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每一日,玉胭都有些焦灼。
就连玉衡说要带她去郊外游玩,她都没有答应。
她不知那伙人会不会再次找上她,她也不记得上辈子那少年找上她时具体是哪一日。
玉胭只能等待。
她也想好,若无人找来,她便伪造一张字条,提醒楚存阙小心。
眼看离春狩日子越来越近,宫里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春狩事宜,可依旧没人找来。
“厨房知娘子胃口不好,今日特意做了开胃的山楂糕,娘子尝尝。”素月端来嫣红的山楂糕,目光担忧。
玉胭胃口原就小,这几日也不知怎的了,玉胭只吃两三口便吃不下了,再这样下去,不知要消瘦多少。
玉胭扫了眼山楂糕,她没胃口,但她不想拂了素月好意,取了块山楂糕,就着茶水小口小口吃。
玉胭终是下定决心,到书桌前拿起纸笔,按照记忆伪造字条。
她深吸口气,手指拢着字条一角,紧紧盯着黑色字迹。
待墨迹干涸,玉胭又垂下眸,五指用力,字条霎时拧作皱巴巴的一团。
明日,等明日若再无人找来,她再伪造。
玉胭心焦整日。
铺子里收来的账本也没心思看,勾画几笔便仍在一旁。
枯坐到傍晚,就在玉胭以为她要彻夜无眠地煎熬到明日时,素月气喘吁吁跑进屋,“娘子、娘子,有人想见您。”
玉胭拿笔的手猛地收紧,在素白宣纸上划过道长长的墨痕。她放下笔,抚了抚心口,极力压下她此刻不知是紧张还是如释重负的心情。
若纸条传得太过顺利,恐要叫对方察觉端倪。
是以玉胭像上辈子那般,别开脸,努力表现出几丝不耐:“不见。”
“可、可是……”素月语带犹豫:“同他说过了,可他说,若娘子不见他,他今日就不走,要在咱府上待到娘子见他为止。”
素月瞧见玉胭细长柳眉轻轻蹙起,心知玉胭是有些心烦了。
素月知道,玉胭一向厌烦上门拜访的那些人,她道:“想来他不过嘴上说说,等稍晚些,不用咱们赶,他自个儿就走了。”
玉胭眉头这才舒展了些,素月又道:“奴婢再去外头看看。”
如玉胭记忆里那般,少年第一日离开后,第二日、第三日接连找上门来。
第三日,玉胭见了这少年。
上辈子见这少年时,玉胭心烦,也未曾分出多的心神打量少年。今生平心静气面对他,才发现这少年除了瘦小外,衣衫称得上褴褛,他目光退缩,不敢与玉胭对视。
少年多半与那档人不是一伙的,少年应是收钱办事。
少年取出纸条,声音嘶哑,有些吐字不清:“给。”
递完信,少年并未离去,他守在原地,似在等玉胭答复。
玉胭打开字条。
纸上字迹歪歪扭扭,与上辈子如出一辙。
她停顿片刻,迟疑地扫了少年几眼:“如何帮我?”
似乎早有人教过少年遇到这样的问话该如何回复,少年从怀着取出一个瓷瓶,磕磕绊绊:“夫人只管,隔、隔几日,就将药,将药给将军服下。”
玉胭狐疑地盯着瓷瓶:“是什么药?”
少年摇了摇头,“夫、夫人,用了便知。”
少年不再说话,将药瓶往玉胭手里一塞,跑远了。
玉胭看着手中瓷瓶,若有所思。
玉胭构想中,她能通过这少年见到幕后黑手。
但显然,对方没打算见她。
好在并非一无所获,或许,能从这个瓷瓶找到些线索。
玉胭拿着瓷瓶跑进屋。
她打开书桌抽屉,取出玉衡送给她的那瓶药。
雍都城在天子脚下,戒备森严,近些年,从西疆来的商人虽逐年变多,但每个来雍都的商人,商人带的所有物品,都要接受严格盘查,利器毒药,是没法明晃晃带入雍京的。
要想带进京,便要伪装,譬如,将毒药与普通药材混在一起运进雍京。
玉胭将两个瓷瓶放到一起。
外观没有相似之处,她打开,闻了闻气味,更是闻不出什么。
就算两个瓷瓶之间有关系,玉胭恐怕也没有这个辨别的本领。
术业有专攻,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楚存阙。
**
玉胭去楚存阙那里时,楚存阙正在书房。
远远玉胭能看见书房里有几个人影。
然再走近几步,又好似是玉胭错觉般,书房内明明只一个人影。
玉胭停在门前,敲门:“将军?”
时间仿佛静了下来,片刻后,传来楚存阙的声音。
楚存阙让她进去。
书房里,楚存阙站在书桌前,如松如柏。
无端让玉胭想起上辈子。
玉胭被带进刑部后,是楚存阙来接的他。
刑部咬定玉胭有嫌疑,她不说,就将她关在屋子里,不见天日。
直到楚存阙作保。
那时,楚存阙似才刚醒不多久,很虚弱,可玉胭朦胧记忆里,楚存阙那日身形,同今夜一样,如松柏般。
他明知她平日厌他,却仍能心无芥蒂相信她。
只是那时玉胭白白受了冤枉,满腹委屈——
刑部知她厌恶楚存阙,甚至因此轻视低看她,竟像看宵小之辈那样看她,怀疑她会加害楚存阙。
她再是厌恶楚存阙,也不会这般小人作态谋害他!
玉胭所有情绪都被屈辱淹没,所以即便楚存阙将她带出刑部,玉胭也很难对他生出感激。
后来兜兜转转,玉胭得知刑部要咬死她勾结西疆,更多的,是怀了打压她父亲的心思。楚存阙帮了她,也帮了玉家。
书房里,烛火明亮。
至楚存阙问:“有事?”
玉胭回过神。
她将两个药瓶放到书桌上。
见楚存阙目光在药瓶上停顿。
玉胭解释:“傍晚有人给我的。”
然玉胭悄悄打量楚存阙,发现他眼中半点探究好奇也没有,就好像,他对她莫名其妙拿着两个药瓶来并不意外一样。
玉胭从腰间荷包里取出字条,放到桌上,“他们说要帮我和离。”
她指指药瓶:“那瓶药,是他们要我给你服用的。”
“我想着,你答应过我会和离,便不会食言。他们找上我,不知出于什么用意。只是我怕他们是想利用我害……”
“害人。”玉胭本想说害你,但好像有点太亲切了,于是改了口。
玉胭又告诉楚存阙:“这瓶是那人给我的,这瓶是我阿兄从西疆商人手中买的。”
“你瞧瞧,他们可否有相似的地方。”
楚存阙撩起眼皮凝她一眼,他接过两个瓷瓶,细细观察番后,对玉胭道:“多谢。”
玉胭弯起眼睛:“是我应该做的。”
这应是玉胭重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帮到楚存阙,玉胭自然高兴。
然不过片刻,楚存阙又道:“然他们既已找上你,你也收了他们的东西,往后,他们可能还会找上门,你更该要小心提防。”
他声音更严厉了。
严厉下,玉胭却好似能窥见他埋藏在冰山下的热度。
玉胭点点头应好。
东西送到,玉胭也不多留,正想要离开,楚存阙叫住她。
玉胭困惑地回头:“怎么了?”
楚存阙并不言语,他从身后书架上取来一个盒子。
玉胭这会儿懂了。
那盒子不正是玉胭装了许多药,送去玉家,要玉家小厮以玉家名义送给玉胭的么?
难不成楚存阙已经看出来这是她送的了?
玉胭咬住唇。
甚至打算好,若楚存阙问,她就咬死她根本没见过这盒子。
楚存阙淡淡扫她一眼:“无需紧张。”
玉胭咬唇咬得更用力了。
直至楚存阙说:“库房里,还有许多不曾动过的药,这药,我用不上。既是你阿耶送来的,想来你阿耶不会不许你拿去用。”
玉胭松开,唇瓣上留下条浅浅咬痕。
玉胭有点儿吃软不吃硬。
旁人好声好气同她讲话,她很容易就会被牵着鼻子走。
况且,楚存阙说他不缺。
楚存阙将盒子取下,放至桌上。
他是武将,动作却不粗鲁,这过程里,没发出任何声响。
不止如此,楚存阙还格外细心,事事都能周全考量。
轻顿了下,楚存阙道:“我叫阿山送你。”
阿山是将军府中的暗卫,五感过人,生得牛高马大,听楚存阙喊他,立刻从屋外推门而入。
阿山从善如流,进屋便提起盒子。
**
玉胭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另一暗卫阿江从门外隐蔽处进入书房。
他目光落在药瓶上,似有不解:“将军,夫人就这般将药送来了,其中可会有诈?”
在玉胭来之前,那少年来找玉胭的事,楚存阙便已知晓。
少年来找玉胭,本是寻常事。
诸如这般的寻常事太多,楚存阙本不会分出心神。
只是这段时日,其一是,玉胭反常,其二是,楚存阙收到密信。
两者连在一起,楚存阙无法不多心。
凡事多留心,谨慎,是楚存阙年少时的生存之道,如今早已刻入骨血成为习惯。
当府外出现要拜见玉胭的少年时,消息很快传入楚存阙耳中。
阿江阿山便是负责跟踪监视少年的人。
楚存阙垂眸,“不会。”
楚存阙了解玉胭的性子。
她行为虽有反常,但再反常,仍能从其中窥见她的本性。
前几日,玉胭面对他时,目光里有退缩、有忐忑、有赤忱。
而今日的玉胭眼中是坦荡。
除了坦荡……
还有担忧。
玉胭自幼受玉相教导,虽娇纵,却也高傲,她做不出下毒害人之事,勾结西疆,她更做不出。
且她若想下药,她有的是机会在那箱子药里下药。
楚存阙命人暗中看着玉胭,知她见了外人,自也知她前几日回了玉家。她回玉家时带的,正是后来玉家小厮送来的黑色木箱。
玉家小厮说箱子里都是玉相差人从江南送来的药。
然打开箱子,扑面而来的,是玉胭身上带的香薰味,气味不深不浅,却能叫楚存阙刚好发觉。
箱子里药品分类摆放,用字条标注类别,那字亦是破绽之一。楚存阙曾得玉相教导,他的字,算得上是玉相一手教出来的,楚存阙熟悉玉相的字。
常言字如其人,那纸条上,字迹已在极力模仿玉相,有五分形似,却无玉公之神。
不费什么心神,楚存阙猜出那盒药品出自玉胭之手。
楚存阙也曾想,玉胭大费周章,也许会在药品中动些手脚。
楚存阙一样一样看过去,得到的结果是,只是些寻常药物,大部分,都不曾打开用过,没有动手脚的痕迹。
到这时楚存阙才恍然想起,回雍京的那夜,他曾对玉胭说,她无需如此,她无需费心对他好。
第二日,玉胭为他备了车马,他也说不必。
或是怕他拒绝,玉胭才会以玉相名义送药。
楚存阙也确实不会留下玉胭的这些药,即便玉胭今日不来,明日,楚存阙也会差人送还给她。
楚存阙清楚,玉胭那些药,都是她阿耶阿娘耗费心血网罗而来,其中一瓶,是他两年前去往南疆时,玉相托他带的。
唯一一点令楚存阙费解。
玉胭如何会将这药同西疆联系上?
只因她阿兄给她的那瓶买自西疆商人的药?
阿江得到楚存阙准话,仍是不放心,他盯着桌上药瓶与字条,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后才道:“将军还是小心为上。”
楚存阙淡淡扫了阿江一眼。
他打开两个药瓶,低头分别闻了闻瓶中气味。
两者气味并不相似,然气味杂乱,是楚存阙此前不曾见过的。
阿江问:“将军可发现了什么?”
楚存阙摇头。
他对毒不算精通,即便心中有几分猜测,却也不能武断地妄下定论。
具体事宜,要待明日,将药送去林宣那。
林宣是左卫中专职负责研制毒药之人,是楚存阙心腹。
正好,楚存阙要看看,他们要给他下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