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长德似是察觉到异样,朝着阁楼上裴盛所在的角落望去。
虽然知道纳兰长德在阁楼下看不到他,但蓦然感受到纳兰长德的目光,裴盛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惊。他道是见到仇人,恨不得掐死对方,自然会心跳加快面红耳赤。
裴盛忍不住冷哼两声,先前他还想着圣上未免下手太狠,不过是偷溜出宫而已。
现在看来圣上就该打断纳兰长德的双腿,免得她还来这赏春楼吸胭脂水粉。
赏春楼此地虽然也有不少的茶馆酒楼,但却因青楼发家,而始终与青楼紧紧的绑定在一起。其背后青楼的生意也从未断过,虽然不在那么明晃晃,但却却不代表着不存在。
若是郎君来此倒无妨,毕竟凉朝对男子清白极为看重,赏春楼内也没有为男子开放的青楼。但若是女君来此,便大相径庭。
凡是女子来赏春楼,不管她是喝酒还是来吃茶,全部默认是来偷香窃玉。若是没有娶夫郎还好,能落得个风流的名声;若是有夫郎,那夫郎必定少不了怨怼。
所以纳兰长德来此,还能有何?
裴盛的目光里不自觉地带着些怨怼,枉他先前还以为纳兰长德是与众不同的人,至少与世俗女子不一般。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纳兰长德也不例外。
视线回到纳兰长德身上。
却她抹了抹脸上的血,就在赵瑛以为她要大发雷霆之际,却见她只是将目光放在了赵瑛手上的用黑色布匹包裹着的暗器上面。
先前赵瑛偷袭,此番暗兵便极为谨慎,不仅把赵瑛整个人往地上按,更牢牢地钳制住赵瑛的四肢。因此纳兰长德便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赵瑛手上的那暗器给解了下来。
此为弩,相较传统弓箭体型较小,但杀伤力却比弓箭强出几百倍。前世纳兰长德也见过这个弩,但是那时候的弩与这把弩似乎有些不同。
这弩臂弓可以收缩,用布带绑着完全可以藏于宽袖内,属实是个杀人于无形的好暗器。刚才赵瑛或许便是用这个弩杀害掉那个抢到绣球的无辜人。
“此弩乃我亲手所做,殿下若是喜欢,送你便是。”
赵瑛色迷迷地盯着纳兰长德的脸,脸上带伤战损的纳兰长德却不知为何莫名其妙踩中了赵瑛的爽点,她舔舔嘴角,贱兮兮道:“不过瑛有个条件,殿下不如与我春风一度,我便将这个弩赠与你。”
“放肆!”
魏闲怒极:“竟敢对殿下不敬,赵瑛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再看就把你的眼珠子给挖掉!”她都不敢肖想殿下,这赵瑛身为阶下囚,却如此不要脸,简直就是厚颜无耻!
“若是被二殿下亲手挖掉眼睛,瑛自是心甘情愿。”赵瑛斜睨魏闲,邪佞道。
也不知刚才是谁对纳兰长德大打出手,此时便耍无赖,啧果真是看脸的时代。魏闲嘴角微抽,心里朝着赵瑛翻了几个白眼,然后牢靠地守在纳兰长德跟前。
毕竟她第一死忠的位置可不能被抢走了。
纳兰长德收缴完弩,也不再掩饰,她从兜里掏出令牌,面上毫不留情地带着冷意:“执戟卫赵瑛,身为朝廷官员,却流连青楼,滥杀无辜。魏闲,收押刑狱寺,任何人不得探望,本殿要亲自审问。”
魏闲幸灾乐祸:“是。”
事情既然接近尾声,人也捉到,魏闲吆喝着遣散人群。
纳兰长德拿着手里沾血的绣球,递给魏闲。她眉头微抬,似是全然不关心这绣球在何人手里,也全然不在意这绣球背后之意。
“魏闲,把这绣球还回去吧。”纳兰长德淡淡道。
魏闲挑眉揶揄道:“殿下,这毁姻缘的事情我可不干。”她的目光看向纳兰长德身后,别有所指。
纳兰长德顺着魏闲的目光转过身去。却忽然瞥见阁楼上一奴才缓缓推着位俊秀郎君下楼。
何璟年坐在轮椅上,丝绸布匹盖住他的膝盖,他衣襟蘸雪好似谪仙,引得无数人驻足观望。他捂唇轻咳两声,指了指那绣球,目光却盯着纳兰长德一转不转。
“殿下,这绣球是我的。”
纳兰长德未多思索,便将绣球还给了他。
末了难得多嘴道:“郎君这椅子做的倒挺精巧。”
何璟年小心地接过绣球,他精心地用帕子擦了擦上面的污渍,听此浅笑应道:“我多年前患了场大病,从此不良于行。家姐怜惜,便寻良匠替我做了这个轮椅。”
何止是怜惜,何满几乎是要把何璟年捧在手心里养,生怕他磕着碰着。而这轮椅正是何满自己亲自画图纸,为何璟年量身定制而成。
“没想到何大人还有心灵手巧的一面。”
纳兰长德忽然想起前世那个不苟言笑,弹劾折子多如牛毛的何满。那时她还未登基,何满却早已位居御史台高位。她绞尽脑汁搜刮前世的记忆,忽然忆起何满确实有个早逝的胞弟,名唤何璟年。
若说裴盛是那红艳却挠人一手血的玫瑰,何璟年便是那不争不抢远离尘世的淡菊。其人不仅貌美,才华也极为出众,所作之诗甚至被太平书院督学们所赏识。
只可惜何璟年此人命不怎么好,红颜薄命,在她娶裴盛不久后便死了。
她只记得当时何满不惜被人说闲话,也要为其大张旗鼓地操劳婚事,甚至在她还未娶裴盛之时,便三番两次地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试探她。
她听说是因为这何璟年原本与一世家女君有婚约,后被这世家女君毁约,何满担忧胞弟嫁不出去,便病急乱投医。
除了她之外,京城里但凡数得上名号的适龄女君都被何满给骚扰了个遍,委实让人讨厌。
直到后来她成婚了,何璟年病重乃至无力回天,何满这才消停。再后来便是传出何满贪污受贿,圣上大怒,将其关押刑狱寺,未及审讯她便于牢中暴毙而亡。
事情太过久远,甚至那时她还未曾登基。
如此回忆起来,倒像是在细数童年匣子内的粒粒珍珠,再联想到后来的国破兵败,不免让纳兰长德感到唏嘘。
她看着眼前的小公子,似乎也带着旧时的滤镜,不免语气也放缓了些许。她微屈身子道:“郎君既然拿回绣球,便早些回去。不过这绣球可不是随意就能抛的,君行之前请三思。”
“谢殿下教诲。”何璟年垂眸。
若是纳兰长德能够低头,便能窥见此时他捏着绣球的指尖微微发白,甚至有些颤抖。
因坐在轮椅上,他向来需要仰视旁人,而此时他却不需要费力地抬头,目光微抬便能看到纳兰长德。
即便是宠爱他至极的阿姊,也从未关心过这点,他亦是得抬头以弱者仰视的姿态去看人,而现在纳兰长德却愿意为他微微屈下身子,虽然并非蹲在他的跟前,而是以行礼之姿。
此举不至于辱没了她皇女的高傲和尊贵,但也充分地尊重了何璟年。
何璟年笑了笑地看向纳兰长德,他的视线停驻在纳兰长德脸上的那道擦伤上。他微微叹气,温声浅笑道:“殿下虽然是女君,但脸上若是留下疤痕也未免太过可惜。何府有些祛疤止痛的良药,改日我便给殿下送来。”
此话似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唇色有些发白起来。
纳兰长德颔首道谢,她淡淡道:“郎君有心了。”
随即她便转身离去,似是一阵风完全补捉不住。
直至纳兰长德彻底走远,何璟年才蓦然松了口去。
后背竟然不觉冒起虚汗,许是邪气入体。旁边的侍从给何璟年递过帕子,瞧见何璟年脸色不对,忍不住担忧道:“何君,您没事吧?”
何璟年摇了摇头,他低头看向手里的绣球,指尖轻轻拂过,若有所思。
半晌后他才缓缓道:“回去吧,不然阿姊又要着急了。”
而阴暗的角落,裴盛红唇微抿,眸中嘲讽几乎可以化为实质。若是目光可以杀人,那何璟年早就死了千百遍。不对,还得有个纳兰长德。
他的视线几乎能把纳兰长德刀死。
好一个郎有情、妾有意。
裴盛几乎是咬牙切齿。
凭什么纳兰长德对他见死不救,待他冷言冷语,却能对这个瘸子温声以待?
他到底哪里比不上何璟年?
他看着纳兰长德和何璟年凑近详谈的画面,眸光内闪烁着不明觉厉的怒火。那郎才女貌神仙眷侣的一幕,却让裴盛觉得刺眼,让人作呕。
裴盛向来是个自负且高傲的人,从来不觉得自己屈人之下。而此番他不仅作诗比不过何璟年,于纳兰长德跟前他亦比不过何璟年。
这个认知让裴盛有些愤怒,甚至有些嫉妒。裴盛思起先前何璟年的话,脸上浮起一抹嘲讽的笑。不就是区区祛疤药膏?他裴家要多少有多少。
他连忙唤来小遮子道:“小遮子,给我去把裴府所有的祛疤药膏拿来。“
小遮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少郎君要这些祛疤药膏有何用?但裴盛之令,他不敢不遵。
魏闲亲自将赵瑛押到刑狱寺的地牢内。
刑狱寺地牢可是出了名的密不透风,也是出了名的手段残忍。昏暗的刑狱寺内,阴森森的灯光忽明忽暗。血腥味充斥着鼻腔,让人忍不住作呕。猩红色血迹斑斑的刑具,一眼便知先前的罪人是遭受了何等折磨。
赵瑛被铁链拴着,像是栓条狗一样。但她却丝毫没有惧意,反而是翘着二郎腿靠着牢房边边睡大觉。似乎是毫不关心她接下来会遭到什么惩罚。
赵瑛懒散地叼着根稻草,先前打斗中弄乱的衣裳她也未曾整理,任由胸前春光大泄。她极为轻浮地朝着纳兰长德吹了个口哨,贱贱道:“殿下可有婚配?尝过男人滋味否?”
见纳兰长德不搭理,赵瑛兴致更甚:“殿下要不要跟我春风一度?要知道跟我上床的郎君都夸赞我活好,殿下想不想试试?若是殿下愿意,我做下面那个也行。”
赵瑛一转不转地盯着纳兰长德,目光极为露骨,如狼似虎。
魏闲是听惯了这般浑话长大的,她是在小巷子里被接生过无数人的稳夫接生的,身上沾染的是街坊市侩的唾沫和肮脏的油污。
但纳兰长德不一样,她自幼生活在皇宫之中,甚少出宫门,自是那皑皑白雪没有沾染过任何肮脏。魏闲有些担忧地看向纳兰长德,若是殿下有半分皱眉,她必定把这赵瑛嘴给撕了。
然而纳兰长德却面不改色。
虽然贵为皇女,但这种话她听过不少。小的时候仁安不喜她,常常以对她施虐为快感,因此宫内那些奴仆自然瞧不上她,对她百般羞辱,骂她是贱奴生出的贱骨头,什么脏话浑话都有。
后来长大些,她渐渐张开了,显得出身为皇女的端庄了。后宫内那些不甘寂寞被仁安冷漠的男妃男宠们便会想着勾引她,撩拨她,那时候亦是什么脏话浑话都有。
赵瑛此言于她却是不痒不痛。嘴长在他人身上,她也无法操纵。干脆眼不见耳不听心为净,没有任何反应对方便会就此罢休。
然而赵瑛却是不喜见纳兰长德如此冷清的模样。
她素来厌恶那种端着架子,看起来冷冷清清不沾红尘的人。表面上多么的纯洁不容侵犯,背地里被|干却是爽得像条发情了的狗,装模做样,卖弄风骚。所谓的洁身自好,也不过是想给自己卖个好价钱罢了。
赵瑛舔了舔唇角,她看向纳兰长德,似笑非笑道:“殿下的容忍力可真让瑛敬佩。”
纳兰长德顿足,她冷冷地看向赵瑛,抽出腰间软剑便是朝着赵瑛砍。
剑刃距离赵瑛的脖间近在咫尺,她目光直射赵瑛,似是可以穿透她的魂魄:“赵瑛,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药?”
“殿下,您猜呀~”赵瑛甜腻腻地笑道:“那可是能让一个女人快乐的好宝贝。”
能让女人快乐的还能有何,自然是——
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