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裴盛拿着断续膏再一次去找纳兰长德。

铃铛摇晃,精雕细镂的马车内。裴盛轻哼着小曲,看着手里的断续膏,气定神闲。他慵懒着攥着手里的断续膏,嘴角挂起浅淡笑意。

出门之前他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里里外外打量好几遍,没有任何不妥后才出门。锦玉外袍绣着金丝祥云瑞兽,如墨般的长发被青色发带扎着,未施粉黛但却格外昳丽,容光焕发。

他神魂已经飘忽远方。

先前纳兰长德救他一命,他此番也不过是还人情罢了。

仅仅是还人情,并无其他。

得知纳兰长德在刑狱寺处理双生后续,他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可还未见到纳兰长德,却先见到位不速之客——何璟年。

刑狱寺议事处,何璟年正坐在轮椅上。他半垂着头,把玩着手里的佛串。佛串旁侧便是红色的请帖,被包着极为细致。岁月增长,他待佛便是愈发地虔诚。

然而原本宁静祥和的画面,却在见到神采奕奕的裴盛从马车下来之时被打破。

何璟年淡淡的眸子里掀起一丝波澜,不知为何,见到裴盛他心中隐隐有丝不安。

但他还是朝着裴盛颔首问好:“裴君日安。”

他抬头看向远处紧闭着昏暗的门,似是透过房门在看那里边心心念念的人,目光中不觉带着丝柔和。他语气轻缓,言真意切道:“这刑狱寺乃审讯犯人之地,未免有些过于血腥,裴君还是少来此处为好。”

他脸上神情不作假,好似是真的在为裴盛切身处地着想。然而却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裴盛,又或许是因为裴盛本就不喜他,自然听不得他带着些许说教意味的话,裴盛一点即燃。

裴盛斜睨了他一眼,将他浑身上上下下打量透彻,最后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请帖上。

随后他不屑地讥笑道:“我见你那何满阿姊也没多把你当回事。既然知道这刑狱寺过于血腥,送请帖这件事居然还让你亲自来。啧,何府是没有其他下人了吗?”

裴盛话中冷嘲热讽难以掩盖,何璟年却恍若未觉。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请帖,唇角不禁微微勾起。

他此番前来便是想要邀请纳兰长德去何府赴宴。

先前纳兰长德允诺他不日便会去何府拜访。然而他却未曾等到纳兰长德消息,又或许是因为他难耐思绪,恰好何府家宴迫近,索性便亲自给纳兰长德送请帖。

若是仅仅送请帖自然也不必他亲自动身。何府上下那么多的奴才,何满亦不愿他出府,唯恐会出现什么意外。但何璟年却不知为何,固执地想要将这请帖亲手交到纳兰长德手上。

这上面的诗词字画乃他亲手所书,仅此一份,他自然不愿意假以他手。又或许……他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去见纳兰长德一面。

但无论如何,这似乎与裴盛无甚关系。

何璟年皱着眉头,撇头看向裴盛。裴盛向来是不沾窗外事,眼下却不知为何踏足刑狱寺,只怕并非好事。何璟年皱眉,大胆的猜测在他的脑海一闪而过,眸中闪过一丝深色。

他轻声道:“我此番前来自然是为了给长德送请帖,前些日子长德说来要参加何家家宴。不知裴君来此是为何?若是来寻长德的话,我可以替你转告于她。”

何家家宴?

裴盛皱着眉头,心中不由得冷哼,看似讥讽,却有股不痛快不自在的酸意涌起。

何璟年何时跟纳兰长德如此熟稔?

甚至现在还邀请纳兰长德登堂入室赴家宴?

那再过几日,他岂不是还能喝上何璟年跟纳兰长德的喜酒了?

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何璟年,似是想要从他脸上看到丝毫说谎的痕迹。然而何璟年却面不改色,宛若清风拂过。

口口声声“长德”,叫得倒是亲切。

裴盛嗤笑。

未婚郎君就这样唤女君的名讳,竟然连殿下二字都省略掉了,难道是男戒学了喂狗?

裴盛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

“不必。“

他冷哼道,心中悄然翻起白眼:“我自会亲自去告诉长德殿下,何君与其操劳别人,不如先操心自己的婚事。要知道主动凑上去的便宜货,永远是最不值钱的。”

裴盛此言便是在暗戳戳指先前何璟年大婚当日被未婚妻给抛弃一事。

大婚当日被羞辱不如何家家奴,这向来是何璟年的痛处。何璟年不是不知道世人在他的背后议论纷纷,但这还是头一回被人当众揭下遮羞布,被裴盛羞辱。

而此时主动凑上去的便宜货,说得不就是何璟年。

何璟年的脸色登时绷不住,他脸上闪过丝阴沉。

但捏着请帖的手渐重,他的语气登时变冷下来:“不劳裴君费心。”

随后他轻声道:“即便是便宜货尚且有自知之明,可若是已有婚约还凑上来,那可真是连便宜货都比不过。”

何璟年的话如同点燃炮仗般,瞬间将裴盛点燃。已有婚约,指的便是裴盛。

裴盛听罢,怒气猛然涌上心头。他琥珀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何璟年,随后化为讥刺。

他嘴上丝毫不甘示弱,如同毒蛇吐出蛇信子,语气极为恶毒道:“何君多虑了。纳兰长德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何君眼瞎,误把鱼目当珍珠,可不必牵连于我。”

“眼瞎又何妨。”

“我心仪殿下。”何璟年坦然点头,他看向裴盛目光中带着丝毫不甘示弱:“殿下是明珠,是美玉,裴君不能赏识,自然有人慧眼识珠。还请裴君记得自己的话,日后请不要再纠缠殿下。我与殿下天生一对,日后必定儿孙满堂。”

去他爹的天生一对。

裴盛皮笑肉不笑。

他本想借此讽刺何璟年,想要看到他吃瘪的模样。

然而话说出口,却又觉得不痛快。

正如他所说,纳兰长德不是香饽饽。可他裴盛不还是眼巴巴地凑上去。

掉价得很。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何璟年的坦率却让裴盛仿佛吞下针般难受。

胸口仿佛有口气堵着,咽不下,呼不出。极为难受。

良久。

裴盛才居高临下,目光倨傲地看向何璟年,随后冷笑道:“瘸子配狗,自然是天生一对。”

毋庸置疑的是,此时的裴盛正如同炸了毛的猫,但凡何璟年再多说几句,估计都要跳起来把这个刑狱寺给掀了。

然而恰在此时,正在议事处处理公务的纳兰长德揉着额角,面容掩盖不住地疲惫。她皱着眉头,却丝毫没有惹火的罪魁祸首之觉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纳兰长德忍不住吐出口浊气。

她将目光投向脸色青紫的裴盛,缓缓开口道:“裴君来此有何贵干?”

裴盛此刻才像是忆起正经事。

他冷哼两声,掏出那镶嵌金银珠宝的匣子,抛到纳兰长德手里。因着有上回送药出师不利的经验,这次他倒是没有再出口讥刺。他语气微缓,看起来毫不在乎的潇洒模样。

“断续膏。这是天下神药。”裴盛看向纳兰长德,抬了抬下巴解释道:“先前你救了我,这神药便是我的报酬,任你处置。从此我裴盛不欠你的。”

呵,纳兰长德冷笑。

她丝毫不推辞地收下:“甚好,不送。”

裴盛所言不欠她的,真是可笑。

先不论前世他如何一刀捅了她,再者前两日裴盛害她挨板子,将她出宫之事告知仁安。既知原委,她不向裴盛追究但不代表她会就此一笔勾销。

而眼下她正见裴盛烦得很,巴不得裴盛滚得远远的。

纳兰长德接下所谓的报酬。而目的既然已经达成,裴盛却又觉得不甚乐意。

他目光一转也不转地看向纳兰长德,似是没有料到纳兰长德的反应会如此冷淡。

他欲言又止,视线在纳兰长德和何璟年身上流转。两人皆一身素净的白衣,看起来倒真像是何璟年所言的神仙眷侣,而他精心打扮的却在其中有些格格不入。

裴盛掐了掐手心,脸色难看到极点。

先前被他掐的血肉模糊的手心,此时好不容易结痂了。裴盛却又把那痂撕开,连带着猩红色血肉,露出惨不忍睹的掌心。

若是当真如何璟年所说,天生一对,儿孙满堂……

裴盛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些许不甘心。

却见纳兰长德将目光移至何璟年。还未待她开口,何璟年便弯了弯眉眼,目光柔和。

他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香火味,让纳兰长德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她朝着何璟年望去,却见何璟年抬头,将请帖递到纳兰长德手上,随后轻声道:“明日何府将举行家宴,若是殿下愿意,可否来何府小叙?”

似是害怕纳兰长德拒绝,他紧接着续道:“先前曾说要给殿下奏安神曲,却因事耽搁了。殿下若是愿意的话,再替殿下好好奏一曲。”

纳兰长德的视线落在何璟年呈上请帖的那双手上。

白皙细嫩,骨节分明,单给人便是一种温润如玉之感,像极了这双手的主人。

而此时,那双手微微颤抖。

落在纳兰长德眸中便不由得轻笑一声,她点头道:“允。”

而此刻本来转身离去的裴盛却冷眼旁观,看着那两人情深意切的模样。

他轻哼讥讽,面上是遮盖不住的倨傲。他看向何璟年的目光里带着憎恶,那毒意几乎沁到他的骨子里。

家宴是吧,他倒要去瞧瞧这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