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薛家败下阵,张千帆怒不可遏跑回家。
一跨进院门便朝着屋里大喊:“妈!妈!行舟去哪里了?我去把他叫回来。”
洪喜霞忙着在厨房给回娘家的闺女准备午餐,听到外面呼唤,她放下手中的锅铲,盖上锅盖,一边在围裙上揩两把沾满油污的手,一边飞快迎出去。
走到院子一瞧,张千帆空手而归,那些个提亲礼,一样都没讨回来。
洪喜霞目光不自觉往自家闺女脸上扫视一遍,从对方凌厉的视线中,她意识到事情不太简单。
“怎么,薛家为难你了?”
也是,讨要提亲礼这种事情,免不得要被人奚落几句。
洪喜霞上前挽过自家闺女的胳膊,好心安慰:“薛家都是玉美当家,玉美是个厉害的,一张嘴不饶人,村里好多人在她面前都讨不到好。”
“不是她。”张千帆颇为窝火地反驳。
“不是她?”洪喜霞惊讶,“难不成是子梅?”
“子梅这丫头也是个厉害的,随了她那早逝老妈的性格,巧舌利嘴,能说会道。”
不过……
张千帆都嫁进城了,生活过得比薛子梅不知道要如意顺畅多少,以前做小孩的时候斗不过薛子梅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是斗不过?
洪喜霞怀疑是自家闺女没发挥好。
温声安慰:“没要回来就没要回来吧,这事也是咱们理亏在先。”
张千帆无言以对。
她自己都没法说出口自己是被薛子兰怼得哑口无言。
不是黄玉美,不是薛子梅,偏偏是那个沉默寡言的薛子兰。她母亲要是知道她连薛子兰都没斗过,只怕要质疑她没用。
“行舟呢?去哪儿了?”张千帆半句真半句假:“薛家放话了,这提亲礼得他亲自去要回来,我去他们不认。”
洪喜霞一听,连连摇头。
“这恐怕不行,行舟肯定不会去。”
“不去也得去!”张千帆语气泛狠。
她现在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薛家女人就没一个省油的灯。
从前只觉得黄玉美强势霸道,薛子梅心高气傲,其实看起来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薛子兰才是最厉害的。
这种人最可怕!
张行舟以前估计就是被薛子兰这副温顺的外表给骗了才想着要娶她,等以后真娶进门,家里指定不得安宁。
不行,这个女人不能娶!
张千帆转身要去寻人,洪喜霞在她身后轻轻叫住她,朝她使使眼色,压低声音道:“你去问问你大哥,他或许知道行舟去哪了。”
思索一阵,张千帆脚步一顿,朝着张远洋的房间走去。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大哥。
张远洋小时候经常捉弄她,扯她辫子,烧她布娃娃,撕她寒假作业……
恶举数不胜数。
当然,她也反抗,以同等程度反抗。
她半夜剪短他的头发,扔掉他的弹弓,抢走他的写字笔……
两人从小就是冤家,在打打闹闹中长到成年,成年后时不时还顶嘴。
这些说到底都是小打小闹,影响不了血缘缔造的亲情关系。
两人关系正式恶化,是在张远洋决定结婚那阵子。
张远洋带回家的那个漂亮姑娘,她第一眼就莫名不喜欢。
不知是不是看出她内心的真实情感,那个漂亮姑娘某次在无人处恶毒地掐了一下她的胳膊。
她气急,跑到张远洋面前告状。
张远洋没信她。
还叮嘱她,让她对新嫂子态度和善一些。
她气得要命,恶狠狠诅咒新嫂子待不长,迟早跑路。
哪曾想诅咒应验,结婚第二天,新嫂子带着礼金和金银首饰消失得无影无踪,张远洋沦为全村人的笑柄。
那段时间她心里格外解气,解气的同时又怀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负疚感,仿佛是她的诅咒灵验,害了她哥。
这种负疚感在她快要谈婚论嫁的时候消失殆尽。
因为张远洋反对她嫁进城。
他以家中长辈自居,放狠话:“那个崔志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嫁进城迟早要吃亏!”
“以后受了委屈,娘家人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就自己一个人受着吧!”
还没出嫁呢,她哥就盼着她以后日子过不好,张千帆委屈至极。
凭什么这么坚决地认定崔志强不是个好东西?凭什么笃定她嫁进城迟早要吃亏?
“你分明是自己把日子过成一团糟,看不得周围人过得幸福!”
她的一句反抗气得张远洋胸闷气短。
两人就此结下梁子。
她义无反顾地嫁进了城。
头一年回娘家,张远洋对她爱理不理,很不待见。
如今她闺女都三岁了,崔志强对她也不坏,事实证明,她嫁进城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张远洋终于为先前的失误判断低头,态度稍稍松懈,肯同她偶尔说几句话。
她心里的芥蒂倒是没完全放下,回娘家也不爱和张远洋闲聊。
走进房间,张千帆看着背对着她躺在床上的人,不情不愿叫了一声:“大哥,你知道行舟去哪了吗?”
张远洋并没有真正睡着,张千帆之前在堂屋里和洪喜霞的对话他隐隐听见几句。
“你找他做什么?”他翻身起来,掀开房间的布帘走出去。
张千帆跟在他身后解释:“我让他去薛家要回提亲礼,我给他重新介绍一门亲事,对方是城里的姑娘,咱们厂生产科科长的闺女,人长得不错。”
张远洋脚步一顿,顺势靠在门边,面无表情地从口袋中摸索出一支烟。
点燃,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向上散发出袅袅白烟。
他静静盯着烟雾,神情莫测地问:“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崔志强的主意?”
话里藏着某种隐喻,张千帆敏锐地感知到,脸色煞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口问问,不用这么大反应。”
张千帆没好气:“我的主意就是志强的主意,志强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咱俩是夫妻,是一家人,不用分这么清楚。”
“那还是得分清楚。”张远洋淡淡瞥她一眼,“不然我接下来的问题没法问。”
“你要问什么?”张千帆笃定他接下来肯定没憋好屁,心里一股怒意先涌了上来,“就当是我的主意吧,你想问什么尽管问。”
张远洋不慌不忙抽了一口烟,缓缓道:“既然是你的主意,我想问一问,你事先和行舟商量过吗?你了解他心中是什么想法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要给他说户人家,万一他不乐意呢?”
“大哥,这可不是乐意不乐意的事!”张千帆觉得有必申明这件事的重要性。
“这姑娘是我们厂生产科科长的闺女,行舟要是娶了她,他那个临时工还愁没机会转正?”
“你瞅瞅我,我只是在城里找了个普通男人,生活已经甩乡下人一大截,行舟要娶的可是正儿八经领导干部的闺女,这事要是成了,他以后的人生绝对一帆风顺。”
“行舟向来勤奋上进,我相信他知道该如何选择。”
张远洋默然。
又抽了一口烟,他才缓缓开口:“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你的想法,你又没有和行舟商量过,怎么知道他会为了前途放弃幸福?”
“不是,这怎么就放弃幸福了?”张千帆想不通,“难道和科长女儿结婚,行舟以后就没有幸福了?”
“你不懂。”张远洋不想同她争辩。
张千帆来了劲,不依不挠让他给个说法。
张远洋无奈,在心里叹息一声:“你也说了,人家是科长女儿,从小的生活条件肯定不是咱们农村能比的,行舟娶了人家,铁定要受人家轻视。”
“日子久了,两人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等各方面的差距会慢慢暴露,矛盾也会慢慢加大,身份地位处在弱势的行舟除了忍还是忍,忍不了就离婚,到时候……”
他话到一半,张千帆厉声打断:“来了来了,大哥你又来了!这一套你在几年前用在我身上,现在还想用在行舟身上?”
“行舟还没娶人家呢,你怎么就料定他俩不会幸福和谐地生活?你又没有通天眼,能看到他们未来的生活。”
“再说了,你几年前信誓旦旦断言我嫁给志强肯定要受委屈,现在呢,我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张千帆对张远洋这套说辞极其不满,她心头顿时涌上当年的委屈。
“大哥,我说句真心话,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不指望家人过得好的人,你得改改你的思想,总不能你自己过得不如意,就看不得别人幸福吧?”
这话捅了马蜂窝。
张远洋被撩起怒火,“我不指望家人过得好?”
“呵。”他冷笑一声,想解释又觉得苍白,只冷冷望向张千帆,“难道你就全心全意指望家人过得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千帆像被踩着尾巴一样跳起来,“我给行舟介绍对象,这难道不是为他好?”
“为他好还是为你们家崔志强好?”话题聊开,张远洋也懒得虚与委蛇,“你这么积极撮合,难道不是想让崔志强在厂里升升官?”
“这里面有几分是为行舟好,有几分是为崔志强好,你拿尺子在你心里量过吗?你心里的天平到底偏向哪边,恐怕你自己心知肚明。”
张远洋从小就嘴毒,说出的话火辣辣灼人心。
气得张千帆小脸煞白,捂着心口快要昏过去,“大哥,你说话可要凭良心!行舟是我亲弟弟,我给他介绍对象当然是为了他,和志强没什么关系!”
听着对方言不由衷的话,张远洋无情反驳:“是吗?那我还是你亲哥哥,你怎么没给我介绍对象?是不是因为无利可图,吃力不讨好?看来啊,这亲情也分三六九等。”
“你!”张千帆这下真要晕过去。
她气得脑瓜子嗡嗡作疼,指着桌上装满新布的行李包,诘问:“我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带东西,我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到底是为了谁!”
张远洋的目光在行李包中大大小小的碎布上扫过一眼,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当然是为了你那死要面子想证明自己过得好的虚荣心。”
张千帆呼吸一窒。
不行,她再待下去,绝对会被张远洋气死!
她红着眼眶,声音发抖:“好,好,你原来是这么看待我的,行,我以后都不回来了!”
一声怒吼在堂屋传开。
厨房里忙活的洪喜霞听到动静,赶紧出来查看情况,瞧见张千帆头也不回往院门跑,她一脸懵:“怎么了这是?”
从外面回来的张行舟刚要跨进院门,他二姐张千帆捂着嘴哭哭啼啼朝他跑来。
见了他,眼泪掉得更凶。
把他往旁一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张家大门。
张行舟不明所以,看向拿着锅铲站在堂屋的洪喜霞和一言不发的张远洋,问:“你们谁得罪她了?”
可怜的张行舟还不知道,他的婚事被他二姐掺了一脚,已经千疮百孔岌岌可危。