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梦境

知道楚存阙随行侍卫不少以后,玉胭安心许多。

但玉胭仍觉得不够,她还想再为楚存阙做些什么,回玉露堂以后,玉胭便从箱子里翻来了城外地图。

地图是她阿耶给的,若她哪一日想出城游玩,有地图在,也能自在方便许多。

太后久居于云泉行宫,玉胭曾经随母亲拜见过太后几次,对通往行宫的路还算熟悉。

灯下,玉胭在空白宣纸上依次抄写去往行宫的途经之处。

白云道、虎跳口、阳北、隆平坡……

到隆平坡,便是云泉行宫与云山围场的岔路口。

玉胭敲了敲额头,努力回想。

上辈子,她是听到阿耶提起过楚存阙遇刺地点的。

只是当时玉胭也不知她还能重生一遭,楚存阙遇刺的地点,又与她没什么关联,玉胭便不曾费心神去记。

玉胭虽想不起来楚存阙遇袭具体位置,但因着途经之处少,她可以通过推演分析尽力回想。

最终,玉胭在虎跳口划上一个印记。

虎跳口,传言古时虎兽成群,到如今,也时有人见到猛虎穿行,此处除却官道外,地势复杂,野兽出没,若楚存阙在此遇刺,伪造成丧命虎口,便无人再有嫌疑。

玉胭朦胧记忆里,好似出现过一个虎字。

她想了许久,才终于回想到,那日,李伯不在府中,青竹院下人各忙各的,抽不出可信人手,最后,不得已,玉胭给楚存阙上了药。

这时候,楚存阙伤口已结了痂。但不难分辨,他后背,有一处野兽抓痕。

玉胭记得不深,是因她将将掀开楚存阙衣裳,林宣就来了。

翌日玉胭便带着地图再去寻了楚存阙一趟。

**

眨眼,到了楚存阙前往云泉行宫的日子。

前往行宫的队伍已行至虎跳口。

陛下重孝道,而太后身边又带着年幼的凌王世子,护送队伍人手只多不少。

而刺客目的是楚存阙,必不会让凌王与太后牵扯进来。

是以他们会在楚存阙去往云泉行宫时行刺。

林宣骑马至楚存阙身边,低声道:“大人,他们已经跟来了,约有二十余人。已经吩咐好弟兄们尽少见血,以免引来老虎。”

楚存阙颔首。

林宣忧心忡忡:“只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西疆刺客不足为惧。

西疆此行进京的,也不过二十余人。

那日楚存阙在西市,已将对方底细探查清楚。

何况,以彼之道还治彼之身,林宣研制了新药,他们妄图对楚存阙下药,林宣打算拿他们试药。

然倘若只有西疆蠢蠢欲动,他们早前两日前,就已将西疆刺客一网打尽。

雍京,明面风平浪静,实则暗藏骇浪、危机四伏。

西疆刺杀之下,不知还会有多少人趁机浑水摸鱼、暗中出手,事后只消嫁祸西疆就可全身而退。楚存阙这些年平步青云,难免树敌,害怕楚存阙继续深查的,亦不再少数。

原本西疆刺杀定于春狩后。

然楚存阙放出消息——关押在牢中的叛党已经松口。

藏在背后,不愿楚存阙往下查出线索之人,自会急于动手。他们越是心急,出手时露出的马脚越是多。

此行,就如扔出诱饵,引蛇出洞。

林宣自出城起,心便始终紧提。

楚存阙沉沉看了林宣一眼,嘱咐:“万事小心。”

林宣点头。

再往前行约一刻钟,旷野猛地浮现刀剑出鞘声,林宣抬眸,警惕地望向四周。

下一瞬,数十余刺客自四周涌现。

“噌”地声,随行护卫拔出刀剑。

片刻,成列的护卫四下分散,队伍被冲散了。

楚存阙坐于马上,眸光微动。

这只是其中一行刺客。

另有三行,自后方包来。

他手指轻搭上剑柄,在几行人持剑朝他刺来时,指尖微抬,长刃出鞘。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嘶哑虎啸。

几行刺客的目的,是要将楚存阙与随行队伍冲散,要将楚存阙往丛林深处逼去。

以楚存阙一人之力,对上数十余人绰绰有余。

然打斗到底还是引来猛虎。

不。

不是引来。

是有人等在这,放虎。

林宣道:“老虎身上有血痕,恐怕是先被人抓住,今日才被放到此处。”

不及深思,几头老虎已朝他袭来。而马匹受惊,隐隐有要将林宣甩下马去的架势。

林宣擅用毒,却不擅武,勉强稳住马匹时,老虎几乎逼至跟前。

幸而楚存阙提剑斩来:“下马,往后退。”

林宣缓过来后,立即从腰间取出毒粉朝老虎洒去。

来时他们便已考虑过途中遇见猛虎的问题,后又有玉胭特地跑来嘱咐楚存阙小心虎兽。

这药粉,便是林宣专程用来对付猛虎的。

药粉一洒,老虎果然退后几步。

但很快,老虎被激怒,一声声低吼从喉间发出。周遭其余侍卫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去,已有侍卫受伤,暂且能应付一时,然等时间长起来,情况恐怕不会好到哪里去。

楚存阙皱眉道:“我引走它们,你留在这里,刺客,留活口。”

林宣心知现下只能如此,他立刻捡过掉落在地的弓箭扔给楚存阙,随后将附近侍卫都召集到一起往隐蔽处退去。

安置好人,再回头,已经不见楚存阙身影了。

如今的局面,比楚存阙料想得好上许多。楚存阙设想中,比这更要凶险。

楚存阙往丛林内飞身而去。

林间地势复杂,小路弯绕,不多时,几头老虎便分散开来。

楚存阙幼年父母双亡后,曾被人关入虎笼,虎的弱点、要如何引走它们,他清楚。

昨夜,楚存阙也曾命左卫中擅猎者于虎跳口布置捕兽夹。

捕兽夹的位置,皆由楚存阙划定。

此外,楚存阙察觉,林间还潜有几队人马。

恐是想在他被虎兽耗尽精力后一涌而上。

楚存阙停住脚步,分辨方位。

西南方,有一队人马。

正北方,一队。

正北约三十人左右,西南五六人。

楚存阙眼尾微微沉下,将老虎往正北引去。

老虎闹出动静不小,很快,那队人便发现异常,射出长箭。

然他们未曾找到楚存阙的确切位置,又或者说,他们发现的是猛虎。反倒是这一箭,让楚存阙更精确地分辨出他们所在之处。

老虎被异响惊动,愈发狂躁。

趁此时,楚存阙拉弓,朝那列人藏身之处射去。

“嗖”地声,两支冷箭划破长空,那列人马一惊,厉声大喝。

猛虎应声而动,追随冷箭奔去。

再返回与林宣分散位置时,队伍里,似多了十余人。

站在最前头与林宣说话的,一袭黑衣,脸上疤痕蜿蜒,见楚存阙回来,迎至楚存阙跟前:“将军!”

楚存阙见到来人,眉头紧锁:“暗十?”

暗十便是楚存阙这几日安插在玉胭身边保护玉胭的。

他不在将军府,却出现在这里。

暗十道:“暗十不过担忧将军,故此跟来,暗十,任将军处置!”

暗十见楚存阙眉宇间冷意更甚,忙道:“夫人那,另有三个弟兄守着。”

事实上,暗十能来,与玉胭脱不开干系。

昨日,玉胭找上了暗十。

暗十是楚存阙心腹,自是知晓楚存阙此行危机四伏。

暗十对楚存阙忠心耿耿,他自不愿甘心龟缩在小院一角,只为守住玉胭。

然暗十不曾料想,玉胭竟主动找上他,要他暗中带人跟随楚存阙。

暗十道:“将军放心,夫人聪慧,定不会有事。”

暗十拉过林宣:“赶紧瞧瞧将军身上可有大碍!”

楚存阙避开:“我无碍。”

转而问林宣:“情况如何?”

林宣轻擦下唇畔血迹,“你离开后,有人袭击,幸而咱们的人跟在后头。”

听林宣细说,楚存阙才知,在他引走猛虎后,藏在林间的队伍便遭遇袭击。万幸最初他们因猛虎而躲藏起来,后又有暗十带人赶上。

楚存阙问:“可有伤亡?”

林宣点头,他伸手指去,只见松树下,十余侍卫负伤。林宣道:“皆已包扎上药,性命无忧。”

路遇刺客,为保太后与凌王世子安危,自不能再让他们涉险上路。

楚存阙抬了抬手,折返回京都。

——

玉胭在房里抄写静心经。

她心绪不平,字迹亦马虎不清。

抄了十来遍。

外头传来素月的声音:“娘子,将军回来了!”

玉胭放下笔,猛地起身。

她抬头往门外望去。

天色正亮,才刚过正午,按理,这个时辰,还在途中才是。

玉胭还想问素月是否听到别的内情。

然转念一想,素月应也不知,她多半是得了消息,火急火燎便跑回来了。

玉胭往外走去。

一路,玉胭听下人细碎说了许多。

譬如,楚存阙随行队伍里有人遇刺,譬如,他们还遇见了猛虎。

玉胭脚步不自觉加快。

直到赶到青竹院,见到李伯,得知楚存阙并未像上辈子那般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楚存阙正在书房与人密谈。

玉胭只要知道楚存阙未曾受伤便好,见不见得到楚存阙倒是次要的。

书房门打开时,临近傍晚。

楚存阙与左卫上将军一前一后出的书房,刺杀之事捉了活口,事后收尾还有许多事需要做。

楚存阙送刑部尚书行至门外,折返时,李伯才告诉他,玉胭来过。

这次能有这般顺利。

玉胭亦有功劳。

玉胭给他的字条、与他报的信,询问他是否带够人手,后来还特意提醒他山中有虎。

玉胭是出自好意。

可到此时,楚存阙无法不多想。

莫名的,楚存阙竟荒唐地生出种玉胭提前知晓了这一切的错觉。

他沉下眸,不发一言回了书房。

是夜,楚存阙却做了场漫长的梦。

依旧是与今日如出一辙的春日。

只是发生的事,与今日不同。

梦里,是在春狩时。

那日,他尚在云山围场,夜间京中却传来急讯——叛党招了。

圣人命他速赶回雍京。

而梦里他同样收到行刺密信,为此,他在围场外布好局,只等刺客、内鬼自投罗网。大量人马都集中在围场外。

事发突然,楚存阙回京一事,并未声张,随行者也并不多。

回京时,楚存阙遇见了兽群。然在梦里,不是虎,而是狼。

狼群将楚存阙与随行侍卫重重包围。

如今日一样,楚存阙独自引开狼群。

紧随狼群而来的,是三十余刺客。

再往后的一段梦,不算清晰,等醒来时,楚存阙已不记得梦中的他是如何受的伤,与刺客搏斗时又发生了什么。

楚存阙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他只将这当作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楚存阙还梦见了玉胭。

梦里,玉胭不曾像现实中那般得到乞丐给的药瓶,她不曾多理会那乞丐。

在他昏迷不醒时,玉胭却因乞丐给的字条被刑部带走。

是他醒来后,去接的玉胭。

分明只是场梦。

他停在刑部府衙外,见到玉胭时的场面却分外清晰。

清晰到,他能分辨出每一缕空中漂浮的风,每一丝落下的雨。

少女被关押了几日,穿过刑部大门时,步子都有些踉跄。

她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甚至还有在府中熬药留下的灰烬——

他听李伯说起,在他昏睡时,玉相嘱咐玉胭盯紧他的药。

分明厌他极了,可少女仍旧听话照做了。

瞧见他在门外,少女眼眶忽的通红起来,她又骄傲,不愿在人前落泪,泪珠子就在眼眶前打转,她拼命地眨眼,想憋回眼泪。

上了马车,眼泪还是落下。

玉胭在马车上,坐得离楚存阙很远。

楚存阙清楚他与玉胭成婚,不过是场联姻,时机一到,便会和离。玉胭不会对他有多余的情绪,他亦不该节外生枝。

可这一刻,他还是清楚地意识到。

她受了委屈。

因为他。

心底就好似被针轻轻刺了一下,泛起很莫名的情绪。

清晨梦醒,楚存阙只将这梦当作场荒诞不经的梦。

然情绪却从梦中一路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