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则通,通则久。”沈欺尘在这一刻又披上了那层温顺的外衣,拿眼睛乖巧地看她,不急不缓地说,“何况生在富贵檐,我亦是身不由己,已不由心。”
“骗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云水瑶差点被他的道理绕进去,她诚心发问,“怎么就不见你有半点真心。”
沈欺尘倏而弯了唇角,他似乎认为这个问题太过天真幼稚,那笑里的不屑和轻慢都要透出来了。
“这世上芸芸众生皆受利驱,真心就算拿出来也是一文不值。”少年乌浓的眼睫微微垂下,在昏暗的月色下投出一点阴影。他目光注视着云水瑶,轻柔却认真地对她说,“不过姐姐,我还没有骗过你。”
云水瑶轻轻点头,她即刻明白了:“哦,那就是以后会骗了。”
风拂动他们两人的衣角,静悄无声。沈欺尘站在屋顶上,背衬着漫天大火,“此刻就与我论起以后的事,姐姐,”他顿了下,在火光闪烁的嘈杂声里,俯身朝她靠近了,眼里含着笑说:“你难道不认为有些为时过早了么?”
周围的光影迷离,而他有一张漂亮到足够吸引别人去凝视他的脸。
云水瑶怔了少倾,忽地退后一步,同他隔开距离。她心中莫名懊恼,又立刻反唇相讥:“……你真应该庆幸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
“身体皮囊不过是红颜枯骨,浮生一梦。”沈欺尘淡淡说,“没什么好值得庆幸。”
庭院间烟雾弥散,浓烟呛鼻,沈欺尘待了许久,已然有些昏沉。
小灰担心他的状况,爬到肩上观察他的脸色。
【你刚才在里面没受伤吧?幸好没出事,不然回不去就麻烦了。】
沈欺尘摇了摇头,他眼中无波无澜,好像根本不在乎小灰口中的能不能回去。
“姐姐,这里快塌了。”火势就要蔓延到屋顶,他偏头打量着大火,提醒说,“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
云水瑶看他也不像快要死的样子,这才好人做到底,打算带他离开。
“出去后报酬别忘记付我。”
“不会忘的。”他说着边摊开掌心,递过来一只纸折的蝴蝶。
云水瑶没接,疑惑地问:“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少年细密的睫毛轻轻眨了眨:“姐姐方才不是说,看不见我的真心么?”
蝴蝶被他随身带着却一点折痕也没有,彩色镂空的蝶翼在夜风里轻盈地颤动着,仿佛振翅欲飞。
在云水瑶还是一条刚破壳的幼龙时,花费了一天时间折好的兔子被人当成一团废纸团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折纸。
云水瑶在他眼神示意下拿起蝴蝶,放在眼前。她透过蝴蝶的翅膀看清沈欺尘的脸,两人对视的瞬间,他洁净的面上忽然露出个笑,在光影里显得柔软又漂亮。
微风吹来,搭在肩头的发梢纠缠着丝带轻动,云水瑶收好蝴蝶,无需他多做解释。
“谢礼我收下了。虽然真的不值几个钱,但胜在比较可爱。”
***
自打十多年前那场大火过后,洛阳城在人多密集处都专门设了防火用的水缸。负责灭火的禁军取了水来,不料今夜起了大风,所幸火势很快得以控制住,并未造成太多伤亡,在场众人俱都松了一口气。
“受伤的弟子先下去休息,不要逞强。”方见寒指挥弟子救火,他行事果决,临危不乱,年轻虽轻在宗门里却是积威深重。下完命令,他又转头去安慰守在火场外的燕微雨:“师兄,这次灭火及时准备充足,不用太担心。”
燕微雨一心想着那只天狗,他问:“纵火的那只天狗……你们抓到了吗?”
方见寒摇头:“我们赶到的时候它就不知去向了。”他见燕微雨面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忽然想起什么,又说:“不过有人看见天狗最后是掉进宣平侯府中,或许可以去问问宣平侯。”
沈欺尘还在火中尚未得救,宣平侯与夫人皆守在门外,忧心忡忡。
燕微雨本不该这时去打扰他们,可他心中实在急于知晓天狗的下落。
“侯爷,夫人。”他走上前去先按规矩行过礼后,才继续询问道,“天狗落地时,可有看清它最后的去向?”
宣平侯看他面生,但见方见寒跟随其后,料想他应该也是来负责调查的,便将情况如实告知。
“那天狗将要落下来时院中突然爆起一阵刺眼的火光,跟着就起了大火,它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我们也不知它去了何处。”
燕微雨蹙眉又问:“今夜之前,府中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倒算不太上……”宣平侯低头与夫人对视一眼,回想起一件怪事,“我夫人对气味较为敏感,今晚正要安寝时她忽然闻到院中有一股很古怪的味道,我与她披衣在院子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气味的来源,正要回房时又听见外面好像有人在吹哨,紧跟着天狗就出现了。”
燕微雨的指尖忍不住微微发抖,他竭力维持着声音平稳,颤抖着唇问侯夫人:“夫人闻到的味道……是不是像火药?”
宣平侯夫人年前正巧放过一次花炮,空气中残留下硝石刺鼻的气味令她难受了好几日,记忆颇深。她万分确定:“是有些像,不过其中还有一点腐臭味,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得到肯定的回复,燕微雨再也按捺不住,一头冲进了侯府大门,像离弦的弓箭,眨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师兄!”方见寒拦不住他,只好撇下其他人,随手捏了一张避火符追了上去。
二人刚进火场,云水瑶扶着沈欺尘从屋顶上翻墙跳下来,宣平侯和夫人急忙围过来检查他有没有受伤。云水瑶不想在这时打扰他们一家三口,她悄悄退到一旁,却只找到留在外面的李逢舟。
“师父去哪儿了?”
李逢舟见她无碍,暗自松了一口气,而后才道:“你回来之前,他和师叔刚进去。”
云水瑶了然,没再多问。
她看着火势渐小,心中疑惑却渐起,天狗还在天上时她感受不到妖气,或许是距离相隔太远,可方才她进火场中走了一圈,仍然没有感受到妖气残留。
天狗不仅是她,连洛阳全城百姓都亲眼所见,做不得假。若是只想杀了沈欺尘,这样做未免太过兴师动众,何况今夜烧的也不止是宣平侯府。
可既然今夜的“天狗”不是妖,幕后之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
宣平侯府中烧得一片狼藉,漆柱和木梁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燕微雨徒手扒开这些废墟,跪趴在地上仔细翻找。
方见寒负责检查院子里的草丛,他伸手在里面摸到一个凸起,脸色微变,先喊了一声:“师兄。”
他随后拨开碍事的草丛,从土里挖出来一只通身漆黑,手心大小,长着一对锯齿状触角的硬壳甲虫。
他托着甲虫交给燕微雨,燕微雨凑近嗅了气味,除了像火药,其中的确还有侯夫人所说的腐臭。
燕微雨情绪立时激动起来,他紧紧抓住方见寒的手,道:“是赤焰金甲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