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纳征

陆易安借埋首斟酒,强压下心中的酸涩和眼中的晦暗,转头脸上已带了笑意,端起了酒杯,“恭喜段兄,那日初见宋二小姐,就觉得你二人郎才女貌,甚为般配,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喝你们的喜酒。”

段嘉沐也扬笑端起酒杯:“务之谬赞。”

两人碰杯干了杯中美酒,陆易安握住酒杯的手却不自觉的紧绷,以至于放下酒杯时磕响了桌面,本朝注重礼节,杯落出声算是失礼。

段嘉沐虽听说陆易安不学无术、浪荡逍遥,但他没和陆易安去过那些风月之地,平时他们两人见面也只是骑马打猎、喝茶饮酒、吟诗作对,陆易安在他面前也是风流儒雅,这是段嘉沐第一次见陆易安这样,故而多看了陆易安一眼。

陆易安双手抱拳作揖,脸上带着歉意说到:“失礼失礼,我是太为段兄你高兴,也着实羡慕段兄。”

段嘉沐只是意外,本就不在乎,他抬起陆易安握拳的手,“何须如此客气,倒是我还有一事相求。”

“段兄也不必客气,请讲。”陆易安收回双手。

段嘉沐站起来,躬身拱手行礼道:“务之,我想请你当傧相。纳征下聘和迎亲那两日,和我同行即可。”

这长安城里想主动当傧相的人不知道多少,只是段嘉沐太高,难找身高差不多的傧相。长安城里的世家子里,也就陆易安,还有段家一个表亲和段嘉沐一般高。

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互相做傧相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段嘉沐听说陆易安之前从未应允过,他看着陆易安用食指摩挲着酒杯边缘,似在思索,耐心等着他回答。

迎亲那日和段嘉沐同行,领着迎亲队伍从宋家接了宋常悦,再带着她的十里红妆和她去段家。陆易安停下摩挲酒杯的食指,点头答道:“荣幸之至。”

段嘉沐松了一口气,将两人的酒杯斟满,拿起酒杯碰了下陆易安的酒杯:“那为兄就先谢过了。”

陆易安没有说话,低垂着眼喝下了那杯酒,直到听段嘉沐叹气才抬头:“如此妙人,如此喜事,段兄怎么还叹气。”

“我段家本不拘泥于形式,但为了不让常悦委屈,六礼还是得一个不落,但是听我娘说,请大师看的吉日都到下半年了。虽说要下聘后,两家再商定婚期,但是备选的几个吉日,最早也得到九月了。”

“唉,我真想早点把常悦娶回家。”

按照当朝风俗,男方到女方纳征下聘只是订了婚,之后男方还会请媒人到女方请期,要选到两家都应允的吉日才算定下婚期,还要留下时间筹备婚事,一般人家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一年半载。

这样说来,宋常悦最快也要半年后才能嫁给段嘉沐。

而陆家父子的计划是在三个月之后的太宗生辰起事。

如此看来,有的事情,还来得及……

陆易安本来听段嘉沐称呼宋常悦为“常悦”,已经心下不爽,但听段嘉沐这么说,他站起来,两手各端了一杯酒,把其中一杯递给段嘉沐。

“好饭不怕晚,好酒不怕等。”

陆易安碰杯之后将酒一饮而尽,微微一笑说道:“吉日难逢,这是好事。段兄,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十日之后,段嘉沐带着两个傧相,一人骑着一匹白马,从城南的将军府慢慢行到城北辅兴坊的宋家。

最前面是一辆华贵的马车,段家竟然请了老太妃作为段家的代表前去下聘,给足了宋家面子。

三人后面跟着的是抬着的各种聘礼:金银玉器、绫罗绸缎、陶瓷摆件,有的太大,抬不下,只能用板车拉着……光队伍就绵延四五里,各色宝物珠光宝气,看热闹的人在路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连下聘都这么隆重,快赶上前年太子娶正妃的时候了。”

“不光是聘礼贵重,连老太妃都出动了。长安城好久没这样的喜事了。”

“这就是段小将军吗?真是一表人才,宋二小姐真是好福气啊。”

“我瞧着左边那个傧相更俊俏,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你要是有宋二小姐那样的样貌,我现在就帮你拦马去。”

“去~”

因是老太妃一起来的,宋成两口子带着宋家人都在门口紧张地候着,众人给老太妃行了礼,宋常悦就被领着带到了老太妃跟前。

老太妃一见着宋常悦就拍着她的手赞道:“真是个妙人儿,我一看都喜欢的紧,怪不得沐儿那么急着娶回家。”

一句话只说的段嘉沐面红耳赤,众人一哄笑,气氛也就不紧张了,陆易安只唇边挂笑,隐在人群中,并不突兀。

宋常悦扶着老太妃进了前厅,宴席已经摆好了,老太妃坐了上座后,非要拉着宋常悦坐在她身边,宋常悦也不多推脱,坐了下来,亲自帮老太妃布菜。

老太妃看她天性纯真,还大气不扭捏,更是觉得不错。

段嘉沐坐在宋成新旁边,正对着宋常悦。除了答宋家人的话和敬酒之外,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宋常悦身上,老太妃一直喜欢这个侄孙子,在一旁看得笑眯了眼。

饭吃的差不多,老太妃对着宋成幽幽开口道:“我这一把老骨头,今日从宫里被接出来,马车行的那么慢,都快把骨头给我抖散了。”

“下次替我这侄孙子请期的时候怕是折腾不动了,不如就趁今日都在,就把婚期定了吧。我让宫里的青灯大师应着沐儿和常悦的八字看了日子,他说沐儿四月二十那日就很好。”

段嘉沐听老太妃这么一说,惊喜地看向老太妃,面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看来姨奶奶这是早有准备啊。

四月二十……四月二十……

陆易安听着这个日子,双手置于膝上,在桌下握紧了拳头。

老太妃调皮的冲段嘉沐眨了眨眼睛,扫过陆易安的时候,多看了他两眼。

老太妃这么说,谁敢说个“不”字,宋成两口子本也不太拘泥于这些,本来这看日子,就是各有各的说法,这个大师说九月好,那个可以说四月好。二人本就对段嘉沐满意的很,宋成说道:“老太妃您真是有心,连日子都看好了,只是这样离婚期还有一个多月,不知道会不会太着急。”

“我听说你们很疼常悦,肯定早就准备好了嫁妆,其他的婚礼事务就让段家去准备,如果喜服来不及赶制,我来想办法。”

宋夫人听老太妃这么说,赶紧答道:“这点小事不劳老太妃费心,还有一个多月,多找几个绣娘就行了。”

听几位长辈说完,段嘉沐站起身,双手举着酒杯对宋家父母,诚恳说到:“伯父伯母,虽然时间很紧,但段家一定会好好准备,给常悦一个盛大的婚礼,不让常悦受委屈。”原来这个问题这么简单就解决了,他还白白忧思了这么久。

众人听段嘉沐这么说,就算是定下来了,一时间桌上言笑晏晏,气氛更加热烈。特别是宋夫人,上回段嘉沐还称呼她为宋夫人,现在就已经称呼伯母了。

只有坐在段嘉沐身侧的陆易安一直没有言语。

宴席结束,老太妃说是要回宫歇息了,众人又送到了大门口。老太妃拉过段嘉沐:“沐儿,你就别送我回去了,去问问常悦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段嘉沐正准备说话,看到老太妃对他悄悄眨了眨眼睛,才改口说好。

众人恭恭敬敬送走了老太妃,宋家人招呼陆易安和其他同行的人到中厅喝茶,留下段嘉沐和宋常悦在后面慢慢走着。

待人都进了中厅,段嘉沐和宋常悦站在通往后院的垂花门前,茂盛的迎春花藤翻过垂花门旁的围墙,已经开出了许多黄色的小花,有两只蝴蝶,围着其中一朵飞来飞去。

宋常悦看着情景,觉得有趣的紧,有那么多花儿,怎么两只都只围着一朵花转呀。

宋常悦在看花儿和蝴蝶,段嘉沐在看宋常悦,没曾想,宋常悦突然转头看了过来。

“常……常悦”段嘉沐虽然在别人面前这么称呼过宋常悦了,但是当着宋常悦,特别是看着宋常悦亮晶晶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他还是不好意思。

宋常悦看他磕磕巴巴的叫她名字,不自觉地乐了:“你叫我阿鸢吧,这是我闺名。”

段嘉沐听宋常悦说可以叫她闺名,耳朵都红了,小声问到:“阿yuan?是哪个yuan?”

宋常悦眼睛都笑弯了,朝段嘉沐伸出手,“手给我。”段嘉沐愣了一下,才把右手伸到宋常悦面前。

段嘉沐的手很大,宋常悦左手抓着他指尖,在段嘉沐掌心写了个“鸢”字。

宋常悦比段嘉沐矮着许多,他低头只看得到宋常悦头顶的簪子,段嘉沐的手被宋常悦的左手抓着,她右手的指尖微凉,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着,宋常悦动作间,簪子上的金丝蝴蝶轻轻颤动,像是要飞走,和花墙上的蝴蝶争飞一般。

段嘉沐的心跳的又重又快,他担心宋常悦是不是听到他的心跳声了,正在思忖,听到宋常悦问他“记住了吗?”

他木讷的点了点头:“记住了,阿鸢。”最后两个字在他唇间吐出,柔情非凡。

只是有另一个人,在垂花门里面,花墙的另一侧,默默的念着“阿yuan”。

他也想问是哪个yuan,该怎么写,却没人在他掌心写字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