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宠妃

隔天一大早,曹氏便带着令柔去给梁国公主请安。

梁国公主对曹氏倒没有什么意外,只考了她几样学识性的问题,见她对答如流,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教女孩子们跳舞唱歌的老师府上另外请了人,用不着曹氏。

曹氏主要教女孩子们识字,并且以身作则,让她们学习大家小姐的体统。

若是只习歌舞不注重文化修养,再漂亮的人气质也会偏向妖媚。

她们对这批女孩子们的最高期望是能出一位张美人那样的宠妃,名正言顺陪在皇帝身边。

而不是如王怜梦那般无名无份,用完就能丢的外室。

再不济,当不成宠妃,当个位份中等能在皇帝身边说上话的妃子也行啊。

梁国公主想得很周道,并且也是这样跟曹氏讲的。

自打曹氏一进门,她就在默默打量她的一言一行,神态举止。

虽比不得京中诰命夫人的气度礼仪,但给宠姬做榜样已是足够。

纳妾纳色,娶妻娶贤。

她可没胆大包天到左右皇后的人选,捧出一个仪态端庄、举止大方的宠妃已是她最大的奢望。

“我与你两位姑姐情同姐妹,相当于也是你的亲戚,以后见我不必行礼,缺什么吃的穿的尽管让伺候你的丫鬟跟李婆子讲。来者皆是客,别什么事都自个儿担着,让外人瞧见没得说我们公主府苛刻吝啬。”

话毕,又将目光转向曹氏身侧站着的令柔,晦涩的目光一寸一寸打量着她。

“这便是我那外甥女吧?可曾取名?几岁了?读了几年书?”

曹氏将令柔轻轻往前推,替她解释:“回禀娘娘,小女名令柔,今年二月刚过七岁生辰,四岁由我家官人亲自启蒙,并未上过学堂,是由我与官人在家亲自教导。”

“令柔?这名字倒怪好听的,可有出处?”一边说着,目光却始终未离开令柔半寸,不知在打量什么。

曹氏道:“草木新生曰柔,寓意生生不息,‘令’之一字则取自《诗经》‘令闻令望’,比喻贤德。”

梁国公主对左右笑道:“瞧瞧,果真是文化人。”

曹氏也笑,“娘娘见笑,不过这份功劳我可不敢冒领。小女的名字其实是由我家官人所取,典故也是他一一讲给我听的。初听时,我也笑他文绉绉、书生气,不过他执意要这样取,我也就随他了。”

梁国公主将令柔唤到身边,拉起她的手,问她几句话,小姑娘皆是对答如流。

声音虽不大,却口齿清晰,看得出是个腼腆的性子,并且言行举止均是落落大方,并不小家子气,不由得十分满意。

又不动声色打量起她的面容。

只见其肤如凝脂,五官秀丽端庄,三庭五眼俱是十分的标准,尤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狭长透亮,澄澈清明,更是大贵之相!

旋即又端量令柔的身段。

因天气冷,穿戴得十分严实齐整,可依旧能看出是高挑纤细的身形。

“曹娘子,你这女儿生得极好,我瞧着甚是欢喜。”梁国公主一边目不转睛的打量,一边满意地连连点头,“你若不嫌弃,让她每日未时三刻来找我,我亲自传授她学业,如何?”

连具体时辰都定下,可见不是客套。

曹氏心知梁国公主在府上说一不二,如今女儿能借此机会讨她欢心,对她们母女俩在府上的处境百利而无一害。

最要紧的是,倘若令柔能借此机会与梁国公主培养起感情,让她真正生出几分对晚辈的疼爱之心,日后令柔议婚,她必定更加尽心竭力,如此女儿的未来就有保障啦!

曹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几乎要砸得找不着北,忙不迭应下。

明明一个月前她还在为令柔的将来担忧,担忧她能不能找到一桩体面的婚事,担忧自己能不能安度晚年,如今有了梁国公主府做倚仗,仿佛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又坐了片刻,曹氏母女才告退,严氏亲自送她们出门。

院门口,严氏拉着曹氏的手笑道:“前儿娘娘嘱咐我采买的布料,昨儿下午已经到府上,都是上好的布料,回去后让小筝将你们的尺码送过来,娘娘说了,要给你们做身新衣裳,权当作见面礼。”

严氏说的“小筝”便是府里派给曹氏的丫鬟,主要照料她与令柔的日常起居。

曹氏忙道谢:“劳娘娘破费,烦请姐姐代我向娘娘道声谢。”

严氏掩嘴笑道:“可不敢叫姐姐,娘娘亲口承认她与你两位姑姐情同姐妹,已是将你默认为亲戚,我若再与你姐妹相称,岂非有犯上的嫌疑?”

曹氏只得笑笑,两人便约定从此互称闺名,不再以姐妹相称。

严氏低头打量了一会儿令柔,摸摸她的头,笑眯眯说道:“你这女娃真是好命,可不是谁都能得娘娘亲自教导。便是连姐儿以前也是跟着府里的女夫子念书,偏你有这样的殊荣。以后跟着娘娘要认真勤快一些,娘娘最喜欢读书上进的人,缺笔墨纸砚就让小筝去找库房要,府里这玩意儿多的是。”

这回不用曹氏提醒,令柔立即回道:“谢严姨,令柔知道了。”

严氏心中欢喜,笑嘻嘻揉搓了令柔的脸蛋好几下才放她们离开。

送走曹氏母女,严氏整理一番便进门向梁国公主汇报。

“娘娘,已经说了要给她们做身衣裳,只等她们将尺码送来。”

梁国公主点点头,“你与曹娘子沾亲带故,当初选你去与她接洽也是有这个原因在,往后在府中多照应她些,她们是贵客,万不可怠慢。”

严氏忙称“是”。

梁国公主忽地又问:“你看令柔如何?”

严氏脱口而出,“自然是极好的,模样标致,乖巧伶俐,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梁国公主摇摇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她与府中选进来的女孩子比如何?”

严氏愣住,搞半天才反应过来,嗫嚅着开口:“娘娘莫非是想……”

梁国公主莞尔一笑,“就是这个意思。方才我仔细打量了她全身上下,模样、身段皆是出类拔萃,仿佛跟玉雕琢而成的人物一般,委实是个美人坯子。咱们若是好好培养,假以时日定能名动京城。”

“而且我记得,张美人似乎也是出自清河张氏,你可知她们家与张美人家有没有渊源?”

这话把严氏问住了,她充其量是曹氏母亲那边的亲戚,连曹家的亲戚都算不上,如何晓得张家的来历。

于是很坦率地表示自己不知道。

并且笑得有些勉强,“不怕娘娘恼,依奴婢看来,恐怕曹娘子轻易不会同意。奴婢这几日冷眼瞧着,这曹娘子将这女儿当成心尖尖,言谈间也多透露希望她平安顺遂地过一生,并不一味追求大富大贵。娘娘若是想将她与其她的女孩子一同送进宫,须得过曹娘子这一关,她若咬死不同意,这事怕是难办。”

梁国公主闻言也颇觉为难,叹道:“这倒是,毕竟是亲娘,进宫这么大的事须得她首肯……”

梁国公主沉思片刻,忽地展眉,抚掌笑道:“咱们二人都一时半会儿没转过弯来,宫中除了妃嫔宫女乐工伶人,还有女官一职。我瞧这孩子也颇有眼缘,她跟那些人比还是不一样的,她们进宫后自是认真磨练舞艺歌喉,以图恩宠。至于令柔,能被陛下垂青自然再好不过,如若不能,就冲我与她姑母的交情,也是真心实意希望她能找到一个体面的婆家的。只是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容我细细思量。”

……

令柔和曹氏一回到院子,小筝便迎上来,“娘子,我才从厨房拿了早点,有滚烫的豆浆,正热乎着。这天寒地冻的,娘子和小姐走了那么远的路,想必冻得不轻,快些进屋趁热吃,正好驱驱一身的寒气。”

“有劳。”曹娘子颌首答谢。

正欲转身,忽想起小筝昨晚一直忙到深夜才睡,今儿更是一大早就起来干活,有心要她歇一歇,笑道:

“你也进屋同我们一起吃些吧,这孩子肠胃弱,吃不得豆浆,倒了也是可惜。你且把手里的活先放一放,随我进去喝完豆浆暖暖身子,这院子里就咱们仨儿住,事不多,留着慢慢干,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小筝忙推辞,“我才在厨房囫囵吃了几口,并不饿,娘子是客人,李婆婆嘱咐过奴婢,要我好生伺候你,奴婢不敢僭越。”

曹氏有些无奈,“那好,我这里有件活吩咐你去干。严娘子说要给我们娘俩儿做身新衣服,让你把给我们量身的尺码送过去,这下总该跟我进屋了吧?”

小筝红了脸,不再推辞,由着曹氏拉她进屋。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很旺,曹氏和小筝各自喝了一碗热豆浆俱是出了一身的热汗,浑身的寒气顿时一扫而空。

小筝还是有些不习惯和主人这样亲近相处,虽然曹氏怕她尴尬一直拉着她说话,但她始终很少抬头直视曹氏,曹氏问什么她便答什么,一句话都不多说。

令柔则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咬着热腾腾的肉包,津津有味吃着,一边吃一边看她娘如何不着痕迹地收买人心。

类似的事她在老家看多了,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但她一直觉得她娘此刻表现出来的慈爱与平时对她的慈爱很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等到小筝总算被放出去,令柔才憋不住开口,“娘,我觉得公主看我的眼神好奇怪呀。”

曹氏将小筝送出去才终于能安心吃早饭,闻言没当回事,但还是随口问了句为什么。

令柔皱眉,“我也说不上来,就感觉……感觉……”令柔年纪小,识字也不多,还不知道“露骨”这个词,因此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感觉她把我全身上下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曹氏被女儿的形容逗乐了,只当小孩子心思敏感,童言无忌,揶揄道:“怎么个‘仔仔细细’法呢?”

“就是、就是……”令柔一时也形容不出来,垂头丧气道:“我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很奇怪。娘,我有点不想和公主待在一起,我觉得和她待在一起很不自在,很不习惯。”

曹氏当然不会纵容女儿此刻耍小性子,虽然她疼爱她,愿意事事顺着她,但在原则性的问题上,曹氏是半步不肯退让的。

最终令柔还是在曹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教下,不得不妥协。

曹氏和令柔是在年前到的东京城。

府里为女孩子们请的老师们如今也都在家预备过年,明年年初才能来府上。

梁国公主府也正忙着筹备过年的事宜,虽然她家早已门可罗雀,但身份摆在那,毕竟是皇亲国戚,基本的迎来送往还是避不可免。

因此梁国公主说的传授学业一事自然推迟到明年,曹氏教习一事也随之推后。

梁国公主有意拉近与令柔的关系,眼神又不似一开始露骨,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更是都会想着令柔,给她也备一份。

因此纵然令柔天性敏锐,却到底年纪小,小孩子忘性大,天性又爱玩,终是经不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糖衣炮弹,‘摒弃前嫌’喜欢起梁国公主来,也不再抗拒与她相处。

有梁国公主刻意主动的交好,曹氏母女在府上的日子自然事事顺心,两人在东京城过的第一个年就这么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度过。

年初,亲朋好友互相走动,梁国公主府也有人登门拜访,不过都是无名之辈,只有一样来自大理寺丞苏庆民苏大人家的贺礼十分扎眼。

扎眼的自然不是礼物本身,而是礼物的署名——大理寺丞。

这个官职品阶不高却是实权,并且这位苏庆民苏大人至今不过三十出头,前途不可限量,这等人物是绝计不会主动攀附一个已经没落的公主府的,公主府也十分确定自己与苏家此前从未有任何交情。

虽搞不清来意,但出于礼数,公主府还是专门回了礼。

本以为是场乌龙,是苏家下面办事的不用心送错了礼,事情到此揭过。

未曾想苏家那边又回了一封书信。

这下终于真相大白。

原来苏家是冲着曹氏母女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