主今日得空给她送过来。

若公主不来,玉胭都快要将此事忘到脑后了。

成华将玉佩递给玉胭,瞧见矮桌上的弓箭,惊奇道:“玉胭,你在学射箭?”

不怪她奇怪。

玉胭看着安安静静,手无缚鸡之力,平日连蹴鞠都少有玩。

玉胭说要请个武术师父时,玉衡也同样奇怪。

成华道:“可学会了?等到了春狩,本公主带你打猎去。”

玉胭羞赧地低下头:“才刚学,不曾学会。”

成华扬眉,毫不在意:“无妨,多练练就好。”

成华自小就喜欢骑马打猎,于此算得上精通,她道:“我带你去箭场,那里宽敞。若你有不会的,我教你。”

宫里专设了处箭场。

皇子公主平日就在那里练习射箭。

他们来箭场时,箭场人不多。

不巧的是,五公主也在。

也不奇怪,临近春狩,京中有心在春狩时狩猎的贵女此时都会勤加练习。

五公主是太子胞妹,同成华关系不好。

玉胭偏头看去,成华眉头已经狠狠拧起。

然都已经来了,断没有见到五公主掉头就走的道理。成华傲气,自也不想让五公主觉着她是露了怯。

成华拉着玉胭进了箭场。

宫人抱着弓箭,跟在后边。

五公主那边围着三四个贵女,同玉胭这边,无形划出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只是明面上并无交集,实则暗中较劲。

两方每支箭射出,都似场未见硝烟的较量。

玉胭不会用弓箭,便站在一旁观察成华拉弓射箭的动作。

等玉胭看了许久后发现门道了,才尝试拉开弓。

五公主一行,自是瞧见玉胭拿起弓。

她们知道玉胭不通箭术,大多存了看笑话的心。

果然,玉胭第一箭不知偏到哪儿去了,连靶子的边都不曾摸到。

“箭术差成这样,还敢到箭场来?”成华公主最得圣人宠爱,母亲又是六宫之主,五公主不敢明着挑成华的刺,但刺刺玉胭也能叫她心中舒坦。

围在五公主身旁的贵女也跟着附和。

唯独其中一个粉衣少女盯着玉胭,看愣了。

五公主问:“燕清,怎么了?”

被唤作燕清的女子,正是太子妃姜幼清的妹妹。

姜燕清回过头:“没怎么。”

然她目光仍是忍不住往玉胭抬起的手上瞥去。

从前楚家与姜家是至交,在楚存阙父母遇袭身死前,两家常有往来。姜燕清只比姜幼清小两岁,那时候,已到了记事的年纪。

姜燕清记得,有回她进楚家伯伯书房玩时,见过一把袖箭。

那把袖箭做工精细,年幼时的她见到那把袖箭便爱不释手,甚至还问过楚家伯伯可否将袖箭赠与她。

然那袖箭与楚家伯伯意义非凡,姜燕清自是没有讨要到。

可正因有这段往事,姜燕清才会将那袖箭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

玉胭手上绑的那把,与她幼时见到的,很相似。

玉胭心思扑在射箭上,不曾察觉旁人目光。

成华则冷瞪了五公主几眼。

然眼下成华也顾不太上五公主了,成华说过要教玉胭,见玉胭果真箭射得不好,急着教玉胭。

晚间回府时,玉胭虎口被磨得通红,射箭时不曾察觉,回府端起热茶,虎口却扯得生疼。

她敷过药,早早歇下了。

**

东宫

姜燕清晚膳时去寻的姜幼清。

姊妹两个感情好,往日便时常聚在一起,是以今夜姜燕清来东宫,也不曾有人多想。

姜燕清见到姜幼清时,姜幼清正在灯下弹琴。

女子坐于桌前,烛火映在她脸上,更衬得温婉明艳,她指尖轻拂,那七弦琴便发出袅袅弦音。

姜燕清赶忙上前:“姊姊,听闻您前几日又与殿下争执。”

琴声一顿。

姜幼清面色略微有些冷了下去。

显然是不愿听姜燕清提起太子。

姜燕清倒不是很懂。

此前圣人赐婚时,姜幼清不还高高兴兴的?

姜幼清是雍京第一才女,从小便受悉心栽培,姜家亦在姜幼清身上寄予厚望,盼有朝一日她能凤命加身。

姜幼清自也向往那个位子。

太子妃之位,是姜幼清想要的。

按理说,姜幼清得偿所愿,以她的性子,婚后不会如此作态才是。

不止如此,婚后姜幼清好似对楚存阙另外相看。

好几回姜幼清回到姜家,私底下向姜父提起楚存阙。

分明楚家没落后,姜幼清就没那样瞧得起楚存阙了,若非阿耶要姜幼清顾念儿时情谊关照楚存阙,姜幼清根本不会注意楚存阙。

两家从前还定有娃娃亲,也不了了之。

或许是如今姜幼清念起了楚存阙的好,她如今贵为太子妃,想对楚存阙照拂一二。

姜燕清想了想,还是道:“我今日在箭场,瞧见了玉胭。”

弦声不断,似未有波澜。

下一刻,姜燕清道:“玉胭手上,绑着的那把袖箭,我曾在楚家见到过。”

她纳闷道:“楚大人与玉胭,不是不合?楚大人怎会将那把袖箭给玉胭?”

“铮”地声,琴声忽而发重,也只是一瞬间,之后琴声如常。

姜幼清垂眸道:“与我没什么干系,这种事,不必与我说。”

说是这般,她周身却愈发沉静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