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兰蕙惊诧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姜澂鱼笑笑,她当然知道,因为这名字还是她帮她想的呢。但此刻她只能表现出自己是循着蛛丝马迹,又经过一番缜密分析后推测出来的。
“叶姐姐今日画稿落款的‘叶’字,与我前几日见安阳侯夫人购买的那副牡丹图落款上的‘叶’字,字迹一致,且大多数人落款都习惯在左,你同那位叶臻画师却都是习惯落款在右下——”
她顿了一下,嘴角噙着笑,抬眸去看叶兰蕙:“这些本来只是猜测,但见叶姐姐如今这般反应,想必是我猜对了。”
叶兰蕙失笑道:“看来还是我疏忽了。”
随即她便在姜澂鱼旁边的圈椅上坐下来,索性言明道:
“是,生意场上,总有些事我不方便以女子的身份出头,便假托了这个名字。你可要帮我保密呀,澂鱼。”
姜澂鱼自是点头答应,“我们女子行走在这世间,本就比男子艰难些,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守口如瓶。”
叶兰蕙又问道:“澂鱼,你为何要另寻师傅学画?”
姜澂鱼坦言道:“过段时间我就要进宫给公主伴读,但于画之一道尚欠些领悟,所以便想着找个师傅再精进一下画技。叶姐姐有如此画工,可愿进府做我的师傅?”
她怕对方觉得麻烦,又补充道:“你放心,每日我只占用你一个时辰,其余时间,你可以在府里做些想做的事,见些想见的人,叶姐姐,你意下如何?”
说这话时,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些许心知肚明地调笑之意。
现在自己可是好友心上人的妹妹,天时地利人和,自然要为她创造条件,多牵牵红线。
叶兰蕙神情一亮,能够光明正大地进入这国公府,不正是她目前想要的么。
于是爽快应道:“固所愿耳,不敢请耳!”
二人相视而笑。
聊着聊着,日头也渐渐西落了,还不见姜问渠归来。
再留下去都快要到宵禁时辰了,叶兰蕙正欲起身同姜澂鱼告辞,却见一双如玉的手轻轻推开槅扇门,一人逆着光缓步走进门来。
姜澂鱼见姜问渠来了,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便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回了倚澜苑。
其实,她同她这位长兄并不陌生。年少时,姜问渠曾在孟家家塾进学,一呆就是两年。
也许,从那时起,或许更早,荣国公府便有了让长子辞爵转投科举的念头了吧。
那时萧妤还未被父亲接回去,一直住在外祖母家。那年她十一岁,他十二岁。
乍见这位表兄,萧妤才知何为芝兰玉树,何为郎艳独绝。可以说姜问渠满足了她对兄长所有的想象。
他总是体贴入微的、博学多识的、温文尔雅的,同自己那个整日跟着父亲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皮肤晒得黝黑的兄长可大不相同。
那时她很羡慕姜问渠那个未曾谋面的亲妹妹,他在西州也不忘了给她买新奇的玩具和精美的物件,等他离开西州回京的那一日,光是带给妹妹的物件就装了满满一车。
没想到时隔经年,他们竟然以这种方式,成为了真正的兄妹。
年少时不知道何为喜欢,她还偷偷仰慕过他呢。一直延续到及笄之年,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喜欢他这般的男子。
她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明白,真正的喜欢同仰慕是不同的。
那就是她同另一个人的故事了。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沐浴完后,姜澂鱼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这次的梦却是奇怪。梦里的她一身嫁衣,俨然是一副待嫁新娘的打扮。
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但作为旁观者的萧妤却一眼就分辨出来,梦里的这个人不是她,而是真正的姜澂鱼。
她看见绛朱一边为姜澂鱼梳头,一边打趣道:“姑娘,姑爷一定是很爱重你,才会愿意以大祈之礼迎娶姑娘。”
镜子里,姜澂鱼嗔了绛朱一眼,“别乱说。”
画面一转,她便被蒙了盖头,由人一路引着进了新房。
坐在床榻上,姜澂鱼心跳得飞快。
喜秤挑起盖头的一角,首先入目的,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可当她想要往上看清新郎的脸,却是怎么也做不到。
红烛摇曳,一封婚书陈于高案之上,只见落款之日,是乾宁四年腊月十八。
姜澂鱼蓦地从睡梦中惊醒。
她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梦?联想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方才那个,难道——是预言之梦?!
如今就是乾宁四年,也就是说,等到年末腊月十八的时候,真正的姜澂鱼便会同她换回来,并同梦中那位看不清面庞的男子成亲?!
若这梦真的是预言之梦,那从现在到腊月,她还有不到十个月的时间。
她惊异于不小心窥到了命运的一角,并且感觉冥冥之中,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自己不断向前。
自己为何会重生在姜澂鱼的身体中,真正的姜澂鱼又去哪里了?她们还有机会换回来吗?若是可以,换回来的契机是什么?
她有一肚子的疑问。
耳边忽然响起玄微道长的话,“命也,运也,非物非我,无可奈何也。”
也许,命运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她要做的,只需等待。
……
第二日早间,姜澂鱼的乳母、管事妈妈周妈妈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便来前头拜见孟氏和小主子。
“奴婢给夫人、姑娘请安,夫人、姑娘万福。”
周妈妈行完常礼,便被孟氏身边的大丫鬟蕉月虚扶着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出事时周妈妈和姜澂鱼同乘,她用身体护住了姜澂鱼,是以姜澂鱼只是磕到了头部,其他部位没有受什么伤,可周妈妈却因此伤了腿。
现在虽然好些了,但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走路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太利落。
“周妈妈随澂鱼一路奔波,这些年多亏有你在澂鱼身边,可教我少操了不少心啊。”孟氏由衷夸赞道。
周妈妈则连忙推拒道:“奴婢不敢居功,看顾好姑娘本就是奴婢的本分。听说姑娘醒来便失忆了,是奴婢没有护好姑娘,夫人的夸赞,老奴受之有愧!”
说着,竟又要跪下。
孟氏忙叫人扶住周妈妈,低叹一声:“你因为护着澂鱼,才遭了这些罪,我心里不知有多感激。这些日子,你便安心养伤。往后,澂鱼的事还需你多上心呢。”
周妈妈连连应是。
正巧这日听风阁也收拾出来了,孟氏便遣人来同姜澂鱼搬院子。
俗语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孟氏虽不舍得让女儿早早独立出去,但一想到她如今年岁渐大,也该学着掌院掌家,干脆狠了下心,一收拾好当日便让姜澂鱼搬过去住了。
倚澜苑与听风阁虽说是两个独立的院落,但两个院落是紧挨着的,其实隔的很近,没几步路便能到。
有周妈妈在,丫鬟小厮们没有敢偷懒的,东西该摆好的摆好,该入库的入库,全都收拾得妥妥当当。
这处小院历来是国公府嫡长女出嫁前的居所,“听风”暗指“停凤”,大祈的两任皇后都从这里出阁,而后母仪天下。
姜凝烟极是心仪这处院子,可她虽得老夫人疼爱,但毕竟不是国公爷之女,是以这院子,即使她哭湿了帕子,也没能争来。
孟氏当时也是强硬地很,这院子历来都是国公爷嫡长女的院子,她的澂鱼早晚是会归家的。若是给了姜凝烟,那置澂鱼为何地?难道要她屈居一个没品没级的庶人之女之下么?
没办法,老夫人只得命人将她所居住的延寿堂近处的一座小院收拾了出来,又扩建了亭台楼阁,起名为云烟阁。
院子一应布置全部比照听风阁的标准来,摆设用具甚至超过了听风阁,可以说比之皇子公主的居所也不遑多让,姜凝烟这才“委曲求全”地搬了进去。
孟氏缄口不言,随她们去了,她只要看好本该属于澂鱼的东西就是。
听风阁是座三进院落,有正房三间,中间作为堂间,接见宾客;西次间是寝室,东次间是书房,中间都有隔断隔开。正房旁边还有两个耳房,作为库房用来储藏一些不常用的物件。
正房北边则是一排后罩房,供丫鬟们居住,小厮们则都分布在前院,除了搬东西之类的重活,没有吩咐平日他们是不能进后院的。此外还设有东西厢房,可以供闺中好友留宿。
院落西侧挨着定风塘,南侧往前便是国公府的海棠苑,景色相当不错。
今日天气也好,将东西都搬过来后,绛朱她们几个便将她从西州带回来的衣裳都从箱子里拿了出来,打算趁着这好天气晒一晒,姜澂鱼这才发现,她的骑射服竟也不少。
接着她便旁敲侧击打听到,原身其实并非对骑马射箭一窍不通。
想想也是,西州临近西域,地貌广阔,本就民风开放,断没有京城女子都开始驰骋马场,西州反而没流行开来的情况。
穿胡服、着胡靴这些,原本都是从西边传过来的。所以在西州的时候,原身是学过骑马的,闲时也会同家里姐妹们一起打打马球,并不是那种柔弱得风一吹就倒的娇弱千金。
姜澂鱼心里暗自庆幸,到时候她学习骑马射箭,也不必那么拘束了。
她真的很喜欢在马上一路驰骋的感觉,就像是天地间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能让人忘记很多烦忧。
她想着,等教习师傅找好了,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校场痛痛快快地骑马了。
没想到孟氏动作那么快,次日便同她说教习师傅她次兄已经为她找好了。
姜澂鱼的次兄姜问筠此人,虽是个纨绔,但绝算不上坏,顶多就是有些不务正业,喜欢斗鸡走马之流。
前世,她还是萧妤时,这位不学无术的名声就已经传遍京城街头巷尾。
而且有他兄长珠玉在前,就将他衬得更游手好闲了些。
不过,有一说一,他对妹妹还是很不错的。
“澂鱼!”
一道响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此时姜澂鱼正在母亲这儿喝茶,乍一听见这么突兀而又响亮的喊声,差点把茶杯盖碗摔了,她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门口处。
来人一身窄袖翻领长袍,脚蹬乌皮靴,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见找到了目标,便一个大跨步上前,将她提起来抱在怀里转了好几圈。
“快让阿兄看看,这些年,小澂鱼长高没有?”
姜澂鱼惊呼一声,忙叫喊道:“快放我下来,阿兄!我都多大了你还这样!”
来人正是荣国公府的二公子,姜澂鱼的次兄,姜问筠。
大祈官员在农忙时节大部分都是有田假的,春季为春假,秋季为秋假,一般为十五日。有些职务繁忙给不了假的,朝廷还会派人手给各家帮忙做农活。
当然,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自是不必亲自去种田,所以也算是变相的一种休息吧。
姜问筠此时回家,正是因为营里放春假。
他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见妹妹有些羞恼了,才悻悻地将她放下来。
姜澂鱼瞪了他一眼,笑睨道:“我如今是长高了,怎的也不见阿兄稳重些?”
气得姜问筠不甚温柔地揉了两把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发弄得一团乱。
“你这丫头,敢调侃起兄长来了!”
姜澂鱼边躲边抱怨道:“阿兄,你将我头发都弄乱了,等下又要重新梳头了!”
“好了好了,都消停些吧!阿筠,快别折腾妹妹了,都坐下来歇歇吧!”孟氏笑着劝道。
闻言,二人才停止追闹,各自坐下。
孟氏和声对姜澂鱼说道:“你阿兄已经帮你找好教习师傅了,如今就在靶场等你。”
荣国公府是武将世家,自家府邸的东北侧是有一处演武场的,场地不小,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
孟氏继而又神神秘秘地说:“而且,你阿兄这次还给你带了一件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