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玉胭将纸条与药瓶带到,心中那颗沉甸甸的巨石终于得以落下。
她有更多精力去处理手中铺子的事了。
上回她草草翻阅账本,脑中朦胧有了些想法,然她到底阅历尚浅,还有许多地方拿不准。
玉胭回了趟玉家。
玉家管事张伯从前管过铺子,连玉相都时常在玉胭面前夸赞张伯的本领,要玉胭得空多向张伯求教如何管家管铺子。
见玉胭愿意学,张伯自也乐意教。
下午,张伯又带玉胭去了玉家一间铺子里,详与玉胭说起要如何打理一间铺子。
整日下来,玉胭收获颇丰。
张伯给玉胭拿了几本书,要玉胭回去看,若玉胭有不懂之处,只管去问他。
回府时,天色已晚,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宵禁。
将军府外灯笼高高悬起,门前石狮拉出条极长的影子。
玉胭意外的是,临近宵禁,竟还有人造访将军府——
只见石狮前不远,一个身形瘦小身穿黑衣、头戴帷帽的人正与侍卫说话。
“你让我进去,我有要事找楚存阙。”是刻意压低声音的女子,她言语间有些急切。
那侍卫道:“将军未曾回府,若有要事,直说就是。”
女子不依不饶:“你先让我进去。”
声音不算大,只是深夜静寂,这才令玉胭听得一清二楚。
再走近些,玉胭发觉那女子时不时偏头往她的方向看过来,似在防备她。
离了五六步,玉胭问:“何事找将军?”
听到她的声音,侍卫如释重负:“夫人,她要见将军,然您也知道,没有您与将军的意思,不能随意放外人进府。”
而那女子下意识侧头看了玉胭一眼。
正是这一眼,帷帽翻飞,露出被遮挡的那张脸。
帷帽很快再次将脸遮住,女子面容一晃而过。
这是,太子妃,姜幼清?
玉胭愕然盯着女子帷帽。
女子却已经用手将帷帽下沿牢牢捏紧,她匆匆道:“将军既不在府中,我便改日再来。”
说罢,急忙离去。
玉胭明白了,姜幼清不想被她发现。
那句带她进府堵在喉口,没机会再说出口。
进了府,玉胭还在想,姜幼清这时来找楚存阙,是为何事?
上辈子玉胭撞见的那次,是一年后,姜幼清要楚存阙助她逃离东宫。
那这回呢?
玉胭摇摇头。
旁人的私事,她不该好奇。
只是,这么晚了,楚存阙竟还不曾回府?
而且以玉胭眼里楚存阙跟姜幼清的关系,姜幼清不应被拦在门外才对。
她又想,楚存阙没有回府,可是那药物之事有了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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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卫府
药是巳时送去给林宣的。
不巧,林宣缺几味药材,城中挑不出入他眼的,今日晨时往城外采药去了,入夜后,方才背着药篓回左卫府。
楚存阙早已候他多时。
拿到药后,林宣先将那瓶毒药洒入手心,细碾了番,又将其倒入茶水中,观其变化。
银针一试,果然变黑。
林宣:“这药,掺了阿芙蓉、蓝药等,药效应与红珠散相似,待药效积累,轻则使人服下后浑身脱力,重则使人暴毙身亡,等人死了,便难以查出真正死因。”
他用丝帕将沾染毒药的银针擦拭干净,看向楚存阙。
二人相视,眉目俱是一冷。
十余年前西疆与大雍大战,红珠散掺入军饷,害死无数边关将士,在大雍,早已禁用红珠散,后来西疆向大雍称臣纳贡,红珠散更是明令销毁,连药方亦一并焚毁,如今只有大雍皇城内存有药方。
接到刺杀密信的这个消息,楚存阙未曾透露给太多人,林宣是其中之一。
林宣眉头深拧:“他们这次对付你,恐怕要下死手,咱们饵已抛出,但倘若他们没上钩呢?”
此事查起来阻碍重重,明面,刺杀奔楚存阙而来,暗地,是阻止继续追查叛党之事。
最好的办法,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楚存阙没作答,反而是拿起玉衡给玉胭的那瓶药,问:“这药,可有毒性?”
林宣一愣。
随后反应过来,楚存阙对玉家之事,素常上心,再者如今玉娘子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楚存阙问起实属正常。
林宣细细查看一番后:“无毒,却也没什么用处,玉娘子少用为好。”
比起这个,林宣还是觉得刺杀一事更为重要:“你可留有后手?”
楚存阙颔首,将药收回盒子。
楚存阙道:“明日带人,暗中去东市一趟,盯紧近日进京的西疆商贩。”
林宣恍然:“你是怀疑,此次刺杀之人,是混在商队进的京?”
林宣拧起眉,又觉着有纰漏:“前几日,西疆百戏团也进京了。”
楚存阙早已想到这点:“是,你去东市,旁的地方,我去。”
他最后叮嘱:“小心行事,切莫打草惊蛇。”
**
夜里玉胭将张伯给的书放到书架上整理好。
她挑出一本读,读不懂的地方,会放一支干花做成的书签夹入其中,到时再请教张伯。
翌日,玉胭准备带着书,回玉府去。
刚收拾好,下人气喘吁吁跑到她跟前道:“夫人,公主殿下来了。”
玉胭手中动作停下:“成华公主?”
下人没来得及答话,成华公主声音已从门外传来:“玉胭?”
她走进屋,解释:“马上就要春狩,我来邀你上街置办些春狩用得上的东西去。”
成华公主瞧见玉胭收好的书:“这是要去哪儿?”
玉胭道:“打算回玉家一趟。”
成华一听,急忙挽住玉胭手臂,“可是要紧事?若不要紧,先同我上街逛逛。”
玉胭弯弯眼眸:“等我先将东西放好。”
成华公主早些时日也差人约过玉胭,只是先前玉胭实在没心思出门游玩,没曾想,今日成华公主竟来将军府找她了。
玉胭是喜欢闷在屋里的性子,但若有人陪她一起,她也乐意同人出门。
好在昨日玉胭没有同张伯定好今日一定要去玉家。
玉胭把书递给素月,叫素月收到书架上。
成华公主比玉胭小两岁,皇后管得严,不许她贪玩,平日课业重,要学下棋、弹琴、马术、策论、女红,总之多到玉胭听起来便觉着头疼。
今日公主好不容易得空,玉胭自也不想扫她的兴。
出宫前,成华公主已经将要去的地方计划好了。
说是置办春狩所需的物品,然宫里想要什么没有,成华公主出宫最主要还是为了游玩。
上午,泛舟莲花湖,下午,逛西市。
西市新开了家酒楼,在雍都颇有名气,成华公主惦记很久了。
她们到时,内侍早已定好了二楼靠窗的雅间,公主出行,用的、吃的,自然都要最好的,雅间内,只消推开窗,就能将西市繁华尽收眼底。
玩够了,成华公主倚在雅间窗台前:“听说我二哥又同二嫂昨夜又吵了一架。”
自打太子与太子妃成婚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
成华公主为皇后所出,而当今太子,是淑贵妃所出。
不是亲哥,成华与太子关系并不算亲厚,再者,成华厌恶淑贵妃,厌屋及乌地讨厌太子。
她的厌恶并非没有缘由。
太子之位,本该是嫡长子、成华亲兄长的。
然而玉胭五岁时,先太子坠马身亡。坊间传闻,先太子为淑贵妃所害。
所以太子越不痛快,成华越高兴。
但昨日太子太子妃大吵一架,夜里,太子妃找楚存阙,这两者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关联?
“在宫里学这学那本就无趣,多亏了这两口子,日日有乐子。”成华双手托着下巴,忽然好奇问玉胭:“你与楚存阙也不和,怎不见你们吵起来?”
玉胭疑惑了下。
她走了神,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道:“可能,可能眼不见心为净,平日我与楚存阙不会见面。见不到,自然也没什么可吵的。”
成华“噗呲”笑出声。
玉胭跟着笑了笑
不常见是其一。
其二是,玉胭讨厌一个人,是懒得与对方争执的。上辈子玉胭讨厌楚存阙,多与他说半句话都嫌烦。
成华叹气:“都怪父皇,乱点鸳鸯谱。”
成华还想继续问玉胭跟楚存阙为何不和的,结果眼尖发现楼下有人搬了竿木来:“玉胭你看!下边有百戏团杂耍!”
玉胭往窗下看去。
果然有人搬着竿木走过来,西市热闹,时常有人杂耍,这种表演,玉胭从前也见过,将高高的竿木立在地上,表演者要爬上长竿,在竿子上表演。
这次,是几个西疆人。
他们穿着跟雍京百姓不同。
这些年来雍京的西疆杂耍团不少,只不过眼下的时机,玉胭一想起西疆二字,不自觉就会警觉。
“西疆人……”成华公主也注意到了。
成华公主拉过玉胭:“走,咱们下去瞧瞧。”
街头吆喝一声高过一声。
不一会儿,立杆之处便堵得水泄不通。
玉胭她们算早,占到靠前的位置。再往前,就是百戏团拉起的绳索。
人多起来了,表演也开始了。
成华公主看得高兴,不时鼓掌助兴。
而玉胭心事重重。
玉胭觉着她这样不对。
她不能因刺客是西疆的,就一棍子打死,疑神疑鬼。
可事实是,玉胭心里这么劝自己,实际半点做不到。
她盯着竿木,整颗心崩紧了。
再到下一刻,玉胭竟无比庆幸她此时的提心吊胆——
玉胭发现,就在百戏团用绳索框出区域外的另一侧,有一道鬼祟人影闪过。
正是塞给玉胭纸条的那少年!
少年不知来了多久,玉胭瞥见他时,他东张西望,正要离开。
玉胭吞了吞口水。
她转过头,拧着衣摆对成华道:“我、我想去如厕,殿下先看着。”
成华扫她一眼,见她面露窘色,倒是并未多想。
玉胭挤出人群,少年已经不见身影。
她顺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追去。
所幸少年走得不算快,玉胭没多久就追上了他。
然而就在玉胭跟着少年,要拐入小巷口时,一只手忽的拽过玉胭。
察觉玉胭要发出声音,那人又紧紧捂住玉胭口鼻。
玉胭想挣扎,可她的力气比起身后男子的力气而言,太过微不足道,不管她想有什么样的动作,都会被男子钳制住。
直到男子出声:“是我……”
“楚、楚存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