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千秋鬼窟里爬出来的大鹏妖带着冲天的怨气吃光了整个闲云宗修士的那一日，修界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闲云仙宗，三百八十八名弟子，除了燕岭那死对头苏瑛瑛以外，无一人生还。
燕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跟妖域如今的二当家在灵台山斗法切磋，当然，与其说是切磋，不如说是被这厮摁在地上摩擦。
“十日后的仙门大典，用尽所有的方法，你爬也好，滚也好，燕岭，本大人都要在洗心台看见你。”
干净的靴子踩在燕岭的身上，罪魁祸首此刻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从她身上收缴来的乾坤八宝袋。
燕岭浑身都疼，被这货像是个沙包一样在这灵台山扔了十个来回后，她觉得妖族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病。仙门大典这种选拔人才的盛会让真正的根骨清奇的人上就行了，关她一个连筑基都费劲的菜鸟修士什么事？
她疼得咳喘两声，费力地抬起头怼他：“你们妖族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闲云宗死那么多人，你们一句解释都没有，还跑来管我参不参加仙门大典，乌三要，你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
正值寒冬腊月，灵台山上的朔风不止，皓雪萦绕在天地之间。乌三要听了这话，又漫不经心地把脚由她的移到了她的脑袋上，“再说一遍，谁脑子被门挤了？”
“是我，我脑子被门挤了。”燕岭咬了咬牙，疼得眼泛泪光。
乌三要瞧她这狼狈样子，也不跟她绕弯子了：“闲云宗遭难是我们妖域的疏漏，这个漏洞，我们肯定会补。可是你也知道，如今妖域内乱，妖王那边缺人手实在缺得紧。这次仙门大典，一方面是召集修界精英去帮我们捉拿妖犯，另一方面，”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五百年前的修为是尽失了，如今确实又菜又弱，可只要有一个好的道侣帮帮你，凭你神族的灵根和血脉，解决这一场妖祸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燕岭听了只觉得头大。先不提道侣这个玩意儿能不能提升她的修为，帮她重塑根基，就说说这道侣从哪里来就是个问题。
她在虚弥山修道十余年，自入宗门开始，除了山里的师兄弟和年过三百的师父以外，连个公的猴子都没见过，又去哪里找个道侣呢？天下掉下来么？
“乌三要，你能不能不要说不切实际的话？你看看我，废柴废到整个修界无人不知，除了美貌一无所有，你觉得谁愿意跟我做道侣？”
她一张脸灰扑扑的，整个人像是在泥地里滚过一圈似的。
乌三要听了她自夸美貌的话，凉笑一声：“修界如今论美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不该是你的死对头苏瑛瑛么？”
“啧，燕岭，我发现你这些年修为没什么长进，自恋倒是自恋不少。”
瞧这话说的，她不自恋，难道还要妄自菲薄么？想到这里，燕岭强撑着一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我是个夫君的人，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的，我是不可能找什么道侣的，天上地下，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好过他。”
甭管她这些年怎么咸鱼，怎么摆烂，怎么颓废，可每回提到周况的时候，神色里总能带些柔情。
乌三要跟燕岭认识了也有近千年，实打实地说，他并不想戳破她心里的粉色泡泡。可当年在洗心台上是他亲眼看着时任昆仑神君的她是如何手刃亲夫的，先不提那个凡人剑修到底能不能有这辈子，即使有，上辈子掏心掏肺喜欢的人却亲手了结了自己，他要是周况，这辈子不追杀她二里地都算是客气的，想要他再喜欢她，那是再也不能了。
“理智点，那是你夫君么？那是前夫。”
“还是被你刀过的前夫。”
乌三要轻哂一声，拆穿完她后又非常实诚地问了她一个问题：“知道我为什么不惜给你走后门也一定要你参加仙门大典么？”
“因为你有病。”燕岭带着些许的个人情绪冷笑。
乌三要对她这种明明处于弱势也时不时要嘴贱一下的行为习以为常，并不跟她计较，只是一本正经道：“因为你我虽然一个为妖域干活，一个为神族做事，但本质上心中坚守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如今千秋鬼窟里的妖犯出逃，在这些妖犯里难免会有几个卖惨装可怜的，我那些属下偏偏有不少又生了副柔肠，他们不像你，拥有一样极少数人拥有的品质。”
他故弄玄虚，眼珠子溜溜一转，听起来倒真夸她的意思。
“什么品质？”燕岭仰起头，想听听看这难得的赞美。
“铁石心肠。”
燕岭：……
呵。
她早该知道妖域的人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就不该有所期盼。
“我真是谢谢你全家。”燕岭在心里忍不住问候了一遍乌三要的祖宗十八代。
天边墨云翻涌，黑色的妖气正向凡间的各个村子涌入。乌三要抬头看了一眼天，沉思了片刻后对燕岭笑道：“别谢我全家了，谢谢你师父吧，他给你寻的道侣此刻应该已经到虚弥山了，这个人还是他给你抢来的，听闻他是剑宗几百年出过的最天赋异禀之人，长得还好看，我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但听起来可未必比你那前夫差。”
“妖族那边还有要事等着我处理，我先走了，记住我的话，仙门大典那一天，我要看到你。”
说完这话后，他两对乌黑发亮的大妖翅“腾”地一声展开了，展开的同时刚好刮到了燕岭的脑袋，燕岭被扇得猝不及防，脑袋瓜子顿时嗡嗡的。眼见着罪魁火山扇动着他遮天蔽日的翅膀消失在了天边，燕岭发自内心地想：
这么没素质。
怪不得在妖族只是个二把手，几百年也不见升个官。
“师妹，你怎么还在灵台山，师父正在火急火燎地找你。”不远处，一个背着长剑的蓝衣青年正向她走来。
燕岭踉踉跄跄地站稳了身子，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所在宗门虚弥宗的二师兄谢秋鸣。
为了不让谢秋鸣发现端倪，她一本正经地开始扯谎：“我听说灵台山有迷榖树，藏经楼的书上写，迷榖树开的花能让人不迷路，我想着自己修为低，有了这迷榖花日后跟大家伙出去的时候不至于被妖怪的阵法困住，迷路了拖累大家，所以就想着到灵台山来寻一寻。”
谢秋鸣将目光移向她的身后，见四下里除了草木以外什么都没有，怀疑出声：“师妹，你出来采药，背篓呢？”
燕岭抱歉地笑笑：“先时摔了一跤，背篓被摔下山了。”
说着，她伸出了自己擦伤累累的纤纤十指，又抬起自己灰扑扑的脸进行佐证。
谢秋鸣并不信她，却也懒得在这种事情上多耽误时间，于是道：“出来一趟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回去之后师父又要训你，今日有贵客来，待会儿回去的路上，别忘了找个溪水洗把脸。”
作为二师兄，谢秋鸣性子深沉，为人多思善率，对待师妹师弟一贯严厉。
燕岭不想得罪他。
可贵客二字又确实让她一个激灵。
哪里来什么贵客，那分明是她那师父硬塞给她的道侣。
在果断拒绝和接受提议之间，燕岭选择了阳奉阴违，她乖乖地应下了谢秋鸣的话，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小溪后也顺从地去了把脸。只是在洗完脸后不偏不倚地刚好就脚滑了，这脚一滑又不偏不倚地在溪边的淤泥旁打了个滚。
等到谢秋鸣重新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脸是干净了，但除了脸，浑身上下包括头发都裹满了泥浆。
“师兄，我觉得我这个样子不太适合见贵客。”燕岭十分庄重地提出建议。
谢秋鸣唇角抽了抽，强忍着想把面前这小师妹整个扔进溪水里洗干净的心，竭力平稳情绪道：“没关系，既然如此，我同师父讲，让你明日见。”
明日见？
那还不如今日。
“不。”
“师兄，我觉得我又可以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燕岭又像是浑身打了鸡血一般。
在修界纵横几十年，谁还不是个人精，谢秋鸣一下子就明白了燕岭的意思。
“师妹，你知道师父带来的那个贵客是谁了是么？”
“你不想要师父给你选的道侣，你不愿意？”
“你瞧不上师父给你选的那个人？”
谢秋鸣冷一连三问，将燕岭问懵了，可尽管如此，在过了脑子一遍后，她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不愿意。”
燕岭想，谢秋鸣问话问得都这么直白了，估摸着他虽然是个严苛性子，但骨子里也许是个开明的，这也许是打算放过她呢。
怀着这样的念头，她本以为自己能从他口中得一句“师父的话没那么重要，道侣终究还是要和自己心意”，可下一刻就听到了一声轻呵。
这一声“呵”低低的，很轻很轻，却极其侮辱人。
如果搁在五百年前，燕岭一定要把他暴揍一顿，并质问他“你呵什么”可眼下她只能含垢忍耻，看着他道：
“师兄是觉得我这样的人错过了这个道侣，将来就一定会后悔么？”
谢秋鸣却不再看她:“你有多菜，心里没点数么？”
燕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