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要玉胭两日后将药洒到马厩。
是不是正意味着,两日后,他们有所行动。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
上辈子这个时候,并未有异常发生。
玉胭心提紧了。
难道,是因为这辈子她的选择与上辈子不一样了,这才导致这些变化的发生?
一时间,玉胭脑中无比混乱。
她不知这些变化是好是坏,不知这些变化将带来什么。
窗外狂风骤起,廊下悬挂的灯笼哐啷撞在柱上。
玉胭用力掐了掐布满薄汗的掌心,盯着躺在荷包里的药瓶。
就算是坏,结果也不会比上辈子更坏。
况且,以楚存阙的手段,这辈子有玉胭另给他的线索,他一定不会再像上辈子那般陷入险境。
玉胭深呼出口气,将纸条收回荷包,再又拉紧荷包。
她不再多想,疾步往外。
素月站在门外,见她出来,瞪大眼睛:“娘子要去哪儿?”
玉胭回头道:“有要事,不必跟着,若我回得晚,你便早些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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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胭一路跑去青竹院的。
到青竹院时,气喘吁吁。
李伯捧着几本书,正要搬去书房时,撞见了玉胭。
李伯诧异:“夫人?”
玉胭喘着气问:“将军回来了?”
李伯道:“回了。”
李伯见到玉胭来找楚存阙,心底自然高兴,然今夜玉胭气喘吁吁,李伯大致猜到玉胭必然有急事找楚存阙,忙与玉胭指路:“将军在堂屋。”
玉胭点点头,忙要往堂屋走。
她本想着,若楚存阙还未回府,东西就交到李伯手里,等楚存阙回来,李伯能第一时间给他。
但楚存阙回府了,她能当面与他说,再好不过。
玉胭刚要走,李伯叫住她,低声提醒:“夫人,太子妃来了,夫人先到书房坐坐。”
对。
玉胭一时忘了。
姜幼清今夜来了。
玉胭应:“好。”
李伯带着玉胭到书房。
书房与堂屋隔了几间屋子,但不算远。
从书房瞥去,可以看到堂屋门敞开。
见书房外竹树下有石桌,玉胭同李伯道:“李伯,我在外头坐坐便好。”
书房到底是私密之处。
就如玉胭父亲的书房,里头存放各类密令、密报、与旁人的书信往来等等,玉胭不会随意进出她阿耶书房,只怕一时不察将书房里的东西弄丢了、弄乱了。
楚存阙应也不会让人随意进他书房的。
李伯笑着应好。
石桌日日有下人擦拭,不脏,玉胭提着裙摆坐下,才又摸了摸荷包。
隔了些距离,原本玉胭是听不到堂屋那边声音的,许是姜幼清声音扬起,玉胭依稀听见:
“后日,后日你要去行宫护送太后去兴国寺礼佛?”
“太子收到密报,他们出城后,将在白云道刺杀……”
声音又小下去,后面的,玉胭听不清了。
但是白云道?
玉胭回玉府学管账时,张伯带她去的庄子,便在白云道。
照张伯的话来说,白云道地势平坦,少山坡,马车过去很是方便。
地势平坦自也有平坦的好处,但不利隐蔽,一眼能将四周尽收眼底。
若要行刺,恐怕藏人的地方不多。
而且前往行宫,有一段路,与去围猎场是一样的。这辈子,他们很有可能继续选在与上辈子一样的地方行刺,但那里,绝不是白云道。
玉胭想得入迷。
也许是因这事本就隐秘,还是偷听到的,玉胭莫名心虚,等到姜幼清离开,脚步声响起时,玉胭竟下意识藏到石桌底下。
正藏在石凳后。
事实上,从堂屋出院子,并不需要经过书房。
玉胭揉揉因动作太大扭疼了的腰,正要爬起来,只听发顶传来清列男声:“扭伤了?”
楚存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石桌前了。
玉胭摇摇头,忙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她打开荷包,自顾自把药瓶与字条递给楚存阙:“这个,是今日街上有人塞进我荷包里的。”
见楚存阙接过,玉胭问:“他们是不是,这几日,就要动手。”
楚存阙“嗯”了声,眼中冷意一闪而过,他道:“此后几日,你待在府中,他们能给你药,是知你厌恶我,知你即便不下药,也不会告诉我。”
楚存阙垂眸凝视玉胭,有些严肃:“他们若得知你将药给了我,定会对你不利。”
他眼底似有见汪不到底的清泉,没有多余的情绪,却能叫人不自觉陷入其中,这是玉胭第一次发觉,楚存阙的眼睛很好看。
他道:“这几日,我会从左卫府挑出十余精锐守在你院外。”
不是商量,更像是知会。
这是离了前世记忆后,玉胭更真切地意识到,这次围杀,危险重重。
玉胭心底惴惴不安。
她想起上辈子楚存阙被送回将军府时的样子。
那时玉胭是被玉相拎到门外等人的,她不情不愿,心里甚至在想,楚存阙战无不胜,凭他的本事,他能受多重的伤?
人送回府中,玉胭才知有多触目惊心。
即便隔了很远,即便楚存阙方被带回来,太医便将他重重围住,玉胭仍是看清,楚存阙春狩时完好无缺穿出去的黑衣,破损的不像样,四处刀伤剑痕,破损衣物下,血痕刺眼。
玉胭不觉得这场围杀真的能无知无觉进行。
在围杀前,楚存阙一定得到过消息。
重生前玉胭曾这般想过,重生后玉胭更这样想,否则,无法解释那日她将字条与药瓶带给楚存阙时,楚存阙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
其中,或许还有什么地方遗漏了。
玉胭忍不住问:“你呢?你身边可安插好人手了?”
楚存阙哑然。
很奇怪。
几息之间,少女神色变了又变。
时而松口气,时而担忧,时而眉心紧蹙、如临大敌。
眼下另带了些怀疑,似怀疑他未能安排。
少女忽抬起眸:“方才你们说话,我听到了。”
她有点紧张,视线躲闪,似乎怕他对她的偷听敢到不满。
楚存阙哑然。
他并不会因此介怀。
在玉胭进院不久,他便知道她来了。
玉胭皱起眉头,平日温软的脸颊上布满严肃:“他们若要刺杀你,不会选在白云道。”
这点,楚存阙自有考量。
姜幼清的话,不全然可信。
姜幼清无意听来的话,更不可相信。
玉胭问:“你要出城护送太后回宫?”
“你仔细瞧瞧地图,哪儿适合藏人,他们就可能藏在哪。”玉胭说完一顿。
这些东西,楚存阙只会比她考虑得更周全才是,她倒有些班门弄斧了。
玉胭羞赧道:“我以为你会相信姜娘子的话。”
然楚存阙没有她意想中的不耐,他只颔首:“你说得很好。”
没那样冷淡了,玉胭觉着,他目光里似含了包容。
仅仅是一瞬,下一刻,楚存阙又皱眉不解:“我为何要相信太子妃的话?”
先是白日忽提起姜幼清,夜里,亦是玉胭放姜幼清进的府,到此刻,玉胭以为,他会毫无理由相信姜幼清。
楚存阙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玉胭似乎误会了什么。
听见楚存阙的话,玉胭茫然了一瞬。
只是眼下并非谈论这个的时候。
玉胭始终想不明白,上辈子,楚存阙遭遇刺杀时,为何会孤身一人。
是因错估对方人数?
还是有旁的什么缘由?
说千道万,多带些人手不会错,玉胭问:“你带了多少人手?十余人安排在我院外了,那你还剩多少人?”
玉胭抿了抿唇道:“我不需要这么多人保护,两三个便好。”
好似她说完,周遭就静了下来,连细微风声都停息了。
玉胭忽然意识到。
倘若上辈子楚存阙带的人手不够,那这辈子,他的计划里人手应也是不够的。
那仅凭她说,就能让他改变主意么?
玉胭心里正在琢磨该如何劝说时,楚存阙解释:“护送太后,随行队伍,约有百来人。”
百来人。
玉胭松了口气。
这样的玉胭,楚存阙不算陌生。
从前楚存阙住在玉府时,见过这样的玉胭。
那时玉衡要回江南拜访外祖,玉胭病了,没法同行,可她听闻途中匪寇横行,拖着病体找到玉衡跟前,明明是个小姑娘,脸却板得严严,她一一嘱咐,要玉衡路上记得多带护卫,怕玉衡路途中生病受伤,又叮嘱玉衡多带药品。
玉衡不听她的,她就赖在玉衡那儿不走。
只是现在的玉胭,比玉衡面前的少了几分倔强娇纵,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楚存阙对玉胭频频的示好带有几丝猜疑,她从未被这般对待,也从不敢奢望。
然他猜想她示好背后别有用心,却不会再猜疑她用心的好坏。
随行队伍,确实约有百来人,这并非秘密,说与玉胭也无妨。
得了准话,少女蹙起的眉头轻轻舒展开,给人一种,她仿佛真的只是在关心他的错觉。
她拎了拎裙摆,是要离开的前奏,在离开前,她眼中仍旧关切:“天色已晚,你早些歇着,我先回了,护送太后时,一定小心。”
楚存阙晃神。
少女提着裙摆跑走了。
连楚存阙自己都不曾察觉,凝望着少女身影,眉梢不自觉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