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能由得你?”
光影之下,一只糯叽叽的雪白小兽不知何时出现,突然滚到燕岭的脚边。
“这是你的白獄师侄,这几日它会跟在你的身边,它会看护你一直看护到你愿意跟我走为止。”
白獄团成一团,唧唧地在燕岭的腿边拱了她两下,偶尔发出几声撒娇似的嘤咛。
这还是一只幼年神兽,可怜小小年纪,就离开了母亲,就被发配来做任务。
燕岭又好气又好笑,仰头道:“您凭什么觉得它能说服我?”
就这么个拳头大点的小东西,她若狠心一些,一脚就给它踢飞了。让它来看着她,是在瞧不起谁?
“慎言。”
“你白獄师侄的厉害你迟早有一日会知道。”
道祖故弄玄虚的声音闯入燕岭的耳朵。
虚影四散开去,天道又重新隐入了无边的月色,只空余脚边一个扭啊扭的小东西。
燕岭无语至极,不太温柔地把它踢到一边,并警告它:“你要是真跟着我,我就炖了你。”
白獄“嗷呜”了一声,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很快又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跟上了她。
它不会说话,似乎也听不懂人话,对燕岭的威胁毫不在意。即使她中途又停下来驱赶了它好几次,它依旧不肯走,只是一股脑儿地往她的脚边蹭。
燕岭被这小东西磨得实在没有什么耐心了,也只好任由它跟着。
客栈里,昌平吃完了牛肉面,在门口等燕岭回来,远远瞧见她脚边跟了像小白狗一样的东西,十分惊诧:“师姐,你跟周师兄和好啦,周师兄送了个小白狗给你?”
“那必然是没有。”周况一向不喜欢狗,甚至有些怕狗,怎么可能送这个给她。
白獄听到昌平似乎在讨论自己,扭着肥胖的小屁股过去也乖巧地拱了拱昌平。
“这小东西怎么这么伶俐。”昌平伸手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发,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燕岭:“喜欢么?”
昌平疯狂点头。
燕岭大方道:“送你了。”
昌平惊喜极了,连忙把白獄抱起来,放到怀里一阵狂揉,奈何白獄并不想要昌平这个主人,挣扎了两下从他怀里挣出来,又“嗷呜”两声跑到燕岭的脚边。
燕岭本来就心烦,此刻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小东西还挺喜欢你的,师姐,它就愿意跟着你。”昌平也不觉得尴尬,笑着耸了耸肩,“它似乎很想当你的小灵宠。”
他记得师父从前也有一只灵宠坐骑,是只灰褐色的秃鹫,骑上去十分的威风。这些吸收日月精华长大的灵兽不会轻易跟随一个人,昌平认为,这是燕岭要修成大道的预兆。
然而只有燕岭心里清楚,这是她的催命符。
不远处,苏瑛瑛练功刚刚回来。她如今已经修炼到了金丹期,再差一步就即将元婴。在闲云宗还没被灭宗的时候,苏瑛瑛曾经被他们的长老带去虚弥山住过一段时间。那段时日里,她时常因为燕岭菜而故意刁难燕岭,这导致燕岭一度非常不喜欢她。
但尽管如此,燕岭也不得不承认,在修道这条路上,苏瑛瑛其实很努力。她敬重所有努力的对手,这其中也就包括了苏瑛瑛。
“你带着食盒是去给周师兄送东西么?在你之前,我已经去过一趟了,给他送了些东西了,早知如此,应该先告诉你的,省得你白跑一趟。”
苏瑛瑛拿着剑走过来,看到燕岭后笑眯眯地开口,“周师兄刚刚还传授了我一些新的剑招和心法,你要学么,我教你。”
怪不得周况拒绝了她,也是,苏瑛瑛在之前已经去过一趟,他又怎么会再接受她的心意?
“不用了,多谢。”燕岭心里一酸,想起周况从前一向懒得传授别人剑招,如今却愿意这般耐心地对苏瑛瑛,苦涩就更多一分。
苏瑛瑛似乎浑然不觉她的抗拒,继续往燕岭面前走了两步。
她腰间挂了一串铃铛,那铃铛分别由五个小的紫色铃铛和一个大的铜铃组成,走起路来叮铃咣当作响,让燕岭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也就是这两眼,让她觉得头一下子有些眩晕。
“真不用我教你么?”苏瑛瑛继续纠缠。
燕岭晕得弯下腰来,脸色随着这铜铃的一阵阵轻响而发白。
苏瑛瑛看她捂住脑袋,这才停下来,回头问昌平:“你师姐怎么了?”
昌平赶忙过去扶住燕岭:“她可能是老毛病又犯了,我带她先回房间休息。”他下意识地以为燕岭是又像在蓬莱一样犯了神志不清的毛病,赶忙扶着燕岭往房间去,扶她坐下后,就开始找绳子,要把她绑起来。
眼看着双手已经被昌平绑住,燕岭抬起晕得有些混沌的眼睛:“师弟,你干嘛?”
“对不住了,师姐!”
“我不像周师兄那样有能控制住你的本事,只能绑你了,忍一忍,师姐!”
在他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燕岭已经抽回了手,她闷闷开口:“我跟你有仇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她都晕成这样了,他这个做师弟的不给她倒杯水就算了,还想着捆她。
昌平看自家师姐误会了,忙道:“我这不是怕你又神志不清么?你都不知道,你在蓬莱的时候有多可怕。”
昌平连忙绘声绘色地给燕岭描绘了一下她在蓬莱时的所作所为,燕岭听了一半就听不下去了,怪不得周况越来越厌恶她,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还做了这么多社死的事情。
“好了,别说了。”
“可能是蓬莱的瘴气太多影响了我。”燕岭倒是没往自己入魔那方面想,不过,她总觉得苏瑛瑛那个铃铛有问题。
准确地说,是她很眼熟,似乎从前在哪里见过。但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想到这里,她只好把自己的乾坤八宝袋拿出来:“无字天书,出!”她闭上眼睛,捏了个诀,一本泛着金光的小册子就“嗖”的一声从袋子里钻了出来。
“哇,师姐,你这袋子真的好厉害!”昌平张大了嘴巴,震惊得合不拢嘴。他在虚弥山的藏宝阁里也见过各种各样的奇怪的宝贝,但没有一样宝贝,能比这个还好用的。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白獄也在地上拱了两圈,发出“嗷呜”一声,烘托个气氛。
燕岭把天书先放到一边,看着自家师弟眼巴巴的样子,她决定让他继承自己的这个小袋子。
“以后我可能也用不上了,送你了。”她把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打结打得有些丑的袋子递到他的手里。
昌平虽然是真的想要,但这么好的东西,自家师姐说送他就送他了,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师姐,这是哪儿来的啊?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啊?”
燕岭摇摇头:“我也记不清里面都有些什么,但这都是我从前捉妖的时候收获的战利品。”
她离开昆仑,将所有能够还给昆仑的都给昆仑了。只有这个小袋子,算是一点五百年前的纪念,证明她从前也不是那么无用,被她留了下来。
但如今,用处也不太大了。
昌平感慨了一句:“师姐,你从前真厉害,但是这个怎么也在里面?”他从里面掏出一个硕大的鲛螺来,这个是之前蛇女送给燕岭的。鲛螺除了长得好看,能泛出珍珠一样的光泽以外,还能记录下一个人的话,昌平拿起鲛螺在手里转了转,下意识地放到耳边去听。
燕岭吓了一跳,赶忙抢过来:“这个不能给你。”
昌平:“为什么?”问完之后,他就后悔了,能有什么为什么,这里面大概率记录的是自家师姐想对周师兄说的话。
“你不把它给周师兄么?”
眼看着自家师姐像是守护一件珍宝一样把它护着,昌平决定再助攻一波,于是眨巴着眼睛道,“你要是不好意思给,我帮你给也成。”
以燕岭跟周况现在的关系,如果这个东西是由她自己交给他的话,按照周况的性子,要么原封不动地让她拿走,要么给她扔了。但如果由昌平转交,结局也许还真的好些。
燕岭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再次把它递给昌平:“那过几日你帮我交给他吧。等我离开邺都之后。”
昌平连忙又把它拿回来,问道:“师姐,你就不怕我偷听么?”
“其实也还好,里面也没有什么不该听的,只是一些我对他的歉意。”
这么多天以来,燕岭一直很想跟周况就当年的事情好好地说一声抱歉,但他一直不给她这个机会,所以她这才把她对他所有的抱歉都记录在了这只鲛螺里。
昌平看着自家师姐的艰难爱情,不禁感慨,有一个心上人,那个心上人还不喜欢自己真是一件极其心酸苦涩的事情。
他想,他将来千万不要有这样的经历。
——
昌平在燕岭的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他走后,白獄一直在燕岭的枕边安睡。燕岭睡不着,半夜起来翻天书。
脑海中那个铃铛的样子一直挥之不去。
可翻来翻去,她也翻不出这所以然。想了想,她决定去苏瑛瑛的房间把它偷过来。
“白獄,你会偷东西么?”燕岭很不做人地把小东西摇醒。
白獄睡得正香,冷不丁被摇晃了起来,睁着朦胧的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燕岭,十分无辜。
有那么一瞬间,燕岭觉得自己十分作孽,怎么能教坏小灵兽呢,可想了想,道祖既然派它来,十有八九这家伙将来也会给自己捣乱,既然如此,那就相互利用吧。
于是,她又厚颜无耻地问了一遍:“师侄,你能去刚刚那个姐姐房间把她腰上的铃铛偷回来么?让师叔我看上几眼,就立即还回去。”
白獄睁着眼睛看着燕岭,满脸写着:你为什么不去?
她答应过周况,不招惹苏瑛瑛的,自然不能亲自登场。
可这理由跟白獄又说不来,所以只得向它投以殷切的小眼神。
白獄垂了垂头,表示不想。但架不住燕岭的眼神示意,只好“嗖”地一下就出去了,脚下像是装了风火轮一样快。
不愧是师侄。
昆仑速度。
燕岭在心里默默给它竖了个大拇指。
不一会儿,这小东西就把铃铛给偷来了。它脚下生风,跑起来一颠一颠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燕岭总觉得它回来的时候没有出去的时候精神,果不其然,在把铃铛放在她掌心的那一瞬间,它立即变得病恹恹的,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萎靡不振地缩在了燕岭的脚边。
燕岭小心地抚了抚它的背,它这才艰难地睁开眼睛,向燕岭示意它还活着。
铜铃铛在烛光下发着幽深的暗光,淡淡的紫气从铃铛里面渗出来,这紫气之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和怨气。
燕岭借着烛火打量了它好久,脑子里闪过了一个片段,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她神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是噬魂铃。
当年她大师兄被太息妖君蛊惑,害得临渊血泊塔第一次倒塌的时候,她就在他的腰上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