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春药。

纳兰长德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中春药,她的面色凝重,握住软剑的手直抵赵瑛的喉咙,若是再往前半分,便会把她的喉咙戳破。

自刚才走进刑狱寺,她便感觉自己浑身燥热。此时刚刚入春,天气尚冷而她却额间冒出些薄汗。她的四肢有些无力,她本以为自己是中邪了或者是寒气入体,却从未想过是春药。

纳兰长德目光冷峻,直直地盯着赵瑛,似是下一刻便会毫不留情地把赵瑛给砍掉。她声音略有些沙哑,似是忍耐良久。

她冰冷道:“解药呢?”

“殿下这可不像是求人的态度。”

赵瑛后退一步躲过纳兰长德的长剑,随即吊儿郎当地躺在地上。

她双手交叉做枕头,看起来便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她幸灾乐祸地看向纳兰长德,眸中阴险之光迸发。

“魏闲,我看这里的刑具不错,挑着些给赵大人试试。”

纳兰长德抬了抬下巴,却没有赵瑛所想的盛怒,反而是微扯唇角冷笑道:“我见赵大人甚是喜欢磨镜?你去寻几个面目可憎、身材丑陋的女人过来,满足赵大人此心愿。”

魏闲听罢,忍不住一哆嗦,有些汗流浃背了。

殿下这招可谓是杀人于无形。

不过区区几句话,赵瑛原本幸灾乐祸看乐子的模样便瞬间破功。她似是想到些什么,脸上表情龟裂。毕竟见纳兰长德这模样,似乎不像是在吓唬她。

赵瑛不打自招,急忙道:“殿下,这春药可没有解药。”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纳兰长德酡红的脸上,戏谑道:“不过也不是毫无解法。找几个男人来泄泄火便是。”

此乃实话,毕竟当初发明春药的人也没想过设计解药,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找个男人解决就成,何须解药。

说实话赵瑛此番也确实有些无辜。

她从未想过给纳兰长德下春药,纳兰长德中情毒纯粹是误打误撞。先前赵瑛因为自个恶趣味便在箭上抹了些□□。然而她出手自然一招毙命,春药还未发作便死翘翘了。

因此纳兰长德中这毒只能说是倒霉至极。她的脸颊擦伤,那药便顺着脸颊上的伤口流淌进她的血液里,在她的全身蔓延。此药极其烈,纳兰长德能忍这般久,也算是个奇才。

见赵瑛的神情,她似乎并未在说谎。

然而也正是因此,纳兰长德才敛下眸子,不语。

魏闲却蓦然转身,正欲往外走却被纳兰长德叫住:“你去干甚?”

魏闲皇帝不急太监急地挠头:“我去给殿下找几个男人。”

此言忠心耿耿,诚恳真切,却让纳兰长德忍不住胸间血脉翻涌,险些要吐口老血。

“不必。”

此时情毒发作迅猛,来势汹汹。纳兰长德握住剑柄的手失力,软剑咣当一声掉到地上。先前她还能强行抑制,此刻却全部爆发让她极为难受。

她脚步虚浮,险些摔倒。

魏闲眼明手快地搀扶住纳兰长德,却在刚触及到她的肌肤之时,被那滚烫的触感给惊到:“殿下您这毒必须得马上解掉,不然爆体而亡那就惨了。”

魏闲是知道春药强行抑制带来的严重后果,于是一改往日的不靠谱模样,担忧切切实实地浮在脸上:“若是殿下不愿碰那些男人,我去把裴君寻来,或是那何君也行……”

“不许去。”纳兰长德此刻极难保持清醒,她抓住魏闲的手,目光里情欲尤甚,但亦有清明。她克制道:“给我找个偏僻的住所就行。”

她此时这般狼狈,自然是不能回宫。但她尚未行冠礼,在宫外也没有封地和府邸。情急之下,只能让魏闲给她找个人净的地方,至少她这副模样见到的人越少越好。

魏闲叹气。她亦拿固执的纳兰长德没法子。

魏闲把纳兰长德带到了她在宫外的私宅内。她虽然在宫内当差,但未入仕之时亦是百赌不输,赌赢的钱她全都用来在京郊买地,建了个颇具江南韵味的小宅。

这宅子地处偏僻,知者甚少。魏闲把它挂名在家仆名下,来者只知这是茶商顾某的宅子,全然不知背后真正的主人竟是魏闲。

此处是魏闲的底牌,可以说她将此处告知纳兰长德,便是明明确确向纳兰长德表面投诚之意。纳兰长德心知肚明,她便也承了魏闲的情。

纳兰长德脱掉衣裳把自己浑身浸润在冰水里,刺骨的寒冷让她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冰水的冰冷,肌肤的滚烫,冰与火两重天。纳兰长德觉得自己仿佛被撕裂般,五脏六腑翻涌,但正是如此却让她渐渐冷静下来。

前世死的太过仓促,纳兰长德甚至未曾经历过走马观花。而此刻的她眼前却莫名浮现了不少关于前世的记忆。

有关于裴盛的,有关于父君的,亦有关于如何治理天下苍生的。

那些记忆有如一团麻线,在她的脑海里纠缠盘旋,却又抓着她不放,扯得她的脑袋生疼。

然而最终走马灯停转在前世春日宴。

彼时的她尚是不受宠的二皇女殿下。春日宴乃凉朝最为重要的一场盛宴,君臣共赏春花共悦春光。纳兰长德嫌那觥筹交错背后的勾心斗角太过复杂,她亦不受宠自然也没人关注她。

她吃多了觉得有些许难受,便离开宴席去那御花园逛逛。路上偶遇当时风头正盛的科举状元薛云锦,两人相谈甚欢,然而谈了些何她却已经不大记得了。

只记得当时她们正闲谈,她移目远望却蓦然间撞见有个红艳艳的影子掉入御花园的水池里。彼时虽为春日,但池水却极为寒冷,凉风吹过亦有些萧瑟。

而掉入水池那人,一看便知是个旱鸭子。因为知水性都知道,掉入水中不能慌忙哀嚎,越挣扎越难逃脱,但冷静屏住呼吸尚能有一线生机。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奢靡的宴会上,甚至无人往这边走来,无人知晓。

纳兰长德已经不记得当时她是为何要跳进去,捞起那人。

她只记得当时想的是:若是这人在春日宴死了,害仁安不悦,到时候她又要被打一顿了。

可谁知,这一捞便将她的人生搅动的天翻地覆,正如那被打乱的一池春水。

她所救的是裴丞相裴苏的掌上明珠,裴盛。

后来之事众所周知,裴盛对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嫁,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再后来便是裴苏一改往日中立态度,举荐她入朝廷,暗中培养私兵,最终将她推上帝位。

只可惜前世最后亦是裴盛捅她一刀,害她至死。始于裴盛,终于裴盛。重生之后,纳兰长德若是说痛恨这世的裴盛,不尽然;但若说她对他动恻隐之心,亦不尽然。

今生纳兰长德只想远离裴盛,至少不再重蹈覆辙。

裴盛若是不来招惹她,那她便与他相安无事。只是世事难料,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裴盛必将与她缠绵不断、无止无休——

“纳兰长德。”

熟悉到在心上留下深深烙印的嗓音,却同雷声霹雳般让纳兰长德蓦然清醒过来。她猛地从冰水里探出头来,却见门外有个绯红且高挑的影子在晃动。

裴盛嘴角勾着淡薄的笑,他抬了抬下巴,随即指使着小遮子叩门。

小遮子费力地放下木匣。匣子内全都是裴盛让他从裴府内寻出来的神药。这些神药有祛疤的、有止痛的,无论是哪个拿出来都价值千金。而此刻却被裴盛给随意地丢在匣子里。

裴盛先前赶到刑狱寺,却扑了个空。后来他遇见魏闲,魏闲纠结万分最后还是将纳兰长德的所在告知他。当时魏闲的眼神似乎有些深意,但裴盛却全然不在乎。

他来此不过是羞辱纳兰长德一番,顺道见见她狼狈的模样。

裴盛道:“殿下近日倒是过得快活。”

“长德殿下大闹赏春楼一事可谓是传得京城里沸沸扬扬。”他讥笑一声,接着冷讽道:“不过眨眼,殿下不仅在赏春楼出了名,还与那何家瘸子勾搭上了,着实是让子矜敬佩。”

此时纳兰长德的脑袋昏沉沉,完全没有平日的半分冷静,自然察觉不到裴盛那话中的尖锐讽刺。她只觉得裴盛聒噪至极,有如五百只麻雀般在她的耳边叽叽喳喳,惹得她心烦意乱。

她将自己潜入冷水里,阖上眸子,对裴盛的话充耳不闻。

“我听闻殿下是伤了脸,啧,本就长得丑若是伤着脸那岂不是更丑了。”裴盛啧啧道:“届时若是娶不到郎君,那可就惨了。”

裴盛此言倒是差矣,纳兰长德哪来的“本就长得丑”?她的样貌,那自是京城一等一的好看。但是裴盛可不愿承认纳兰长德的任何一点儿好,纳兰长德若是好了,那他便难受了。

他冷哼两声,随后哂笑,似是有些不怀好意道:“今日我来便是给殿下送药膏了。这药膏弥足珍贵,殿下平日在冷殿想必是未曾用过这等好东西罢?”

但饶是裴盛费劲口舌的冷嘲暗讽,但屋内却丝毫没有反应。

小遮子有些纳闷地看着那紧闭着精雕细镂的木门,再扭头看了眼裴盛,闭嘴不语。裴盛见纳兰长德迟迟没有回应,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只身伫立,眉眼微扬,眸中闪过一丝怒火。

半晌后裴盛捂唇道:“纳兰长德,我知你在里面。若是你再不开门,那我便把这门给卸了——”这世上还没有人敢让他吃闭门羹,纳兰长德不开门,那他偏要这门开。

然而裴盛的话还未说完,却见那木门倏忽被推开一条缝。

门缝后面是极为狼狈的纳兰长德,她的衣衫凌乱,浑身湿透,似乎是刚从水中挣扎起来。

她浑身上下红透了,如同被蒸熟的大闸蟹。裴盛还未反应过来,却见纳兰长德那极具侵略性的眸子如恶狼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气势如虹,让裴盛有些心惊,忍不住后退一步。

纳兰长德不跟裴盛客气,她冷着脸毫不留情道。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